蓑笠翁揮出逐漸變得厚重的漁網，火焰與水珠交匯，發出痛苦的炙烤聲。可這時朱雀的大招也進入了cd，它停息下來，伸出爪子抵擋，同時一躍飛上高崗。

        漁網蓋住晴天，遮下一片巨大的陰霾，蓋頭兜住朱雀，匯聚著東方若木的漁網可以縛住任何神獸，老人蒼老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絲得意的笑容。

        “聽見水聲了嗎？”

        蓑笠翁的這句臺詞高強度出現在游戲的每個角落，朱雀奮力抵擋，撕開一個口子，使用二技能“昆山玉碎”勉強鉆出。

        “商二狗你這老頭好吵啊！”聞弦說。

        “吵嗎？完全沒聽見，都是你在大喊大叫，朱雀自愧不如。”商子曜說。

        “你撓他，我記得朱雀好像能撓人，怎么操作來著？”王思瑯雖然只是個觀戰的，卻比聞弦還激動，“我記得那個技能暫時無敵，短時間內不會被任何技能控制，按什么來著？”

        聞弦左手飛快敲擊，朱雀的聲音變了，耀眼的紅光下，一排整整齊齊的羽毛瞬間如同軍隊里射出的□□，向著蓑笠翁飛去！

        “商二狗看箭！”

        “看個毛。”商子曜說了一句一語雙關的冷笑話，蓑笠翁仍然站在原地不動，粗布麻衣的衣襟微微擺動。

        他摘下了頭上的斗笠，凝視著那些羽毛箭。

        紅色的線即將貫穿他的身體，而此時這位老人終于動了，還差幾乎那么千分之一秒，他拿著斗笠的右手下移了一寸。

        紅色的羽毛無可奈何，只能通通射在那斗笠上，空氣中傳來一陣清脆的咔嚓聲，厚實的南山毛竹撕裂，羽毛與竹斗笠同時化成一堆齏粉，被風吹得無影無蹤。

        這一切發生了，而王思瑯的話音剛剛落下，他瞪大眼睛看著這一切，想發表點意見，又看了一眼聞弦。

        這個少年和他印象中的逐漸重合，那個瘦小有些桀驁不馴的影子，那個看著訓練室臉上都是崇拜的小屁孩，已經成長到這樣的地步了。

        對面是商子曜，中國乃至世界賽區獨一份的中路大神商子曜，在世界賽無論是雙人賽還是solo比賽上都取得過冠軍，被英國本土隊爭相邀請當外援的商子曜，離世界冠軍就差一步的商子曜。

        “了不起。”王思瑯鼓了幾下掌。

        聞弦驕傲地看向自家隊長，晃了兩下手腕。

        “那是，我手速過億。”

        接著電腦上傳來“轟”的一聲。

        整只朱雀被掀翻了，可憐巴巴地躺在地上，蓑笠翁以與年齡嚴重不符的靈活身姿飛快爬著山，眼看就上到頂了。

        王思瑯顫顫巍巍指著屏幕。

        “你還沒贏呢，繼續玩啊！”

        聞弦很尷尬地把僵在空中的手腕收回來，心里想著什么時候能完美地裝一個逼。他連忙操縱朱雀從地上爬起來，結果耳機里面也不消停，商子曜好像已經罵了一陣了：

        “干嘛呢都，逃出來了不打？掛機了？心態崩了？用我去世界頻道發公告罵你幾句嗎？”

        “這倒也不必。”聞弦苦笑著說，“我來了，你慢點爬！”

        “我憑什么？”商子曜說，“只有傻子才在優勢局雙手離開鍵盤，我們刪好友吧，太丟人了，別說我認識你。”

        “你這id不是更丟人？堂堂曜神害怕次級聯賽麥克白，我上微博大號帶你節奏去，你不知道現在麥克□□絲很多的。”聞弦眼看蓑笠翁就要登頂，語速也加快了，企圖語言干擾。

        “胡扯！麥克白這種猥瑣風格的角色只有猥瑣的人才用。他凍了人家一個王國還把人家滅口了，就剩羽毛女一個，喪盡天良的猥瑣小胡子。”商子曜氣憤道，“沒人喜歡麥克白！只有版本造英雄而已。”

        他說的是麥克白背景故事。麥克白作為一個記仇的神秘男子在冰雪世界被始祖鳥國王得罪了，經過各種誤會糾纏后釋放暴風雪把始祖鳥王國冰凍，變成一個冰塚。一千年之后，冰塚里有神鳥破冰而出，在家園盤旋三天而去，這就是國王唯一的女兒羽毛女。

        商子曜作為hp背景故事十級研究學者，想起來這事就一臉氣憤。于是大神玩家吵架徹底演變成小學生吵架。

        “麥克白之前是多好一個人？國王幫他那么多最后要殺了他，而且之前有伏筆，國王很可能也要殺了羽毛女，他這是保護羽毛女啊！”

        “你做閱讀理解呢？哪來的伏筆啊，我沒看過這一段。”

        “你上過中學嗎？”聞弦說，“你語文及過格嗎？你認識字嗎？”

        ……

        朱雀開啟大招，有些浪費，只是用來爬山，卻一分都傷不到對手。在落地的那一刻，鋒利的爪子攀住巖石，凄厲地叫了一聲后從背后襲向蓑笠翁。

        商子曜在耳機里輕笑一聲。

        “來了？”

        蓑笠翁抬起后肘，那張漁網又被抬起來，朱雀反身飛去，卻被漁網纏住一條腿。漁網遇到敵方角色立刻收緊。蓑笠翁用另一只手拼命砍著水晶。

        朱雀掙扎幾下，掉出三片羽毛。

        “昆山玉碎！”

        漁網馬上就要爆開，朱雀張開翅膀，高高飛起又俯沖下來，眼看著就要啄掉蓑笠翁的眼睛，卻忽然一閃，立在水晶之上，伸出爪子就要a掉（普通攻擊）水晶。

        忽然朱雀卡住不動了。聞弦狂按鼠標，卻收到了一個大大的“失敗”動畫。

        “傻子，跟我拼手速？我不會a？”商子曜說。

        人可以失敗，難受的不是失敗，而是倒在差點成功的門檻上。

        聞弦有點胸悶，不過他還是說：“再來一局！決勝局！”

        “不行了，下了，一會兒還有訓練賽。”

        “不差這一局。”聞弦還很興奮。

        “手疼。”商子曜低聲說，“去做個按摩。”

        聞弦神色微變，沒再挽留。

        “去吧，注意身體。”

        商子曜嗤笑一下。

        “今天聞弦說了人話，我得記本上。”

        王思瑯在一旁觀戰，看見商子曜匆匆下線也是一臉不解，他還等著一會兒自己也要和大神solo一局呢。結果聞弦只是對他說：“商子曜訓練賽趕時間，累了，下次吧。”

        “不過癮啊。”王思瑯嘆道。

        “不過癮啊，這就下了。”彭毓嘆道。

        “不過癮啊。”冼晴悅退出了觀戰頻道，啃著生蘿卜感嘆道，“前兩局錄像有嗎？我要看，一定比這局精彩。”

        ……

        pal俱樂部已經建立八年了。

        八年間，俱樂部搬過幾次家，基地越修越大，現在，充滿科技感的建筑門口每天還能迎來興奮的少男少女，拿著手幅和貼紙，和外出的選手合影留念。

        pal的俱樂部沒怎么變過，五臺電腦整整齊齊地擺在一起，樓上還有替補們的訓練室和健身房。還有贊助商贈送的電競椅。

        俱樂部老了，送走了耀眼的電競前輩，迎來了熱血的青年人。可擺在中間的那把椅子磨破了邊，一條腿也歪了，卻一直沒換過。

        這是贊助商定制好送過來的，和廠家其他的椅子相比更加漂亮也更適合職業選手的肩背。只因為它背后的英文字母寫著它主人的名字。

        fire。

        一個已經脫離俱樂部影響力的男人，從第一場比賽就耀眼到現在，打退了無數對手的男人。

        如今，fire選手仍然坐在那把椅子上，仍然和當年一樣的壞脾氣，苛刻又挑剔。不過時間沒辦法凝固在人最輝煌的時刻，它不斷溜走，帶來新的傷痛。

        不遠處，一群隊友們，拿著手機享受短暫的飯后休息時光。

        男人嘆了口氣，從椅子上站起來。默默走上樓，史書成抬起頭問：“哥，去休息啊？”

        “一會兒就回來。”商子曜沒回頭，扔下這樣一句話，卻無法掩飾自己內心的煩躁。走上三樓，又走上四樓，冷冰冰的房間里面只有一個醫生等待著，打開燈，伸出早就紅腫的手腕。

        “曜神又來了？”那醫生皺眉，“昨天的膠帶纏上了嗎？”

        “從早上開始持續疼痛，自己揉了，沒辦法。”

        那人看著他的手腕，什么也沒說，拿出一片膏藥貼在手腕，又開始規律的按摩。

        “曜神，你得注意身體，雖然這句話說爛了我還是得說。我是俱樂部聘請來的隊醫，得為所有隊員都負責。你這不是敬業，這是想讓自己的職業生涯更快報廢……”

        “我還能撐幾年？”商子曜抬頭，面無表情地打斷醫生的話。

        醫生頓了一下，“每天過來檢查，定時按摩吃藥，減少訓練量，兩年左右。昨天你們經理過來時，我和他說了，你們好像每個選手不用每場都上的吧？可以先休賽一段時間，等九月份……”

        “等什么？”商子曜忽然偏頭，眼神銳利得好像要把隊醫扎穿。接著他清醒過來發現了自己的沖動，又緩和下來，“醫生，我不想休息，現在很關鍵。”

        “兩年……”

        他自嘲似的看著自己纏滿繃帶的手腕和常年不出門顯得蒼白的皮膚。今天和聞弦的對戰還歷歷在目，每一局的每一個操作。聞弦飛快的手速和反應能力。他仿佛看到一個幾年前的自己。可是時間帶來的不光有傷痛和離別，還有多年的沉淀和年輕選手無法擁有的經驗。

        十月，那個更大的世界就要向他走來。

        “夠了。”他最后說，“一年就夠了。”

        隊醫眼神復雜地望著他，他入職前在一家三甲醫院工作，也曾經是pal和曜神的狂熱粉絲。

        他義無反顧地辭了職來到俱樂部。可面對偶像，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里升起憋悶的情緒，又有一種變態的想法。

        韓國，英國，澳洲，美國！

        你們為什么不把獎杯讓給我們……就讓一個，就讓一次……現在有人想要它，想要太久了！

        他被自己一瞬間的想法驚呆了，拍了一下自己的臉緩過神來，發現曜神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走遠了，樓下傳來少年們的歡呼聲和抱怨聲：“隊長再休息一會兒，我三天沒給我老娘打電話了，今天她過生日，就五分鐘，再給我五分鐘就行！打完馬上訓練！”

        小coco訓練室里，幾個人開著電腦，聚精會神看著紅色的朱雀和各種角色對打。

        “你看他劃過去了，哎，走位，哇曜神撲過來了！他好強啊，曜神這個草叢紅毛根本看不見，這個繡花商人出的什么裝備，傷害真高，還暴擊？”

        冼晴悅拍了彭毓一把：“你能專業點嗎？好歹是職業選手，別“好強好強”的，認真學技術。”

        “我看見曜神就激動，這沒辦法。”彭毓說。

        “粉絲濾鏡啊？”冼晴悅笑了。

        朱雀閃躲掉劍客長浩的劈劍，又免除了眩暈效果，接著發出四枚羽毛箭，長浩用劍抵擋，堪堪閃避，四枚羽箭均被擋掉，射在山崖上。

        “看到了嗎，這就是真正的俠客，充滿了大俠之氣。”彭毓激動地說，“完美的預判，曜神就是穩，要我早就跳開了。”

        “……他沒救了，咱還有別的上單嗎？”冼晴悅無語。

        “曜神慢了。”一言不發的張釗突然開口，“你們發現了嗎？”

        “早就發現了，”冼晴悅說，“這局已經三次了，之前我們看到的最后一局是蓑笠翁，這個角色后搖本來就長，所以看不出來。但長浩是個很考操作的多位移角色，還是曜神的拿手角色。”

        “是四次。”張釗的情緒不是很好，“他第一個人頭就是因為躲閃不及。聞弦意識不行，沒料到草里有人已經給機會了，曜神本來可以一波帶走，結果被反殺，完全是操作壓制，不給空當。曜神什么時候在賽場上被這樣單殺過？”

        “春季賽的時候？”冼晴悅皺起眉頭回憶，“決賽倒數第二局逆風大翻盤？要不是unity力挽狂瀾就輸了的那局？”

        張釗眉頭又皺起來了。

        “曜神今年多大了？二十六？”

        “二十六的老將有的是。”彭毓不服氣道，“操作慢點沒關系，我看他水平沒下降，還能打很久呢。”

        “當然不會退役啦！”冼晴悅說，“pal乃至甲級聯賽都沒第二個曜神這樣的選手，能打能指揮，pal不會放他退役的。”

        “廣告商什么的都不會。”打野李齊說道，“他退役，我覺得甲級聯賽收視率能下降一半。以后比賽都不知道看什么。”

        “贊同。”中單歐陽遇說。

        英雄惜英雄，中單惜中單，遇到曜神的事，歐陽遇不能不摻上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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