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華坐在花園的石桌旁，腳邊的玫瑰花一直鋪展到不遠(yuǎn)處的樹林。花兒開的正好，在風(fēng)中輕輕搖曳。她穿著淡綠的旗袍，手肘撐在桌上，靜靜地看著這些花兒，思緒卻像飄到了千里之外。
  “婉華”，席方峻走了過來。
  婉華看見他，臉上浮現(xiàn)一抹淡淡的微笑。
  “方峻…”
  “你找我什么事嗎？”席方峻問。
  “方峻，我老了嗎？”婉華看著他輕聲問道。
  “沒有老，你依舊美艷年輕。”
  婉華笑了一下，她身上那種冰冷的感覺沒有了。
  “方峻你很好，你特別好。尋常人早就該被這種無聊問題問煩了，我都不知問了你多少遍這個問題。”
  “你的確還很美…”
  “方峻，我想我該結(jié)束自己的任性了。這些年我拖著你，讓你不能正常的娶妻生子。我昨天才恍然大悟起來，我不年輕了。我不能再害任何人了。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沒有資格教育孩子了，完全沒有資格。”
  幾天前，她將喝得爛醉如泥和女人廝混的凌澤從床上提起來，“你才多大！你才多大！”
  彼時落拓邋遢，毫無十五六歲少年朝氣的凌澤冷笑著看她，“反正爸媽都各玩各的，我玩幾個女人算什么~”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凌澤，給了他一巴掌。
  凌澤摸了摸臉，卻只當(dāng)蚊子拂過，然后繼續(xù)倒床睡覺。床上的兩個女生卻是嚇得慌忙穿衣服跑了。
  她看著凌澤無所謂的模樣，方才慢慢意識到自己這些年的墮落荒唐，到底是讓誰真正墮落荒唐起來。
  “你是一個能飛翔到云端的人，永遠(yuǎn)是最耀眼的人，什么時候都是，而我只是泥土里的人，那樣美好的你我夠不上，”婉華道。
  席方峻默默地聽著，然后從旁邊花籬上摘下一朵開得艷麗的玫瑰。他出神地看著玫瑰，話卻仍是對著婉華說的：
  “玫瑰再美終究是泥土里生長出來的，雄鷹飛得再高，也有想落地守著玫瑰的那一刻~”
  婉華咬著顫抖的唇畔，眼淚大滴大滴地從臉龐滑落。
  她猶記得多年前，凌峰剛出生沒多久，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孩子可以叫峰，或者成岳嗎？”
  婉華抬頭看他，席方峻臉上現(xiàn)出一抹溫柔的笑意，那笑意又轉(zhuǎn)瞬而逝，變得無限傷感，“在部隊(duì)的時候。你不知道有多少次，對著那些起伏連綿的山峰，我有多想你~”
  婉華不說話，席方峻再次問道：“你和他離婚好嗎？”
  婉華笑了笑，笑得自卑，笑得落寞，“你只是暫時沒得到，和我處久了，你會真真正正發(fā)現(xiàn)，我這人真的只是空皮囊，你要不了多久便要厭倦~”
  可是后來，她遺憾地發(fā)現(xiàn)，她似乎永遠(yuǎn)都不能長久留住誰的心。
  席方峻追逐著她的眼神也慢慢轉(zhuǎn)到凌峰身上。他無限地牽絆那個孩子，拐彎抹角地建立他們之間的聯(lián)系。
  她的心終于死了，好像終于知道自己不再是何家的大小姐了，終于不再是濱江的第一美人了。不再有傲氣的資本，撒嬌的權(quán)力，不管在哪一個男人那里她首先都是個母親。
  然而當(dāng)凌澤也開始學(xué)著花天酒地，放浪形骸后，當(dāng)他冷笑著對她說：“既然爸媽都各自玩得那么開，我也學(xué)著玩一玩又何妨呢？”她的內(nèi)心才是徹徹底底坍塌了。
  自責(zé)，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深切的自責(zé)，悔恨，夜夜無法安睡的悔恨，她看著自己身邊的幾個孩子。除了凌戈每一個都有這樣那樣的問題。
  她恨透了自己，從此以后心里可以放任何東西，唯獨(dú)不能放那個愚蠢荒唐可惡的自己。
  她恨透了自己~
  “阿峰，我會送到我父親那里~”婉華道，“如果你實(shí)在想念那個孩子，便去拜訪我的父親就可以~”
  “我是以后都不該再打擾你了對不對？”席方峻看著她問道。
  “是我不該再打擾你了~長久以來我太自私了~我對不起這三個孩子~我現(xiàn)在尤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阿澤~”
  婉華說完起身，席方峻拉住她的手，卻被她慢慢地掙脫開，然后她走了。
  于是只剩這滿園的玫瑰陪著他。這滿園的玫瑰，顏色不再熱烈，在傍晚暗淡的夜色中變得寂寞起來。
  而在另一個風(fēng)雨飄搖的傍晚，凌峰緊緊抓著何婉華的旗袍一角，不愿意松手。
  “小峰，以后你和外公待在一處好不好？”婉華抱著凌峰，淚水如斷線的珍珠墜下。
  小峰抓著她，抿著唇，不說話。
  “為什么弟弟要走？”小戈不解地看著婉華，“為什么弟弟要走？”
  “弟弟只是和外公在一起~”婉華聲音有幾分哽咽地道。
  “小峰不走！”凌戈執(zhí)著地拉住凌峰的手。
  “哥哥~”凌峰低聲喚了一聲。
  一旁的何富春看著，眼圈紅了一瞬，然后他強(qiáng)行壓下情緒，蹲在兩個小孩面前，“小戈啊，外公很寂寞，你讓小峰來陪陪外公好不好~你想念弟弟的時候，常常來看看他好不好~”
  凌戈搖搖頭。
  于是何富春又轉(zhuǎn)向凌峰，“小峰啊，你摸摸外公的臉~”何富春說著，把凌峰的小手拿起，讓他摸摸自己眼角的皺紋，“外公平日想你們都想得長皺紋啦，你來陪陪外公可好~”
  凌峰不說話。
  “我就當(dāng)你默認(rèn)了啊~”何富春說著，抱起凌峰，往車子走去。
  凌峰在何富春的懷抱里，看著婉華，眼神陰郁，又充滿了渴盼，最后只低聲說了句“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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