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有不少人見過朝央剛才奮身緝拿妖奴的模樣，見她神色冷峻，便道:“道師大人，您也看到了這些妖奴是有多猖狂兇殘，殺害吞吃我們的親人孩子，我們報仇有什么錯？再說，我們不這樣，等他們掙脫束縛，死的恐怕就是我們了！”

        為了區別于修者，百姓們都喚獵妖師為道師大人，西堯境內修者罕見，獵妖師眾多，是以許多人把朝央當成了獵妖師。

        朝央面無表情，冷聲道：“他們之中有的從未傷人，更有甚者救了你們，你們眼睛難道都瞎了嗎？為什么要趕盡殺絕��！”

        此話一出，人群中有多半明顯神色不對，眼中閃爍不定。另有幾人反駁道：“妖怪怎么可能沒傷過人？都是些吃人喝血的玩意兒，指望他們救人？那比登天還難！”

        “道師大人獵妖無數，你留著那些妖怪也是為了剖腹取丹吧？放心我們用不著那些，您請自便！”

        仗著人多，朝央不敢拿他們怎么樣，又剛見證并親身參與了一場屠殺，心中血性未散，眾人說出的話便有些不太恭敬。

        似乎是同伴的話給了那些心虛之人勇氣，他們道：“沒錯！妖怪就算是救人，那也肯定有什么陰謀！”

        “對！妖怪就是妖怪！本性難改！”

        “哪有什么救人的妖怪！道師大人，我只看見了你抓捕妖怪，沒看到妖怪救人！”

        “道師大人這么維護這群罪孽滔天的惡妖，莫非和他們是一伙的？”

        “我剛才看見她和那個小妖眉來眼去，該不會……”

        “獵妖師和妖怪為伍，可是觸犯獵妖盟的規矩的，道師大人你可要想清楚！”

        “我們去稟報城主大人！請她來定奪！”

        眾人群情激憤，言之鑿鑿，越說越覺得自己的話就是真的，不僅說服了自己，還帶動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幾次三番下來就給朝央定了罪。

        就算妖怪救了他們的命又怎樣？就算救他們的和殺他們的不是一撥人又怎樣？都是妖怪，能好到哪兒去！他們的親人死了，他們才是受害者！難道還不允許報仇了嗎？！

        那些妖怪都被綁住了，不趁機把他們都殺死，等他們掙開了加倍報復怎么辦？！

        “呵！”朝央氣得笑出了聲，看著眼前一群群失心瘋般的百姓，諷刺道，“你們不肯承認么，你們害怕承認，對么？”

        “承認什么？我們沒做錯，憑什么要承認！”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我們只不過要他們償命，有什么錯？”

        “道師大人！那些妖怪窮兇極惡，死了就死了！你何必揪著不放！”

        “我不是什么獵妖師。”朝央打斷了義憤填膺的眾人，眸中紅光漸盛。

        “我是你們口中，窮兇極惡的……”瞳孔緋紅，妖紋浮現，九條狐尾搖曳在身后，她笑得詭艷，道，“妖。”

        眾人大驚失色，四處逃竄，一窩蜂朝大門涌去，你推我擠，再不復方才質問朝央的團結。

        朝央眸色一厲，廟中門窗驟然緊閉，嚇得眾人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此刻眾人都縮在角落里瑟瑟發抖，反而沒那么擁擠了。

        朝央環視一周，目光冷漠毫無溫度，道：“這樣吧，我給你們兩個選擇。”

        “一，被我殺死，二，給他們每個磕三個響頭，然后……”她頓了頓，見眾人露出松一口氣的表情，接著道，“被我殺死�！�

        空氣陡然凝固僵滯，寂靜如落針可聞，一青年不滿道：“憑什么！你這個妖……”還未說完，就被旁邊的人拉住，捂住了嘴。

        現在死和等一會兒再死還是有區別的，這么大動靜，嬛姬城主應該察覺到了，他們只要拖延足夠的時間，就能等到城主來救他們。眾人在心里想到。

        朝央瞥了眾人一眼，冷哼一聲，把蓄勢待發的千磬絲收回。

        在死亡的威脅之下，人們都非常安靜乖覺，除去滿頭大汗的臉和戰戰兢兢的身體，磕頭的動作整體上還算流暢。

        尸體太多，朝央也懶得去數，坐靠在供奉的神像上，支腿撐著下顎，俯視著下面大片尸體和那群不停磕頭的人。

        廟內一片清脆的‘咚咚’聲，錯落有致，眾人磕得破口流血也不敢停。

        朝央起初覺得滑稽有趣，聽久了又覺得膩煩，指尖微動，千磬絲若隱若現，正要開口叫停，大開殺戒，眼角余光卻瞥見一道小小的身影，不知從哪處隱秘的地方鉆了出來。

        眾人大約真是磕得頭暈眼花，竟也沒發覺小女孩兒的動作，只是麻木地磕頭。

        小女孩兒身量十分矮小，看著不足五歲，灰頭土臉的，她艱難地在尸體堆里尋找著什么，幾乎走幾步就摔倒一下，但她還是堅持爬起來，繼續去看每一張死去的臉。

        找了許久，她終于找到了她想要找的人，女童蹲下來，推了推趴在地上的小妖，早已氣息斷絕的妖奴沒有回應，女童又推了推，還是沒有反應。

        女童嘴一癟就要哭出來，突然看到了坐在上首的朝央，眼睛一亮，步履蹣跚地跑了過去，“姐姐……哥哥，哥哥他……”

        朝央紅瞳微垂，淡淡地看著小小的女童。

        很脆弱，仿佛手指輕輕一戳，就會死掉。

        女童沒發覺對方的殺意，牽起朝央的裙角，往那小妖奴的方向扯，只是以她的力氣根本不可能拉動，她睜著圓圓的眼睛看著朝央，稚嫩的童音一字一頓，“地上，冷……叫醒……哥哥……”

        朝央瞳孔驟縮。

        她想起來了，這是剛才那個被小妖奴救了的小孩子。

        所以她口中的哥哥，就是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小妖奴？就是那個本來好心救人、卻被她自以為是用千磬絲綁住，后來被人類虐待至死的小妖？！

        這樣小的一個孩子，竟然會記得，竟然想要幫助那個微不足道的，已經死去的小妖奴……

        朝央突然頭痛欲裂，擰緊了眉頭捂住腦袋，眼前一陣模糊不清，迷影重重，混亂不堪。

        這些是什么？一大片尸體？這些百姓在干什么，磕頭？給誰磕頭？是誰命令的？

        周圍的一切已經變成光怪陸離的畫面，唯有眼前的女童清晰，眸子純凈明亮，沒有一絲雜質，倒映出她的模樣。

        紅瞳如血，神色陰沉，詭魅而邪戾。

        這是她？

        不！

        這不是她，她不是這個樣子！不是�。�！

        朝央猛地吐出一口血，妖紋褪去，九尾消失，臉色蒼白如雪，妖力幾近枯竭。

        她知道自己中了什么，只是……她什么時候中的這東西？

        竟然沒有半分察覺，無生花也早就過了時效，她不顧身體強行妖化，現在恐怕已是強弩之末。

        “不用磕了。”朝央擦掉血，強撐著站直了身子，冷著臉道，“走吧。”

        說罷，一把揮開廟內大門。

        眾人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互相看著猶豫著沒有起來。

        朝央攥緊手，不耐煩地吼道：“快滾��！”

        眾人如蒙大赦，忙站了起來，因為腿麻頭暈跑得東倒西歪，但又生怕朝央反悔，互相攙扶著快速離開，有一名婦人壯著膽子走近女童，見朝央沒有反對，飛快抱起她就跑。

        朝央閉眼，抬手揉了揉眉心，以緩解那股刺痛。

        失魂散。

        竟是中了失魂散。

        失心丹和失魂散有異曲同工之妙，但又稍有不同，失魂散不會讓人立刻失去理智，而是勾起人埋藏在心底深處的黑暗，慢慢催化，無限放大，一件小小的事，就會令中了失魂散發瘋發狂，本人卻自以為意識清明，根本察覺不到自己做的事情有多出格。

        等事后清醒，才知道究竟犯下怎樣的彌天大錯，悔之晚矣。

        暗算她的人，毋庸置疑。

        朝央驀地睜眼，冷喝道：“鶴竹！！”

        “在呢�！柄Q竹從房頂上翻身而下，語調柔和，聲音滿是惋惜，“本來想看看你把這些人類全部殺掉的可愛模樣，不過……真是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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