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囡囡剛剛放松的身體再次緊繃起來，神情也有些不安，抿住小嘴并沒有回應。伏衍見狀并沒有繼續追問，反而是靜靜地立在一旁，看著她。過了一會兒，囡囡才平復了心情，低聲道：“夫人將我帶回山莊恩同再造，我怎么還能給她找麻煩呢？若是夫人發火將我趕下山去，或許我的下場比現在更慘吧！雖然錯不在我，夫人很大可能不會遷怒于我，而去懲罰她們；但是畢竟也不過是下人們嚼嚼舌根子，她們又都是莊子里的老人了，夫人未必會將她們趕走。依照碧池跟念淮的性格一定會變本加厲的對付我，到那時或許會更麻煩。”
  伏衍聞言一怔，如此清晰的邏輯跟表達，倒不像是不諳世事的山野丫頭；于是好奇地問道：“聽你說話應該是識文斷字的吧？即便不是什么大家閨秀也應該是跟先生學過些東西的。能跟我講講么？”伏衍釋放出的善意讓囡囡放下了戒心，囡囡點了點頭，似是回憶起什么，緩緩道：“我乳名叫囡囡，夫人覺得叫起來親近，府中也都這么稱呼我。其實我本姓納蘭，單名一個玨字。我父親雖是是朝露城下屬一個鎮子的小吏，但也是當地小有名氣的才子。我自幼便跟父親學習，識文斷字自不必說；琴棋書畫不敢說精通，但也都有涉獵。只可惜母親因病早亡，剩下我跟父親相依為命；日子雖然清苦些，但是也算過得去。奈何鄉紳惡霸勾結當地主官為禍一方，我父親看不過去，偷偷上書給朝露城大都督；卻不料走漏了風聲，父親被奸人所害，房屋也被付之一炬，我躲在地窖中這才逃過一劫。雖然最終那些惡人都被繩之以法，但我什么也沒有了，只能在這朝露城流落街頭。可能是老天垂憐吧，秋露山莊在朝露城外施粥，才使得我沒有被餓死，夫人見我可憐便帶我回了山莊。正好廚娘缺個幫手，夫人便把我安排在了廚房跟廚娘學習廚藝。”言罷，兩行清淚緩緩垂落。
  “納蘭玨，好名字，人如其名，溫潤溫如如玉；只可惜造化弄人，落得如此境地。”伏衍微微搖頭，暗自嘆息。而后安慰道：“都過去了，長輩們經常說苦盡甘來；你受了這么多苦，以后一定會越來越好的。”待納蘭玨情緒穩定下來，伏衍又開口道：“剛才發生的事情能跟我講講么？說不定我能幫你想想辦法。”納蘭玨苦笑著搖搖頭，嘆息道：“其實開始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她們針對我。以前倒也還好，最多也不過是挖苦我幾句，我只當沒聽見也就罷了。兩個月前，公子回來的晚了些，又喝的酩酊大醉；夫人讓我給公子煮碗醒酒湯然后送過去。以前都是夫人給公子喂下，那天小姐鬧得緊，便命我照顧一下公子便著急離去了。哪里想到我剛在床邊坐下，公子便要嘔酒；我趕忙取過夜壺放在床邊，然后扶起公子。公子醉酒，下意識地摟住我，便吐了起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為防有人傳閑話，門是一直敞著的；卻是正好被路過的碧池幾人看見，第二天這流言便在府中傳開。此事自然瞞不過夫人，我也跟夫人交待清楚了始末；但是我害怕夫人責罰碧池幾人，她們再報復我，也就并未提及她們路過的事。盡管夫人出面澄清，還讓公子給我道了歉，但是私下里仍舊有不少人對此議論紛紛。我開始也不曾在意，自己沒做過由得她們說去罷了。可是沒想到，自此以后碧池跟念淮幾人變本加厲；但凡撞到我獨自一人，便是圍著我攻訐辱罵。唉！其實我也能猜個大概，這后院之中但凡自己覺得有些姿色的，有誰不想得到公子的垂青，翻身做主一步登天。只可惜她們總是不愿意認清現實，做那不切實際的白日夢；而我卻故作清高地浪費了她們夢寐以求的大好機會。我自認雖算不得什么天姿國色，但總歸是比她們還要強上不少；更何況我又討厭他們的做派，不愿與她們為伍，遭人嫉妒排擠也怨不得別人。”
  聽納蘭玨講述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伏衍不禁搖搖頭，暗自嘆息道：“原來勾心斗角的事從來也不是宮中獨有的，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即便這太平盛世也不全是人間靜好，仍舊有人身處黑暗眺望那遙不可及的光明。”
  待伏衍回過神看向一旁的納蘭玨，不禁一怔。在提及親人和不幸遭遇時，她落淚了；在談到被伏婉晴收留贈送給她繡花鞋時，她落淚了；現在訴說著遭人嫉妒、侮辱謾罵卻顯得如此冷靜，或者說麻木，麻木得有些讓人心酸、心疼。怎樣的遭遇才能讓人如此的無力，無能為力！伏衍此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暗自思忖：“碧池幾人的行為著實可恨，但又算不得什么大罪過；而且她們何嘗不是一群苦命之人？若是被趕出山莊會不會有比納蘭玨更悲慘的遭遇？若當真因為我，因為她們的幾句謾罵詆毀便毀了這幾人的一生，這樣的懲罰是否也有些過于嚴苛了？”伏衍終究還只是個少年，不知道這樣的責任自己是否負擔得起，更沒有想明白誰應該負怎樣的責任。
  看著仍舊呆立在原地的納蘭玨，伏衍試探地問道：“我將這件事如實告訴給姑姑，她定然會嚴懲那幾人，你覺得怎么樣？”納蘭玨緩緩抬起頭，問道：“她們會離開么？”而后看了一眼緊皺眉頭，糾結萬分的伏衍，搖了搖頭，嘴角呷著一抹苦笑，緩緩道：“囡囡感謝小道長能跟我聊這么多，您也不必為我勞心傷神，這是我的命，逃不過的，算了吧......”而后也不待伏衍回應，躬身一禮便轉身而去。看著納蘭玨落寞的背影和沉重的腳步，時不時停下來拭去繡花鞋上塵土的身影漸漸遠去，直到消失在院落的拐角。
  伏衍的內心前所未有的彷徨，不知所措。他相信自己無論面對任何事情都能夠決斷，因為他有承受一切后果的勇氣和決心；但是他沒辦法替別人做決定，更承擔不起決定別人命運的后果；他無法想象一個人甚至是一些人因為自己的一個決定墮入深淵他會怎么樣，至少現在的他沒有那個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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