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線】

        【引子】

        轟隆——

        巨大的爆炸聲穿透黑夜，墻面瞬間坍塌，騰空而起的煙塵霎時吞沒一切，警報聲、叫喊聲、腳步聲、槍聲如潮水一般漲起，等到暮色中亮起微光，這些聲音才漸漸平息。

        煙塵落下，熹光穿透塵霧落在這一片殘垣上，墻體坍塌后剩下不少斷壁，凹凸不平的橫切面上流淌著細碎的沙粒，一個穿白大褂，臉上帶著面具的人，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過去。

        他低著頭審視周遭，隨后拿起對講機湊到嘴邊。

        ——白嘯出逃。

        ——確認。

        這是一座蓋在夾縫間的實驗室，墻瓦都是用了特殊材質，不透風雪，不受潮濕，墻面泛著淡淡的光澤，內里光線很暗，只有零星幾盞應急的燈管還亮著，能隱隱約約看到裝修露出的平直線條。

        由于剛剛出了事故，發電設備損壞，到處都黑，也冷。

        穿著白色防護服的女人靠在試驗臺邊，只要稍稍動一步，就能踩到玻璃渣子，這屋子里的精密儀器摔了不少，溫度也逐漸失衡，寒氣上冒，她不得已跺了跺腳。

        通訊設備的信號很不好，她手捏著一個小按鈕，幾乎是歪著頭聽了很久，才知道，白嘯出逃了。

        她笑了一聲，真有意思。

        “靈狐計劃”的實驗已經持續數十年，如今在這個就快圓滿結束的節骨眼上，負責研發的骨干人員“白嘯”居然跑了，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不過，這個實驗的存在本身就挺匪夷所思的。

        她按開交流的按鈕，滋滋啦啦的電流聲先響了一會兒，她才開口說：“這是真的嗎？咱們這兒待遇是多差啊……跑就跑吧，怎么還炸了面墻。”

        就這破信號，把她聲音扭曲的像是鬼叫，傳出去也時大時小，她語速又快，但絲毫沒有顧及：“這得是提前謀劃吧，肯定還有幫手，一個人哪兒有這種本事。”

        嵌在實驗室墻體的線路跟著那面墻一塊歸西，實驗室在這種自然條件下建起來非常不容易，這么大的事故，恢復工作鐵定需要好長一段時日。

        “這是要給我們這些苦命員工放假？那也不中拐彎抹角這么大手筆。”

        如果剛開始是多嘴，那現在就是挖苦，她嘴一開一合的，兀自說的開心，沒注意到她的通訊電路已經被掐斷。

        “我說了，這個破作息早晚得有人起義，我這嘴是不是開過光，剛說完就能放假了，還是大長假，我們趕緊聯系外頭來接吧，包個車，快的話，明天就能去最近的鎮上吃頓火鍋，牦牛肉干我都已經吃膩了……”

        她吐出的氣息慢慢的在嘴邊籠成一小片白霧。

        溫度越來越低，人也越來越扛不住。

        她抬手捏住那個旋轉按鈕，左旋，右旋，電流也沒聲響。

        “哦，原來沒人聽啊。”

        她在黑暗里愣了會兒，項目實驗被迫中斷，成無業游民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她抬手卸掉自己的防護服，一臉無情的把它扔在實驗臺上。

        抬腳往外走，碎玻璃被二次碾壓，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像是黑暗里的歡聲笑語。

        沒通電的大門就只是扇破門，人臉識別、指紋密碼全都報廢，只要一推，就能走出去，可她手剛貼上去，立刻矮身往旁邊一滾，地上到處都是細碎的玻璃渣，她下意識以手護頭，起身時，玻璃渣零星貼到手背的肌膚上。

        同一時間，門被外頭的人大力推開，腳步聲很亂，大概進來了三個人。有兩道手電光柱在屋膛內亂晃。

        她如同蜥蜴貼地般小心翼翼匍匐在角落，死死盯著前方。

        “沒人？”

        “剛才還有啊。”

        “找！”

        手電光射來的一剎那，她拂過小腿，從靴筒里摸出一把槍，只是還沒來得及上膛，就被那個沖來的人揚手打掉，她只覺得手臂發麻，身子向后趔趄，左手里還攥著半片玻璃，由于太緊張，攥的太死，手掌已經溢出殷紅的血珠。

        她拿著碎玻璃片的手狠狠朝那頭扎去，只可惜對方看她，跟看一只小鵪鶉一樣，根本沒躲，另外兩個人已經按住她。

        碎玻璃脫手掉在地上，頭也被按著貼住地，她眼睛瞥向一邊，正好看到一個人的鞋面。

        煙塵在空氣里旋轉飄散，這人的鞋面上反著手電細微的亮光，他的鞋和那兩個人很不同，他的很貴。

        她從牙縫里擠出：“疼。”

        “我就是個小小的工作人員，犯不著吧……哎，疼。”

        掙扎無果，她徹底閉嘴，等那人發落。

        長久的沉默后，按住她的兩個人居然松開了手，她愣了一下，從地上爬起，頭發已經松散，臉頰上有細小的玻璃碎渣擦傷。

        她抬眼去看那個鞋貴的人……那人的容貌在黯淡的光里不是那么清晰，但能感覺到，他體態不好，身子微微佝僂。

        他說：“抱歉，唐突了，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向您打聽一件事。“

        她點點頭：“您說。“

        “你是這里的工作人員？“

        “是。”

        他說：“我年紀大了，很少出門，你們這個地方……條件挺艱苦的，我能過來一趟很不容易，如果不是剩下的時日不多，也不會特意來叨擾。”

        她說：“沒事兒，我們平常也不是這樣，這次內部出了點事，沒有好好招待您，讓您見笑了。”

        那人一愣，對她的態度很吃驚。

        畢竟虛偽最怕虛偽。

        他瞇著眼睛看面前這個女人，她太年輕了，這個年紀就出現在這種規模的實驗室中不多見。

        手電只籠下一小片光，這女人的眼睛很亮，她狀似無意地抬手摸了把鼻尖，嘴唇卻趁機動了動，沒發出聲音，只是無聲提醒——小心。

        他心臟一收縮，驚恐地看向自己那兩個手下，但到底年紀大了，反應過來也沒用，“砰”的一聲，劇痛已經在肩頭蔓延開，他立刻大叫一聲，倒在地上，佝僂的身子蜷成一團。

        趁著狗咬狗，女人立刻像是射出的箭一樣彈出去。

        槍聲在身后漸次響起，她沖出實驗室，實驗室把邊，兩步就能拐進另一條走廊，彈頭在身后亂飛，又跑了兩步，她推開左手側另一間實驗室的門，大門關上，也不知道哪里來的蠻力，在黑暗里拖來張桌子擋上門，然后踩著廢墟堆爬上窗口，一躍而出……

        在黑暗里穿行，她腎上腺素狂飆，心里只剩下這一個念頭——逃跑，好在四肢很給面子的全在配合。

        實驗室內部結構很復雜，如果不是熟悉地形，這么跑遲早出事兒，幸好她熟悉，又有黑暗的掩護，加上那兩個人光想著謀反，也沒什么心思追她，最后竟讓她真跑了。

        腿上的力氣被抽干，她跪在地上干嘔，四周十分安靜，她心跳如擂鼓，這是第27工作室，從這兒的大門的出去……就是總實驗室。

        她喘息聲很大，等平靜些后，她舔了下嘴唇，為什么在本能的逃跑中，她會選擇這么一條路呢？是天意么？

        她咬著牙起身，隨后輕輕踩過地上碎玻璃渣。

        這條路她走過無數回，但此時此刻，卻帶著一股隱隱的期待。

        她自己也說不清，自己是在期待什么？

        總實驗室的閘門一道道打開，墻壁上亮起幽幽的綠光，反光的墻壁上照出她走過去的影子。

        一天之內，發生了兩件奇怪的事。

        白嘯出逃。

        實驗室內進來了外人，且外人的手下叛變了。

        在最后一道閘門前，她特意腳步，對著墻壁照了照，影子只有個粗線條的輪廓，色彩扭曲著填充其中，其實看不清自己，但她還是像模像樣地抹了把臉，又把頭發重新扎了一下。

        手指按住大門旁的黑色小屏，屏幕隨即亮起，隨后變成黃色，閃爍著三個顆粒字體——請等待。

        大約等了兩分鐘，大門突然朝她打開，一股暖暖的氣流撲面而來，總實驗室有自己的發電設備，所以受到的影響沒外頭那么慘烈。

        她心跳更快了，內里并沒有開照明大燈，三塊巨大的屏幕依次橫亙眼前，下方是無數發著藍光縱橫交錯的線路，再往前兩步是一張椅子，椅子腿兩邊有凸起的釘子，上頭拴著幾根生銹的斷裂鐵鏈枝節。

        打眼一看，像是兩個時代攢在一塊的荒誕布置。

        估計電力已經到了快消耗完的程度，三塊大屏幕的光很暗，等了好一會兒，其中一塊才顯現出圖像，聲音傳遞過來時也有延遲。

        童聲和電子合成聲混成尖銳的雙聲道：“歡迎光臨”

        她咽了口唾沫，反手把總實驗室的大門關上。

        散發著藍色光芒的線路像是這方天地里的星空，浩瀚的光點中，她抬起頭看著屏幕上那個后知后覺地顯現出的電子笑容。

        隨后，光影劇烈閃爍，一個人頭影像慢慢浮現在屏幕上。

        吳染染看著屏幕上扭曲的人像，聽著耳邊一字一句的聲音，半晌后，嘴唇微微張開。

        她的面容明明那么平靜，心跳明明也那么平靜。

        屏幕上的人問她：“我剛才說的，你沒時間考慮，我要你現在做決定。”

        她垂在身側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痙攣一下。

        余光里都是深藍色的光斑，她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個人像，一股難以言喻的興奮傳遍四肢百骸，五感突然變得無比清晰，她覺得這個空間里的每一束光，每道細微的氣息，在此時此刻，都深深刻進了她的記憶里。

        她說：“好，我同意。”

        電子合同呈現在她眼前時，她上前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合同要求——

        離開實驗室，不計代價，將出逃的骨干人員“白嘯“帶回。

        而她，可以接替白嘯，成為新的“核心研發人“。

        她的新代號是“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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