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央不語，只是沉默地看著對方。

        “又是這樣，你是料定了我不會傷害你么？”元荻伸出手，骨節分明、膚色白皙的手指張開，緩緩向朝央的臉壓來。

        朝央呼吸一滯，幾乎寒毛倒豎。

        就在他要觸碰到朝央時，手突然頓住，食指點在對方眉心。

        一股強大到無法撼動的仙靈力注入到體內，朝央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妖化，狐耳紅瞳，九條尾巴，哦不，現在只剩八條了。

        元荻目光落在朝央的那條斷尾上，探出手，“自斷狐尾，你難道不清楚尾巴對于九尾狐有多珍貴嗎？！”

        他的聲音喑啞冷沉，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么。

        “嘶，疼！”朝央的斷尾處傳來一陣陣刺痛，她揮開元荻的手，“你干什么，不知道狐貍尾巴不能隨便碰么！”

        元荻攥緊了手，沉聲道：“為了他，你就完全不顧自己性命？”

        朝央受不了他那副被背叛般的憤怒又心痛的表情，仿佛她做了多么罪惡多么傷人的事，便故作無所謂道：“一條尾巴而已，我還有……”

        “而已？你就是這么不愛惜自己的？！”元荻神色暗沉，往日風光霽月的臉上暈染上絲絲殘酷的風暴。

        朝央又不說話了。

        她也就是賭氣那么一說罷了，臉色至于那么可怕么？

        痛的可是她，元荻這副模樣搞得朝央以為受傷的是對方似的。

        朝央的沉默沒換得元荻的平靜，反而使他臉色越來越陰戾可怖，他雙手抓住朝央肩膀，聲音隱含瘋狂之意，

        “你對我笑是因為他，對我生氣是因為他，對我溫柔軟語，對我惡言相向，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他！”

        “朝央，你能不能看看我？站在你面前的是我，是活生生的，不是死物！即使是天界神君，我也有情感，我也會痛，會嫉妒，你能不能不要把我無視得那么徹底？！”

        朝央心臟狂跳，雙肩被抓得生疼。

        她神經緊緊繃著，虛弱到沒有多余的氣力去反駁，只是語氣冷淡道：“哦？神仙不都是清心寡欲的么，看來你當得不太稱職啊。”

        “你！”元荻簡直氣急敗壞，心如刀絞。

        他幾乎要懷疑自己腦海里那些和朝央甜蜜美好的記憶究竟是真是假，可若那些是虛假，他心底那幾欲將他吞噬的熾熱情感又作何解釋？

        “朝央……”元荻壓下噴涌的怒火，道：“你到底要把我氣到什么地步才肯罷休？！”

        “別假惺惺——”朝央突感一陣暈眩，話語倏地停住。

        元荻驚覺自己反應過激，連忙把朝央放平躺在玉榻之上，眼神溢出絲絲愧疚，“抱歉，你現在身體這么虛弱，我不該……”

        殿門口突然傳來仙婢的聲音，“宮主，青木神官到了。”

        元荻目光一閃，揮手讓朝央恢復了人形，道：“快讓他進來！”

        殿內走進一名身著青色衣衫的男子，中等身材，氣質溫和。

        他正要行禮，就被元荻打斷，“不必，快過來！”

        青木神官依言問診，隨后開口，“這位姑娘傷得極重，還好宮主發現早，并為其輸送神力，否則恐怕……”

        “好了，你先給她治療。”元荻抬手打斷他的話，又轉而對朝央道，“青木神官專修醫道，醫術卓絕，有他在，你定會恢復的。”

        朝央閉眼不答，實在是沒有多余的精神和力氣開口。

        半個時辰后，元荻送走青木，回到殿中。

        他步伐沉重地走到榻前，低聲道，“神官說，你的尾巴恢復不了了。”

        朝央睜開眼，“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元荻臉上是前所未有的認真，一臉嚴肅道，“七千年前，九尾狐一族便全族盡滅，悉數消失在天地間，按理說，你不應該存在。”

        朝央心頭一驚，眸底掠過絲絲惶然之色：元荻這是何意？

        “狐尾是九尾狐身上至關重要的東西，斷一條少一條，力量削減精元損耗，不可再生，若是九尾斷盡，你……”

        朝央打斷元荻的話，“你說我不該存在，什么意思？”

        元荻安撫道，“你放心，青木神官不會把你的身份說出去的，他會忘了給你療傷的事情，天界除了我，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

        朝央微微瞇眼，道：“你說清楚，我的身份很見不得人？”

        元荻握了握朝央的手，沉吟片刻，解釋道：“你不是普通妖族，而是九尾狐族，遠古神裔遺留下的幾支神系之一，本來地位尊崇，但因七千年前你們一族勾結魔族，神尊下令，滅你全族，從此世間再無一只九尾狐。”

        朝央被元荻的話驚得啞然失色，尚未完全清明的大腦稍微有些反應不及，她微垂下眸子，慢慢理清了思路，才道，“既然如此，這么久以來，你們天界如此多的天神，會看不出我的身份？”

        “因為你被種了無相之術。”

        “無相？”

        “無相是一種古老神秘的禁術，它可以掩藏你的妖族真身，除非你自己表明身份，否則無論階位多高，任何人神妖魔都察覺不出來的。”

        元荻近乎完美的臉上浮現出些許的悻然，又道，“而且，這種禁術已經失傳數千年了，我都不知道它怎么施展，若不是這次你負傷現形，恐怕我也不會知道你的身份……朝央，你知道自己是被誰種下的無相之術嗎？”

        朝央默然片刻，搖了搖頭，“我一直是一個人，不知道父母是誰，更不知道被下了禁術。”

        妖狐的記憶只能追溯到一百多年前，剛剛成年的她初到人間，再往前的，就像是被一團厚霧濃煙籠罩著，完全看不清摸不透。

        不對，如果按照元荻的說法，九尾狐族七千年前就被滅族了，那自己豈不是至少七千歲了？

        可為什么腦海里毫無印象，那么多年的記憶也不是說沒就沒的吧？難道記憶被封印了？

        直覺告訴她并非如此。

        朝央難抑對身世的好奇，便想多問兩句，“你可知當年九尾狐族為何要同魔族勾結？狐族有哪些人會無相之術？為什么只有我存活下來了？你說……我還會有同族嗎？”

        她一連串的問題砸過來，元荻不知如何作答，只能道，“我那時也還年幼，對這些事情尚不清楚，你如果想知道，我可以去問問神尊。”他又補充道，“無論如何，答應我，不要在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真身，會很危險。”

        朝央看著鄭重其事的元荻，眉目間掠過一絲審視，道：“既然我族這般被天界不容，你還要娶我？不怕惹禍上身？”

        “我說了，只要你不暴露，就沒人會知道，無相之術天衣無縫，沒人能識破，包括神尊。”元荻見朝央若有所思的模樣，咬牙道，“朝央，你不要想著借此耍花招，別忘了那個關在冰獄的人類！”

        朝央聽到這熟悉的威脅，眨了一下眼，笑道：“宮主的深情真是令人感動。”

        只恐這情意真假難辨。

        只恐……她要辜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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