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之后，兩人浪跡天涯，阿滿每每回想到這個記憶片段，那溫和的臉都會一下子羞紅。

        高陽城熙熙攘攘的人流像時光一樣地穿梭過兩人，風也溫柔地摸過樹梢。

        他站在原地，心里五味雜陳地看著公子郎氏那張認真的臉。

        這——算是求婚嗎？他的腦子里像漿糊一樣，完全理不清這個邏輯。

        “你的意思是，你代表郎國要和我聯姻？”他思緒紛繁后輕聲問。

        “你娘親都同意了，我們為何不可以聯姻？難道只有世俗男女才可以風風光光地與大眾宣布結婚嗎？”公子郎氏漫步走到他的身邊，那直勾勾的眼睛淡淡一瞟，就勾住了阿滿的心魂。

        阿滿挑眉，抿著嘴笑了起來。

        他如今是徹徹底底明明白白地了解到公子郎氏的心思了，這人就是想把自己拴在身邊一輩子啊。

        還是要那種光明正大地栓。

        你見過哪國的聯姻是可以隨隨便便就可以分開的嗎？

        他笑著望著一臉期待的公子郎氏，也不忍心讓他失望，他緩緩點點頭，“可以倒是可以，就是如果聯姻，你可能就要到齊國來生活了，因為我還要當一個敬業的小太子。”

        公子郎氏將東西馬上收好，空出手來上前拉住阿滿的手，道：“沒有問題，我的小太子。”

        他低著頭，用鼻尖蹭了蹭阿滿的鼻尖。阿滿急忙推他，臉瞬間漲紅甩了個白眼，“大街上的，不像話！”

        公子郎氏勾起嘴角，輕笑，他就喜歡這種大大咧咧的性格在面對自己時的小嬌羞。

        聯姻可不是私定終身那么簡單。

        聯姻是很有政治目的的一種結婚形式，他們首先要做的就是要讓郎國和齊國的朝廷認同這段聯姻。

        齊國朝堂阿滿可以自己親自去說，郎國這邊只能靠郎云了。

        他倆找到郎云，將自己的想法一說，郎云拍案叫好，如此一箭雙雕之計，可以安撫兩國的民心，就差馬上寫下諭旨賜婚了。

        但是郎國朝廷里面的那些老古董可沒有那么好講話，可能還要一番口水戰。

        第二日清晨，朝陽殿上，一排排大臣恭恭敬敬站齊，開朝會。

        阿滿站在公子郎氏旁邊，低著頭，盡量讓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雖然這里的大臣沒有一個認識他的，但是一個他陌生人出現在朝堂之上，總歸是不太好。

        郎云將早朝事情都講完之后，睥睨眾大臣，隱晦地提了一句。

        “如今，郎國和齊國邊界戰亂不斷，朕有心讓郎國與齊國聯姻，不知諸位大臣看法如何？”

        “回陛下，這自然是極好的。不知陛下的意思是要娶齊國女，還是要郎國女嫁過去呢？”

        “這兩者都不是。”他垂著眼眸，將目光放在站在首位的公子郎氏身上。

        “我想讓國師大人代國聯姻，對象就是齊國的太子齊滿。你們意下如何？”

        下面大臣各個臉上都帶著驚異之色，他們左右對視，臉上都大寫著不贊同。

        有個一向大膽的大臣直接站出來，大聲道：“陛下，不可啊！”

        公子郎氏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不要命的大臣，阿滿站在他旁邊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

        “為何？”郎云道。

        “自古以來，老臣就沒有見過男子和男子結婚的，更何況這還是國家大事，要是真這樣做了，豈不是貽笑大方、無故給他國增添笑料？”他揚聲道。

        “雖然說男子和男子結婚，為世所不容，但自古以來，史上也有過衛靈公與彌子瑕分桃的美談，若是齊國的太子親自來求娶國師呢？我們難道就要這樣拆散？”郎云循循善誘道。

        “不可能！我們在座的大臣，有誰不知道，他空有一副國師之名，暗地里行了什么齷齪的勾當！”那大臣指著公子郎氏，潑婦一般破口大罵道。

        “當年要不是他誘惑先皇，與先皇那般，先皇怎么會讓他這么一個病秧子來當國師！齊國太子要是知道他這番行徑，又怎么來求娶？”

        他像看著一個骯臟的人一樣厭惡地看著公子郎氏。

        下面一群大臣也都站了出來，求皇帝收回成命。

        郎云臉色鐵青，他其實也知道那件事情，但沒想到這群人真敢在朝堂之上說出來。

        在郎云的眼中，雖然公子郎氏勾引了自己的父皇，但是他不失為一個好的國師。因為有他在，郎國才能從岌岌可危的風雨中走了出來。

        所以他很尊敬國師。

        公子郎氏波瀾不驚地看著那底下跪著的群臣，說實話，這種場景，這些年來，他沒有少經歷過。

        這些人明里暗里給他下絆子，讓他難堪，就是因為與他長相一致的紙人上了老皇帝的床。

        他們不會在乎他為這個國家付出了多少，只會暗地里猜測皇帝又給了他多少實權。

        如今，明面上的臉面終于撕破了，他也突然安心一點。

        公子郎氏側過頭，目色幽深，看了一眼身邊的阿滿，只有旁邊這人的態度，才是他最在乎的。

        阿滿此時已經氣到怒笑了，他緩步走出來，不顧公子郎氏的阻攔，瞇著眼，望著那一群跪在地上的大臣，開口嘲諷道：

        “郎國倒真是好風氣呢，朝廷上下有你們這樣一群蛀蟲，居然還沒有亡國，你們自己心里沒點數嗎？是誰在這風風雨雨的十幾年間撐著郎國的，你們是瞎了眼沒良心嗎？”

        “你、你，大膽，你是何人，居然敢在這朝廷之上，大放厥詞，侮辱我等清白！”大臣們手指著他，怒道。

        “我就是你嘴里說的不可能求娶你們國師的齊國太子——齊滿！”他挑眉，不怒自威，氣宇軒昂地將自己身份報出。

        下面的大臣們臉色刷一下就變了，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別國的太子居然敢到自己國家的朝堂之上。

        “你們的國師他以前是清白的，現在以及以后，也輪不上你們這群腌臜的小人在這里嚼舌頭！”他聲音清脆若洪鐘，響遍殿宇。

        “縱然你是齊國太子，也不可隨意亂誣陷我等。我們剛剛所言句句屬實，公子郎氏他就是做過那些事情！”大臣從他是太子身份中回過頭來，嘴硬道。

        “即使他真做過又怎樣！我今兒就在這里給你們放下話了，如若不同意這門親事，回去我就率領齊軍南下，首先第一個就把你給滅掉！”

        他冷峻的目光落在最開始說三郎的那個大臣身上，都恨不得想在他臉上剜一個洞。

        如此詆毀自己的心上人，簡直就該死！

        他見那一群大臣臉色蒼白，唯唯諾諾地擦著冷汗，心里好受多了。

        但是也不愿意在這里多待，直接拉上公子郎氏就出去了。

        “我這樣做，會不會讓郎云為難？”阿滿后知后覺地轉頭問三郎。

        三郎勾起嘴角，揉了揉他的頭發，道：“無事，他會自己看著辦的。”

        “那我會不會讓你為難？”他低著頭，語氣可憐，像是在認錯。

        “這不是為難，只要是和你在一起，我甘之如飴。”三郎從前冷冰冰的，如今確定了關系，他也愿意說一些讓阿滿安心的話。

        他從未想過，自己未曾在意過的事情在阿滿這里來說居然是可以生氣的點，嗯，自己的小媳婦兒還是很可愛的嘛。

        此時的朝陽殿內像燒開了的白開水一樣紛亂。

        那些剛剛叫囂被齊滿怒懟的大臣現在還沒有恢復臉色，他們顫顫巍巍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發表自己的看法。

        “陛下，這齊國太子簡直太猖狂了，出入我國朝廷如入無人之境，定是那公子郎氏將他帶進來的，這是通敵啊，老臣建議速速將他倆抓入牢中！”

        “不可，陛下，齊國地大物博，光就兵力就是我們幾倍以上，如果貿然將齊滿抓住，怕是會引來滅國之災啊！”

        “可是如果不抓住他，他回去也是要引兵打我們啊，不能放虎歸山啊陛下……”

        郎云百無聊賴地看著他們斗嘴，冷哼一聲，這群人真的是一點都沒明白阿滿的意思，人家阿滿是想要攻打嘛？那明明是想要把美嬌郎娶回家！

        終于有個在角落里的大臣顫顫巍巍提出自己的想法：“要不然，我們就不要硬扛了，就讓國師去聯姻吧……”

        一群大臣默然，只有郎云還算滿意自己聽到的答案。

        每個大臣都有自己的小心思，這算盤打得賊響，心里稍稍一盤算，就發現公子郎氏去和親對他們是百利而無一害啊。

        一時之間，他們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樣，不再多加言語，算是默許了這個策略。

        晚間，郎云將這事兒告知了兩人。

        兩人對視一眼，相視一笑，算好良辰吉日，就拜托郎云將指令頒發下去。

        不消半月，全郎國的百姓們都會知道自家的國師要和隔壁國力強盛的齊國太子進行聯姻。

        郎國舉國上下都透露著歡慶和八卦的氣息。

        這國家之間的事情是會漏風的墻，很快，齊國的百姓也聽到八卦了。

        什么？自家未來的皇帝居然為了國家穩定犧牲自己嫁給男人，千古一帝啊！

        兩國的百姓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和諧過、去討論一件事情。

        阿滿坐在朝堂之上，頭痛扶額，聽著下面自己的朝臣在勸自己。

        “殿下，不可啊，我泱泱大國，豈可做出此等……出格之事？”宰相老頭身著重紅官服，跪在地上懇請阿滿收回命令。

        “我不覺得出格。”他認真道。

        “殿下，你這就是在玩樂啊，龍陽之癖，怎可與一國之本相衡量？”

        阿滿皺眉，道：“尋常男女之樂你們可以接受，為何我和三郎你們就要各種不認同？難道兩個男子之間就不可以有真情實感？”

        “不是我們不認同啊殿下，你真的是冤枉老臣了，你若是娶了那國師，如何對得起祖上列祖列宗啊……”

        “你們要我對得起齊國，對得起列祖列宗，可我如何對得起三郎，對得起我自己啊？”阿滿語氣消沉。

        他緩緩站起身來，道：“這個太子本來也不是我想要當的，你們派人去蜀山把齊舒尋回來吧，讓他來作這太子吧。”

        他落寞地抬起頭來，將面前一張一張老臣的臉全看了一遍。

        “我也只是想要和心愛之人一生一世雙飛去，無論寒暑幾番，只消他一人即可。”

        “這……”宰相旁邊跪著的太師心比較軟，聽到這話，不由得一愧。

        他出來和稀泥了：“其實也不是不可，經過民間探子反饋，兩國對此次聯姻抱有很大的期望值，如果真能聯姻成功，兩國從此化干戈為玉帛，也不失為一樁美談。”

        群臣內心呵呵，這期望值里面大部分都是看熱鬧的，這年頭看到兩個大男人結婚能有不興奮的？

        但是又能怎么辦呢，自家太子鐵了心要聯姻，不然就搞撂攤子這一套，還說得那么可憐兮兮，搞得他們像拆散人家姻緣的千古罪人一樣。

        群臣默然，太子你高興就好。

        阿滿走出大殿，和站在外面的公子郎氏眨眨眼，道：“你可以回郎國準備喜服出發了。”

        兩人眼睛亮晶晶的，眼角都含著笑意，在暮春初夏中，迎來了人生中盛大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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