梁策進(jìn)門，剛趕上護(hù)士查房。梁策的媽媽心情不好，對誰也沒個好氣。護(hù)士問了幾句，話趕話就有了火星子，梁策生怕惹惱了護(hù)士，趕忙點(diǎn)頭哈腰賠笑臉。

        護(hù)士小聲跟他說：“家屬要是忙，請個護(hù)工或者先辦理出院都行。你爸這個情況，不是住院就能解決的。”說完，護(hù)士拉了簾，給隔壁床做護(hù)理。

        “我爸咋樣？”梁策回頭跟媽媽說話的時(shí)候，還沒來得及收起笑容。

        “自己不會看嗎？你爸都這樣了你還笑得出來？”梁媽媽一只手捂著額頭，一只手按著胸口：“病看不好，光知道要錢。你爸跟我兩個人，勤儉節(jié)約一輩子攢了個房子，到了醫(yī)院幾天就沒了。人都沒醒，還要錢！”

        “媽，你也累了。要不回去休息一會兒吧！”

        “回去，回哪兒？”梁媽媽聲音一下子尖了起來：“房租到期了！一個月一千五！上哪兒找錢去？”

        “家屬安靜！”

        梁媽媽往病床上一趴，哭了起來。

        梁策手忙腳亂，一邊給同病房的人賠笑臉，一邊給媽媽遞紙巾。

        “你那個工作，找的咋樣了？”梁媽媽狠狠地擤了擤鼻涕問。

        “還……試用期。”

        “工資多少？”

        梁策說了個數(shù)字，梁媽媽眼睛亮了一下：“是按月，還是按年？”

        梁策想了想，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自己也不知道。“就是……公司……”

        “哎呀，連個利索話都說不了！跟你爸一樣廢物典型！”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梁媽媽又哭了起來。整個病房都安靜了下來，眾人的眼神全集中在這邊，梁策的汗嘩地出了一身，哆嗦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隔壁床陪床的家屬小李出聲勸梁媽媽：“阿姨，你兒子不是當(dāng)演員了嗎？那個演員是按戲拿錢的。一個戲拍多長時(shí)間，那得導(dǎo)演說了算。他也不知道啊。”

        “你要去拍戲了？”梁媽媽問。

        “我……走以前肯定先給我爸找個護(hù)工。”梁策回答。

        “這還差不多。你們當(dāng)明星的，不是有什么經(jīng)紀(jì)人之類的嗎？你就自己去拍戲，讓他們過來伺候，還能省一份錢。”

        頂著大家看傻子一樣的眼神，梁策想說不可能，又不敢再挑戰(zhàn)媽媽的神經(jīng)，只好哼哼哈哈地糊弄。

        梁媽媽也是真累了，本來她白天守著，晚上梁策陪床。母子倆分工合作，辛苦是辛苦，但總歸熬得住。昨天下午梁策忽然打電話說晚上不能來，老太太自己頂了一天一夜，真是堅(jiān)持不住了。又說了一會兒就回出租房休息了。

        梁策脫下外套，拉住簾子給爸爸擦身。

        陪床，說忙也忙說閑也閑。一整天下來，梁策把書看完了。

        并不厚的一本書，梁策覺得每一句都特別有道理。很多老師講的時(shí)候一筆帶過的內(nèi)容，當(dāng)時(shí)聽了云里霧里的，一看書才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梁策捧著書，恨不得全都抄下來天天看。

        隔壁病床的陪床家屬，是一個一看學(xué)歷就很高，很知性很有氣質(zhì)的大姐。梁策原本以為她是那種文化人，有點(diǎn)怕她。后來發(fā)現(xiàn)李姐很和善，偶爾也會聊聊天。中午打飯的時(shí)候，李姐給梁策帶了兩個包子。梁策要給她錢，李姐笑著說等梁策將來大紅大紫了，請她吃大餐好了。

        梁策喏喏地說不出話，李姐小聲說：“這種時(shí)候啊，你就回答，借你吉言，就好了。”

        下午四點(diǎn)多，梁媽媽來了，換了一身衣服，還化了妝，頭發(fā)也簡單打理了一下，最起碼是剛洗過。看起來，心情明顯好了很多。

        母子倆坐著聊了會兒天，梁策頻繁看手機(jī)，梁媽媽問他：“你晚上還有事？”

        梁策呆呆的說：“對啊，上次不是說了……”

        梁媽媽打斷他，說：“你有事兒就先走吧。”

        “我等電話。如果一直不打電話叫我過去，我今天就應(yīng)該是沒安排了。晚上我呆著就行。你也好回去睡一覺。”

        “這兒沒事兒了，你就先走吧。”

        梁策心疼媽媽，說：“那咱倆一起等，要是九點(diǎn)……”

        “你走吧！”梁媽媽壓不住火，聲音又大了起來：“你爸這兒正缺人的時(shí)候，你總有事兒！有工作，要掙錢，是！你厲害了！掙錢了！讓我一個老太太白天晚上守著醫(yī)院！”

        “媽，媽！”梁策趕緊抓住媽媽的手，搖晃著提醒她聲音別太大，壓低了聲音說：“媽媽對不起，我知道你辛苦了。等我進(jìn)劇組之前，我肯定給我爸這兒安排好！”

        “不用！等你安排，你媽都累死了。我剛才去請了個護(hù)工，一會兒就來。”

        “多少錢？”

        “沒多少錢。”梁媽媽表情有點(diǎn)不自然：“我回去遇上跟咱住隔壁的那個小伙子，他幫我申請了個貸款。三萬，已經(jīng)到賬了。”

        接到羅助理電話的時(shí)候，梁策正跟他媽在醫(yī)院樓梯間爭吵。說是爭吵，基本是梁策說了兩句，然后梁媽媽又開始哭鬧。

        梁媽媽好歹還有點(diǎn)理智，那個小伙子也不是壞人，貸款平臺是一家正規(guī)的金融公司，只不過不是國有銀行。貸三萬一年每個月還兩千九百多，光利息就出去了小六千。

        打車往云開的路上，梁策心煩意亂，書也沒心思看。滿腦子都是媽媽那句：“要是還不上，大不了我跟你爸就去死！總比在這兒等死強(qiáng)！六千塊的利息怎么了？要是躺在這兒的是你，六十萬你爸都不會心疼！到你爸躺在這兒，你就斤斤計(jì)較！”

        梁策感覺心底一陣陣發(fā)緊。

        媽媽原來不是這樣的，媽媽永遠(yuǎn)笑瞇瞇的。他淘氣了，媽媽就笑著瞪他。或者抓住他，手揚(yáng)得高高地假裝要打。可媽媽從來不打他們，也沒有罵過他們。

        有次他跟梁荃在外面玩，為了抓一只貓，打碎了別人家的腌菜壇子，被人抓著來找家長。媽媽給人賠了錢，回家只問他們了一句：那只貓是什么顏色的？

        那是一只花貓，一只耳朵是白色的大花貓。胖乎乎油亮油亮的，泛著太陽的光。臥在墻頭那么大一只，一眨眼就跑沒影兒了。像極了那時(shí)無憂無慮的快樂。

        拿出手機(jī)找出羅助理的號碼，編輯信息問他什么時(shí)候能打錢？怎么措辭都怕惹惱了對方，失去了這個機(jī)會。

        他也曾有過想說什么都敢說的時(shí)候，可惜現(xiàn)在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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