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新公務員接引臺中央站著兩個接引員，一個高瘦，一個矮胖。

        高瘦惴惴不安：“她不會不來了吧？”

        “天庭公務員難考，她舍不得放棄的，《五十年公考，三十年模擬》一萬多頁呢。”矮胖道。

        “可她被分到那里了！”高瘦壓低聲音：“去年勸退了26個公務員。”

        矮胖不動如山：“她是凡人考天庭公務員，天庭舉目無親，半個神都不認識，不會知道那里的事。”

        “但是她為什么還不來？”

        莊綃在天空中忽上忽下地躥著，作為70億人中唯一考上天庭公務員的人，莊綃具備凡人的一切基礎特征——比如不會飛。

        通知她考試結果的工作人員留了句9月1日上午九點在南天門入職，便要跑，幸好莊綃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公務員的廣袖：“但我不會飛，也不知道南天門的坐標。”

        工作人員一怔，這是他們天庭第一次在人間招人，頭回碰上不會飛的公務員。

        但這不是問題，工作人員干脆利落地在莊綃腦袋上一拍，一陣乳白色的光浸入莊綃體內，金光一閃，工作人員消失，只留下一句“現在你能飛了，在心里默念南天門就行。”

        只給了能力，沒給使用說明的后果就是莊綃飛得極其不穩定，上上下下，速度時快時慢，好在天庭沒有交通罰款，免去莊綃的一筆支出。

        天庭一角，一個青衣人懷里坐著條胖乎乎的龍崽，龍崽喋喋不休：“要坐過山車！要坐過山車！”

        青衣人滿臉冷酷：“閉嘴，再吵就把你丟下去。”

        “好耶！”龍崽歡呼，并且主動躺平：“哥哥快點！”

        天庭的過山車玩法十分刺激，先把神從千米高空丟下去，感受墜落刺激，再在快落地的時候把人提溜走，極速上升，隨機挑一個高度再把神丟下去，循環往復。

        此玩法一經發明，成了天庭熊孩子的必玩項目——畢竟他們是神仙，會飛，還不會摔死。

        青衣人伸出一根手指：“只能玩一次，九點你要去上學。”

        “好！”龍崽閉上眼。

        莊綃飛得歪歪扭扭，約定九點到南天門，她凌晨就出發，飛了八個小時，險險快到目的地。

        莊綃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氣，應該不會遲到。

        莊綃一抬頭，空中有個物體極速墜落，看方向是從天庭扔下來的，原來天庭也有神不講公德高空拋物啊。

        莊綃慎重地計算起這個物體落到地面會造成什么后果，卻聽到那個物體尖叫：“哥哥我怕——”

        活的！

        莊綃瞳孔一縮，身體先于腦子行動，加速朝它飛過去。

        青衣人抱胸站在天上，對弟弟的尖叫充耳不聞，它每次都嚎得撕心裂肺，其實心里咯咯咯，叫出來只是因為要烘托氣氛。

        龍崽嘰里咕嚕，捏著嗓子細聲細氣：“哥哥救我！”

        “嘿嘿嘿。”聲音過于造作，龍崽被自己逗笑，閉眼享受。

        莊綃遠遠看它不說話，疑心它被嚇暈過去，一個俯沖躥到龍崽下面，險險接住它，胳膊被沖力撞得劇烈疼痛，莊綃倒吸一口涼氣——好疼臥槽。

        “還醒著嗎？”莊綃忍著疼問。

        龍崽還沒感受夠墜落的爽感，嘟囔抱怨：“哥哥這次接得太早了！不行！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莊綃一愣，什么接得太早？

        龍崽沒聽到它哥的回音，掀起一只眼皮，準備控訴它哥陪玩不到位，一睜眼。

        臥槽。

        龍崽的呆毛瞬間炸了起來，連滾帶爬要逃出莊綃的懷抱。

        莊綃本就飛得不穩，龍崽一鬧，抱不穩，整個人失去平衡，東倒西歪，一人一龍在空中搖搖欲墜，而莊綃的思維卻跑了馬：正常情況下她應該松手，先保自己的安全，畢竟這是個龍崽，龍是會飛的，但這是個呃，胖龍崽，胖龍崽飛得起來不……

        莊綃重心不穩，頭朝下栽了下去。莊綃倒著一眼看到萬丈高空，腿瞬間軟了，腦子發蒙。

        龍崽驚恐：“混賬哥哥快點來！”

        “沒大沒小。”一張大手蓋在龍崽腦袋上，揪著它后脖頸把它甩到自己肩上，另一只手輕輕一抓，莊綃身后仿佛有道力量將人扳正，暈暈乎乎站穩了。

        莊綃聞到一陣清冽的淡檸檬香，有點像沐浴露的味道，再回神，便見到一個俊美的青年。

        青年看清她的樣子，瞳孔極快地收縮，裝作不經意地為她撣了撣身上不存在的灰，輕輕開口：“不好意思，嚇到你了，它在玩過山車。”

        莊綃停滯的大腦稍微思考了片刻“過山車”的含義，不禁肅然起敬，你們天庭真是好會玩。

        青年一身仙氣飄飄的長袍，上下打量穿著短袖短褲防曬衣的莊綃：“你是新來的公務員？”

        莊綃眼睛發亮：“是的。”

        龍崽偷偷摸摸從青年身后探出個腦袋，語調拖得長且迂回曲折：“哦～原來是你～”

        青年憐憫地看了她一眼：“你現在辭職還來得及。”

        莊綃：？

        青年問：“辭職嗎？”

        莊綃想想自己籌備了整整兩年，刷了三遍上萬頁的題才考上天庭公務員，糾結：“天庭公務員是有什么坑嗎？”

        青年憐愛：“槽多無口。”

        莊綃：……

        “辭職嗎？”青年再次問。

        公務員來之不易，天下哪有不困難的工作呢，莊綃咬咬牙：“我再試試。”

        青年點點頭，“你是要去南天門吧。”

        “嗯。”

        青年一點莊綃，莊綃瞬間消失不見。

        龍崽蹭蹭爬到青年頭上，四肢耷拉著：“哥哥，再來一次過山車！”

        青年面不改色，頂著它閃身不見：“想得美。”

        莊綃再一睜眼，面前竟是燙金的碩大字“南天門”，她吭哧吭哧半天飛不到的地方，青年只是一個抬手便將她送了過來。

        瘦高松一口氣，終于來了，喜氣洋洋把她迎下來：“莊綃女士嗎？歡迎來到天庭。我是您的接引員長耳。”

        矮胖自我介紹：“我是接引員兼聽。”

        “兩位神仙好。”

        瘦高眼尖看到莊綃背著的書包，忙不迭搶過去。

        莊綃連忙道：“我自己來就好，自己來。”

        瘦高拿著書包擺擺手——拿了她書包，想中途跑就不容易了。

        瘦高顯而易見地高興起來：“您被分到了天庭托兒所，您的工作任務很簡單，看著它們不要惹大禍就行。”

        莊綃眉頭一跳，不祥的預感彌漫，通常遇到調皮的學生，會說“不要闖禍”，但這個提醒是“不要闖大禍”……

        天庭托兒所離南天們不遠，眨眼間便到了。不同于南天門的仙氣繚繞圣潔輝煌，天庭托兒所……

        呃。

        殘垣斷壁。

        托兒所占地面積極大，隱約有一座城池大小，可惜到處坑坑洼洼，宮殿房頂掀了半個，白色的大理石被燒成了黑色，東一團西一團，大門修得甚為氣派，但是支撐它的兩根柱子統統攔腰斬斷，因此牌匾凄慘地倒在地上，還沾了兩個碩大的爪印，仙樹仙草被迫倒過來，根朝天空，樹冠和葉子埋在土里。

        瘦高習以為常，朝門內喊：“高老頭兒，人來了。”

        高老頭兒是托兒所所長。

        瘦高的聲音緩緩傳遍托兒所，卻聽不到回音，瘦高毫不在意：“他八成酒還沒醒，沒事，我送你進去。”

        “臭鳳凰，哪里跑！”龍崽身上被燒出幾團黑，搖搖晃晃地在天空追殺一團火焰。

        “嘻嘻嘻，傻龍，有本事打我呀。”火焰上躥下跳，引得龍崽也上上下下，火焰時不時吐出一團火，龍崽不甚敏捷地艱難躲避。

        龍崽躲了幾次，心頭火起，一張嘴吐出一串水，澆了火焰個正著。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很有本事。

        火焰的光略小了些。

        莊綃目瞪口呆。

        瘦高臉色微變，反手扣在莊綃肩上，扯著她極速后退，矮胖嫻熟地丟出一個保護罩，將兩神一人擋在光幕后。

        莊綃被扯個激靈，用眼神詢問：“怎么了？”

        不等瘦高回答，足以燃燒整個天空的火焰鋪天蓋地飛速襲來，觸目所及皆是烈火。本就殘破的托兒所被火焰籠罩。

        莊綃心突突跳：“里面還有人！”

        瘦高蠻不在意，安慰道：“沒事，鳳凰還小，火燒不動它們。”

        瘦高話音剛落地，傾盡江海的水便涌了上來，牢牢蓋住鳳凰的火，莊綃聽得龍崽得意道：“臭鳳凰，你這火一點長進都沒有。”

        莊綃已然明白托兒所的斷壁殘垣是何崽的杰作，想必此景日常發生。

        “你們兩個能不能安靜一點？”一個四五歲大小的團子在空中現身，一身規規矩矩板板正正的天庭校服，小臉繃得死緊，懷里抱著本厚厚的書，手中握著一支筆，分外嚴肅。

        矮胖道：“他叫云寶，是司命星君的兒子。”

        莊綃很喜歡：喜歡閱讀，真是個可愛又乖巧的小孩。

        紀律委員云寶踩著火，踏著水，毫發無傷地走到鳳凰和龍崽中間，酷酷道：“再打架我就告訴所長。”

        龍崽和鳳凰異口同聲：“他還沒醒酒呢！”

        既然以后是它們的老師，莊綃決定上前化解尷尬，剛剛踏出去一步，身后傳來一聲怒喝：“臭小子，給老子站在原地不許動！”

        莊綃嚇了一跳。

        卻見一個頭戴官帽的流星嗖嗖躥到云寶身邊，劈手搶過云寶手中的書，草草翻了幾頁，隨及氣得渾身哆嗦，手抖成了帕金森，一連喝了幾個“好”！

        “怪不得，”流星自言自語：“怪不得！”

        流星揪起云寶，二話沒說掀起他的袍子，抬手就朝云寶屁股打去。

        莊綃悚然一驚，跳出保護罩，閃移到流星旁邊：“喂，你怎么打小孩！”

        “嗷嗷嗷！”云寶干嚎不掉眼淚。

        流星化出人形，露出張和云寶十分相似的臉，“你是？”

        流星想了想：“哦，新來的老師？”

        “嗯。”

        流星憤憤，把云寶塞莊綃懷里：“老師來的正好，好好揍他！”

        瘦高一溜兒煙躥過來，在莊綃耳邊嘀咕：“那是云寶他爸，司命星君。”

        司命星君氣得臉紅脖子粗，把書也一并塞給莊綃，告狀道：“老師你看，這是下凡歷劫神仙要歷的劫數本子，這熊玩意兒偷了我的本子，還改得一塌糊涂！”

        司命星君老淚縱橫：“上門討說法的歷劫神仙把我家圍了整整三圈！”

        莊綃草草翻了兩頁，原定先窮后富的劫數被云寶改成了一世乞丐，怪不得要上門討說法。

        莊綃面色復雜：“云寶，怎么改爸爸的工作簿呢？”

        云寶一臉不屑：“乞丐變首富這種故事太離譜了，凡間階級固化，一世乞丐才合情合理。”

        云寶斜睨他爹：“你就是爽文看多了，天天寫那堆不切實際的玩意兒。”

        莊綃：你說得真是好有道理，我可以給你跪一個。

        “臭小子，屁股不想要了嗎？”司命星君暴跳如雷。

        莊綃用手捂住眼睛，偷偷摸摸問瘦高：“難道我就沒有一個稍微乖巧點的學生嗎？”

        瘦高略一思索：“有。”

        莊綃找到一點慰藉。

        瘦高話音一轉：“但是她請病假了。”

        “神仙，也生病？”

        “哦，那當然不會。”瘦高說：“她是月老的女兒，叫揚揚，喜歡編織。”

        莊綃欣喜：愛好編織，一聽就是個安靜內斂的小女孩。

        “她拿月老的紅線拿來編手鏈了。”

        莊綃本能地感到危機。

        瘦高很委婉：“她把幾百根紅線編在了一起。”

        “有男人女人纏在一起的，還有男人和男人的，以及女人女人的。”瘦高羞于啟齒：“有親兄妹的，有母子的，還有他她它一起的。”

        “他她它？”

        “嗯。”瘦高怕她聽不明白，貼心地翻譯成了英文：“he。she。it。一起。”

        瘦高補充：“還有百人團的扭曲復雜愛情。你愛我我愛他、他愛他她它。”

        莊綃：……

        瘦高隱晦道：“她被她爹追著打了十條街，所以請病假。”

        莊綃費力道：“那么，我其他學生是什么樣子的呢？”

        瘦高攤手：“沒了，你只有四個學生。其他人不愿意和他們四個小王八蛋，哦呸，”瘦高一本正經：“其他人喜歡自學，家長也有時間陪伴，就不來托兒所了。”

        “那么，”莊綃扶著瘦高的胳膊：“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

        “什么？”

        莊綃問：“我現在辭職還來得及嗎？”她可不是神仙，被鳳凰一火球呼死怎么辦？

        托兒所南苑有個巨型的仙池，仙霧繚繞，朦朦朧朧，將整片天空包在霧氣中，仙池上方懸空坐著個仙風道骨的仙人，手中握著一本薄薄的書，倏地睜開眼：“她還是來了。”

        仙人遠遠眺望醉倒在廢墟里“神”事不省的托兒所所長高老頭兒，喃喃：“但愿這不靠譜的所長能把她辭退。”

        仙人閃身消失，仿佛從未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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