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像這樣，每天早起練兩小時，午后下班一個小時，休息日回去，便整天地坐在鋼琴前。
  如此這般，兩個多月過去了，林深的鋼琴大賽時間也到了。她當天和公司請了一天的假便過去了。
  碰巧小魚的電腦早上壞了，碼農靈感噴涌，又不能及時更新文字，癟急的難受，便找林深借電腦。
  小魚寫文卡頓，想查找有關百科小知識時，不小心點了恢復從前的網頁，結果林深查看鋼琴大賽的網頁界面一下子恢復了。
  “我艸！”小魚在客廳桌旁一驚，路過的凌峰，看電視的大春都轉頭看她。
  小魚激動地道：“林深跑去參加什么鋼琴大賽了哎，就是今天！”
  “我艸！林深還會彈琴啊！還參加比賽啊！”大春驚道。
  小魚研究著網頁，“這個比賽好像還蠻高大上的，想去瞅瞅，主要想去研究林深，總感覺她哪里跟別人不一樣~”
  “確實，從早到晚神龍見首不見尾~”大春附和道。
  “要不然晚上去瞅瞅，給林深打call~哦耶耶耶~”小魚開始亢奮。
  “她比賽，我們在會不會有壓力~”凌峰猶豫道。
  “那就不告訴她~”小魚拍板子決定下來。
  于是幾人晚上來到比賽場地濱江音樂廳。
  小魚環顧了一下音樂廳宏偉的大理石門柱，和金色的穹頂，感慨了一句，“這地方逼格是真不一樣~”
  然而等他們在后排落座，聽了一個多小時的比賽曲目后，小魚對旁邊的大春道，“我聽得簡直坐立不安~”
  大春點點頭，“如坐針氈~”
  兩人又看向凌峰，他從頭到尾都比較安靜，可能比他們高雅一些，然而凌峰平靜地道，“我也聽不懂~”
  “相對來說，你看上去抗折磨一點~”小魚說完，前面一個大叔回頭用輕蔑鄙視不滿的眼神看了他們一眼，小魚瞪回去，“看什么看！”
  她的眼睛本就大，一瞪更大得要命，連帶著一身混子氣質，那老頭反而服軟了，嘟囔兩句，轉過頭去。
  小魚說完繼續看比賽，沒多久又無聊得受不了，并難以置信地道，“聽都聽不下去，怎么會有人能堅持天天練的？”
  “各有所好吧~”大春道。
  “你考研調劑的事決定了嗎？”小魚問道，大春報考濱江大學，初試都過了，可惜復試以一個名次之差落選了。
  “沒，我在糾結要不要二戰~”
  “別耽誤青春，越戰越潰，調劑去濱江理工得了~那大學可美了~”小魚道。
  “我犯賤~去那里~”大春剛說完，小魚一個礦泉水瓶子砸下來。
  大春嗷得一聲，這下前排不少怒目回頭了，小魚也一下子蔫了，不敢猖狂，賠著笑臉說不好意思。
  就在這個時候，林深出場了，她穿著一身紅色晚禮服，一下子變得優雅莊重起來。
  “gorgeous!”大春用驚嘆的語氣說道。
  “說人話!”小魚乜了眼大春，“平生最恨裝逼人，手撕一個是一個~”
  大春訕笑道，“最近新背得考研詞匯，美得華麗麗的意思~~”
  “嘿，美得華麗麗~這叫驚艷了時光!…”還沒說完，小魚瞥到目不轉睛地看著林深的凌峰，“還有沉默了言語，因為光忙著看了……”小魚道。
  “他們是不是很般配~”大春在手機上敲下一行字，偷偷給小魚看。
  “interesting~”小魚調子揚得老高看大春。
  林深上臺向評委鞠了一躬，然后坐下，彈起了李斯特的《死之舞》。林深的雙手開始同時擊砸琴面，一聲一聲，仿佛地獄深處的響動，一連串如同迅疾的波浪之音飛躍而過后，地獄深處的擂鼓再次響動起來。
  凌峰突然感到受到極大的震撼，他的腦海里，隨著林深每一次強有力的落鍵，仿佛能看到百鬼于荒郊夜行時的壯觀奇詭的畫面，以及某種一觸而發的緊張之感。
  于此同時，林深心里……
  隨便彈彈就好啦，其實無所謂啦。已經砸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也不差多一次……不行，不行，林深集中注意力，集中注意力……已經彈完一半了……放松放松~注意力集中點，注意力集中點~完蛋了，后面的譜突然不記得了……不要去想具體的哪一個手落鍵……
  評委皺起眉頭，因為林深同一個段落重復很多遍了~
  后面是什么，后面是什么~啊，想起來了~可是已經錯了不是嗎？沒關系，也許沒人計較這點小問題……這個比賽本來就沒有意義呀，只是用來試試的~還差最后一小段……就差著最后一小段了……至少到現在為止還沒錯……快了……快了……
  一聲刺耳的極不協調的聲音，彈錯了一個和弦，林深的手在鍵盤頓了一下。
  不管你否認多少次，你的確是抱著希望來的，然后又懷著預知的失望離開。
  “這位選手，你先下去吧~”評委微笑著對她說，原本十幾分鐘的曲子已經被林深彈了二十多分鐘了，因為后面還有選手在等，只好請林深先行離開。

  林深點點頭，站起來，朝著評委又鞠了個躬，然后轉身走了兩步，高跟鞋在舞臺的木地板上踩出了噠噠的聲響。
  她走了兩步，而后又回頭，看著黑沉沉的觀眾席，猶豫了兩下，突然又重新回來，坐下來。
  觀眾席響起一陣騷動。
  “咚！咚！咚！咚！咚！”然后一連串華麗的聲音，接著“咚！咚！咚！咚！咚！咚！”
  林深再次彈奏起《死之舞》開頭陰郁低沉的和聲旋律。
  主持人提醒林深她的比賽已經結束，林深卻不敢不顧地繼續彈著。中間依舊有接連不斷的錯音，林深卻就像無所謂了一樣，彈錯了繼續彈。
  凌峰看著她，看著暗沉的舞臺，看著那一束聚光下執著彈奏的林深，她的身上突然迸發出一種銳不可當的氣勢來，讓她感到震撼。
  臺下的評委臉上也露出了些許復雜的眼神。
  林深彈完了，向著觀眾席鞠了一躬，說了聲抱歉，然后小步跑下舞臺。
  主持人接著宣布下一個選手。
  “什么情況？”小魚看向凌峰和大春。
  “不知道~”大春懵逼道，然后感嘆了一句，“林深好厲害啊~”
  凌峰盯著幕布的后面看，一如往常的沉默。
  幾個人等到比賽結束，也沒聽到宣布林深的名字，知道她的比賽算是失利了。
  之后三人便跟著散去的人流一起往外走。等過了馬路后，凌峰看見林深背著背包，一個人在江邊步行木棧道晃晃悠悠地走著，神情有幾分落寞，卻也不算失魂落魄。
  凌峰打了個電話過去，然后他看到，從包里掏出手機的林深，在看到來電是誰時，頃刻變得晴朗歡快的面容。
  “凌峰~”
  “嗯，林深~你在哪里~”
  林深慢悠悠地往前走，“怎么了？怎么突然找我？”
  “因為……”因為突然很想你，雖然你近在眼前。
  “因為突然想和你說說話了~”
  林深心里一甜，“我在香檀路那里，音樂廳那里……其實……其實我今天參加了鋼琴比賽……而且又落選了，哈哈哈……唉……”
  “我可以來找你嗎？”凌峰問道。
  “可是我就準備回公寓了，回公寓聊吧~”
  “我現在找你可以嗎？”凌峰又問道。
  “你過來方便嗎？”
  “我過來很快~”
  “好~”
  “你就在那等我~”
  “好~”
  凌峰收起手機，對小魚和大春道，“你們先回去吧~”
  小魚拍拍胸口，“說是來加油的，結果來吃糧的；說是失意的，結果待會就要得意死過去的~”
  大春好笑道，“好了好了，我們快走~”
  說完拉著小魚的袖子，把她拽到了馬路對面的公交站。
  兩人走后，凌峰過了馬路，然后朝林深跑過去。
  林深以為凌峰還要很久過來，順著草坡下的石階，在長椅上坐下。江邊的風吹得甚是涼爽，星星垂落天際，波浪溫柔地拍擊著水岸。
  林深手肘搭在椅背上，吹起了斯卡布羅集市的口哨。原本準備上前的凌峰頓住腳步。林深表情看上去似乎輕松而愜意，又似乎很落寞。而那口哨聲甚為哀婉，他卻聽得有些著迷。
  林深吹完后，隨意地四下看了看，不期看到凌峰，眼露驚喜的光芒。她立即站了起來，“你怎么來得這樣快，就在附近嗎？”
  凌峰走到她身邊道：“我看了你的比賽~”
  “啊？~”林深先是吃了一驚，轉而低頭傷感道，“有點丟人~”
  “沒有，沒有，我很感動，我很喜歡~”凌峰扶著她的肩膀道。
  林深別過臉，偷偷笑起來。
  “怎么了？”凌峰也笑了，“我說了很好笑的事嗎？”凌峰湊近她。
  “《死之舞》聽了會讓你感動嗎？這個是哥特式風格的曲子，靈感來源于李斯特看到的奧爾納的壁畫《死的勝利》，”林深道，臉上甜蜜的笑容卻是像蜜糖一樣怎么也化不開了。
  “被你識破了，我就是附庸風雅。但是我真的很喜歡林深彈鋼琴~”
  “不，你才沒有附庸風雅，你骨子里就是個真正溫雅之人，凌峰，你平時愛聽什么音樂呀？”
  凌峰沉默一會兒，然后突然來了句“我聽不懂古典~”
  林深聞言，“我是問你喜歡什么音樂呀，不是非得古典呀~”
  “我先前不聽音樂，”說到這里，看著林深，又連忙補了一句，“在遇見林深之前……現在是，林深彈得我都愛聽~”
  林深聽完，臉上再次綻開明媚的笑容，她又問道，“那你怎么會知道我的鋼琴大賽~”
  “你把電腦借給小魚，她上網的時候，恢復網頁，那個參賽網頁彈出來了，我們三個就都知道了~”
  “這樣嗎？那我的小黃片網站你們看見了嗎？”林深故作驚訝地道。
  凌峰愣了一下，林深噗嗤笑出來，“我開玩笑的~”
  “他們也來了嗎？”林深問。
  “嗯嗯，現在已經走了，他們有事先走了~”

  “這樣~~”可真是太好了，林深心里想。
  “我感覺這兩個月都沒怎么見到你~”凌峰道。
  林深苦笑道，“因為要練琴呀，為了早起上午能去琴行練久點，最近一直上的晚班。前段時間考慮過把家里的鋼琴帶過來，但是又擔心打擾你們~”
  “我其實沒關系的~”
  “但是大春不是在考研嘛，小魚也每天下班需要寫文，我看她每天寫到很晚，還挺辛苦的~”
  “既然這樣，你為什么還要堅持工作呢？直接放棄好了，全身心去練琴~”
  “我只是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想看看能不能有那么一次，我可以準確無誤地在觀眾面前彈琴，但是還是不行。我選擇gap，我去工作，是因為我覺得我神經可能崩得太緊了，所以想現在其他環境里緩一下，其實這場比賽對我來說也并不是很重要~”
  說完，她看著凌峰，有幾分糾結道，“我是不是特別莫名其妙？我也一直對自己很無語。不管練習得多么熟練，私下里彈得多么的好，只要是正式的比賽和演出，就會崩掉。我是不是歸根結底，還是像教授說得那樣，怪自己不夠強大~”
  “沒有，你很強大，你特別的強大~”
  “凌峰，我也覺得我很強大~”林深突然變得無比認真地道，她的眼睛里露出不甘和野心的光來，“你信嗎？我該在世界第一流鋼琴演奏家之列，我本該與那些人齊名~”
  “我信~”凌峰也認真地回答道。
  林深眼里不甘的光芒消失，再次噗嗤笑了出來，“凌峰！凌峰！”她喊著他的名字，連連感嘆，卻似乎又感嘆不盡。
  “林深，你要回去了嗎？要會回歐洲了嗎？”
  “你會舍不得我嗎？”林深笑吟吟地看著凌峰。
  凌峰點頭，“會，會的~”
  “我們相識半年了~”林深看著他道
  “對，我們相識快大半年了~”凌峰肯定地道。
  “我的gap期限快到了，但是我不想就這么回去，有些東西還沒解決，我還不想回去。如果我直接回去，我只能順順利利地畢業，我依然沒法去參與交響樂團，沒法在國際大賽展露頭角，沒法讓人看見我。凌峰，我想要被看見~”
  凌峰想說什么去鼓勵她，但是搜索了半天，最后只是笨拙地道，“你可以的，我相信你的~”
  林深看著凌峰努力鼓舞她的模樣，心里一暖，一時情不自禁，撲到他懷里。
  凌峰遲疑了一下，正欲抱住她，林深卻又倏地從他懷里出來，笑吟吟地道，“今年最美好的事，大概就是遇見凌峰了~”
  凌峰剎那間臉上洋溢起幸福的笑容，“我也是，今年最幸福的事，就是遇見林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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