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你, 你……我說你什么好,你膽子可真大!”梅書記一行剛走,馮書記就把余思雅叫道了辦公室單獨說話, “你說你, 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就自己亂來, 也虧得梅書記大度, 沒說你什么!”
余思雅嘿嘿直笑:“馮書記, 這不是趕上了嗎?機會難得, 我就順口提了一句,不然下次再見到梅書記不知什么時候去了!光咱們這一段路也不好走, 要是修到縣城, 以后大家來往都方便多了, 你說是不是?”
馮書記不知道該說什么好:“順口提一句, 你這才提了一句嗎?全場就你話最多。”
余思雅委屈巴巴地瞅著他:“這不是梅書記讓我說的嗎?”
馮書記不吃她這一套:“你什么德行我還不知道?別在我面前裝了,下次再有這樣的事不許擅自做主,商量好, 我去縣里面提,你不要亂來。”
余思雅收起了委屈的表情,笑呵呵地說:“好,我以后都聽馮書記的,馮書記你別生氣了, 這不沒事嗎?梅書記大人有大量, 不會跟我計較的,最多就是不采納我的提議。”
讓馮書記去說, 就馮書記這老成實在的性子,哪有她說效果好啊。余思雅嘴上答應得好好的, 心里打定主意,以后有機會還要上。
馮書記見她態度良好,氣消了下來,背著手在辦公室里走了兩圈,像是自語又像是在問余思雅:“梅書記能答應修路嗎?”
當時聽完余思雅的話,梅書記當場沒有答復,只說要回去討論討論她這個提議。
余思雅也猜不透,但她覺得她已經把修路的好處都擺在了明面上,又拿出了被他們紅云公社和東風公社證實過的切實可行的省錢修路方法,但凡梅書記有點進取心,都不會拒絕。
“應該會吧,咱們再等等。”
馮書記回身,背著雙手看著余思雅:“我知道,你很想修這個路。最近來養殖場的車子越來越多了,有條好點的路確實也會方便很多,你不要著急,咱們再等等,要是還沒消息,我去縣里催催。”
余思雅見自己的心思被領導看透,大大方方地承認了:“是啊,我很想修路,馮書記,要想富先修路,沒有便捷的交通,誰愿意來咱們這里?咱們的清河鴨又如何能走出去?”
他們這地方離省城只有一百多公里,現在就是開車都要大半天,要是換到后世,這根本就不是問題,開車一兩個小時,要是有高鐵,那一個小時都用不了。
現在養殖場規模小,出貨量不算很大,所以交通的負面影響還不明顯,但過幾年等經濟更開放就會體現出來。
馮書記倒是沒想這么遠,他就是覺得修了路確實方便很多。
“我知道了,我會盡量在縣里面幫你爭取的,你也不要急,你看省報都肯定了你的工作。”
余思雅笑著說:“謝謝馮書記,我知道,我不著急。”
修個路真是麻煩,要是可以,余思雅都想說干脆養殖場來修這條路算了。但通往縣城的另外三個公社跟他們毫無交情,人家未必配合他們,因為修路得拓寬路面,占用一部分農田,肯定會扯皮。所以這個事還是得上面拍板才行。
***
第二天,省報終于送來了。馮書記也看到了表揚他們紅云公社的文章,頭版頭條,太有排面了,馮書記興奮得拿著報紙跑出去找周部長、沈科長……逢人就說,他們紅云公社上省報了。
不一會兒,全公社都知道,他們公社上了省報,報紙上表揚了他們,整個公社都沉浸在一片喜氣洋洋的氣氛中。
馮書記高興地將報紙看了三遍,然后將整面報紙貼到了公社的“光榮欄”上,讓以后每個來紅云公社參觀的領導、同僚們都能看到他們紅云公社光輝的歷史。
可以說,這一刻是他們紅云公社自成立以來,最高光的時刻了。
這天上午,接電話接到手軟的換成了馮書記。縣下面的公社的報紙今天幾乎都送到了,于是各公社的干部們都知道紅云公社通了電,修了路,還因為這個上了省報,不管有沒有交情的,一個個都打電話來恭喜馮書記,有的還向馮書記取經。
全縣有二十幾個公社,雖然離得遠的沒太多的交集,但大家每年都要去縣里面開大會,好歹眼熟啊,所以都認識,也不好拂了對方的面子。
馮書記應付了半天,到中午,電話才消停,這時候錢書記的電話打來了,第一句就酸溜溜的:“老馮,你這回可是長面子了,都上省報了。”他就說嘛,怎么昨天梅書記突然來了了呢!老馮可藏得真深。
錢書記有點不服氣,憑什么啊,他們公社也修路了,怎么省報就沒提一句他們東風公社的名字呢?
馮書記應付了那些道喜的電話半天,口干舌燥,沒什么耐心,不想跟他扯,專撿好聽的話說:“梅書記昨天不也夸你了,你不一樣有面子?”
這倒是,錢書記心里舒服了點,又挺慶幸自己當初聰明,跟著紅云公社干,現在一出公社,門口就是平坦干凈的瀝青路。既得了實惠,又得了面子,他也把省報好好保存了起來,照片上那條路可是最終通向他們東風公社的。
不過他今天打這個電話不是專門來酸馮書記的,還有其他正事,酸了兩句,錢書記就切入了正題:“老馮,昨天你們余主任提議讓陽明公社他們也養小鴨子,還賒鴨苗,給他們提供技術指導,以后也全都收購,這是不是說你們公社以后需要的鴨子更多了?既然給他們養,那還不如給咱們養算了,咱們的養殖場已經在那兒了,也合作過這么多回了,大家都放心。老馮,你說是不是?”
今天三公養殖場的另外兩家領導,也就是黃書記和曲書記也看到了報紙。見紅云公社竟因為修路揚名全省,而且昨天梅書記還特意下來考察工作,兩人都后悔不已,他們兩個公社沒挨著去縣城的主干道,但他們可以把自己公社通往主干道的路修了呀,而且還有全公社通電這種事,他們也能做。憑什么讓紅云公社獨自出這么大個風頭?
一年前大家都還是一樣的難兄難弟呢,現在對方卻甩下了自己一大截,要是再不積極點,以后怕是拍馬都趕不上了。兩位書記感覺到了危機感,所以今天上午跑去找錢書記商量,擴大養殖場的規模,多養點鴨子,多分點錢,也爭取把自家公社搞好點,免得被紅云公社比得沒法看了。
三人達成一致意見后,錢書記就迫不及待地給馮書記打了電話。
聽說是這個事,馮書記立即給推了:“老錢,你應該找我們小余啊,你知道的,我不管養殖場的事。”
這話聽得錢書記都快要化身為檸檬了。聽聽,不管事,什么都不干,最后卻成了他們這一片發展得最好的公社,他怎么就沒這樣的福氣呢?
錢書記不想跟他說話,連再見都沒說就掛了電話,深吸了一口氣打到清河鴨養殖場。
余思雅接到電話覺得有點稀奇,昨天才見過了,今天怎么又來電話了?
她放下筆,笑瞇瞇地說:“錢書記中午好,找我是有什么事嗎?”
錢書記把來意說了一遍。
余思雅轉著筆,考慮了兩分鐘,問道:“錢書記,要是我沒記錯的話,你們公社現在已經養了五千多只鴨子吧?”
三公養殖場的規模長期保持在兩到三千只鴨子左右,但前一陣子,余思雅從省城多給他們帶了三千只回來,數量一下子翻了倍,已經不少了。
錢書記呵呵笑:“余主任你記性可真好,連我們公社養多少只鴨子都記得,沒錯,現在有五千五百只鴨子。”
余思雅沒說話,平心而論,她其實不愿讓三公養殖場的規模發展得太大。倒不是擔心競爭問題,兩者走的路線就不一樣,目前沒有競爭的矛盾,至于以后,三公養殖場一步落后,步步落后,短期內就跟著他們有樣學樣也搞不過他們。
余思雅顧慮的是,兩個公社養殖場目前的飼料都是從本公社和附近公社弄的,一旦三公養殖場擴大規模,肯定要跟他們搶奪飼料。在沒解決這個問題之前,擴大規模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另外,家禽養殖的規模一旦上去,數量過多,就容易產生瘟疫,尤其是到了炎熱的夏季,三公養殖場的養殖方式粗糙,也沒想過認真學習科學的養殖方法,數量一旦劇增,萬一發生了瘟疫怎么辦?賠錢不說,兩個公社離得不遠,傳染到他們公社的鴨子那麻煩就大了。
“錢書記,你們現在已經有五千五百只鴨子了,還要加大量,那你打算還要買多少鴨苗,你們養殖場的糧食夠嗎?不夠的話要增加多少,從哪里來?還有擴大規模,飼養員要不要增加,這些你算過嗎?”余思雅拋出一個個問題。
別說,錢書記還真沒算過。他就不是搞經濟的料,養鴨場那邊也是幾天去一回,在他的印象養鴨也是一件挺簡單的事,給它們吃飽就行了,過兩三個月長大了直接賣錢。
聽到錢書記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余思雅就知道他們是一時上頭,還沒想其他的。
余思雅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錢書記,更高的收益往往意味著更高的風險。你們要擴大規模,我沒意見,這是你們養殖場的事,但我們只負責兩件事,給你們提供小鴨子,按市場價收購你們的大鴨,其他的盈虧都是你們自己的事,你考慮清楚。”
“這,這好好的怎么會虧呢?你不還讓陽明公社他們也來養鴨嗎?”錢書記訕訕地說,他還是覺得有點危言聳聽了。
余思雅決定改天把“鴨病防治”這本書借給錢書記看看,讓他清醒清醒,別一時沖動犯糊涂。今天還是說另外一個事吧,既然錢書記送上門了,多個盟友也好辦事。
琢磨了一下,余思雅就把錢書記給安排上了。笑著接錢書記先前的話:“我讓他們三個公社小規模養鴨,可沒敢讓他們養太多。錢書記,別的不提,要是再增加鴨子的數量,咱們的飼料肯定不夠,如果你想擴大規模,我們首先必須要解決的就是飼料的穩定供給問題,光靠社員肯定不夠。”
錢書記一想也是,村里的土地大多都要拿來種糧食,滿足每年秋天的納糧和社員們的生活所需,多余的才能賣給他們。但現在每年要交不少的糧,分到農民手里有多少?都不夠大家頓頓精細糧的,哪有什么多的賣給他們。所以指望社員肯定指望不上。
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錢書記點頭:“還是余主任你考慮得周全,你辦法最多了,你肯定有法子的,對不對?”
余思雅哭笑不得:“錢書記,你可真信任我。沒錯,我確實有個辦法,就是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哎呀,什么法子,你先說,咱們一起商量。”錢書記催促道。
余思雅不急不緩地說:“錢書記,咱們沒糧,糧站有糧啊,只要得了縣里面的批準,糧站能每個月批量給咱們供應多少糧食,還愁沒飼料嗎?”
現在每年秋收后,都會上繳數量不少的糧食,主要是水稻和小麥,也有一部分玉米。一個公社按規定要上繳幾十上百萬斤糧,這批糧食主要作為了城鎮居民的口糧和戰略儲備,另外還有一部分出口換外匯以引進國外先進的生產設備之類的。
普通人手里沒糧,不意味著國家沒糧。在國家龐大的糧食儲備面前,他們需要的真是九牛一毛。
這倒是,糧站多的是糧食,但要怎樣才能讓糧站同意批糧食份額給他們?他們要的數量可不少。錢書記琢磨了一會兒,沒想出辦法,但他意識到,余思雅心眼多,沒法子肯定不會找他說這個。
他馬上反應過來:“余主任,你說怎么做吧,我聽你的,咱們一起干。”
他算是看明白了,搞廠子他是搞不過余思雅的,但他能跟在后面啃骨頭喝湯啊,總比其他什么都沒撈著的公社強吧。別看他天天酸紅云公社,酸馮書記,附近幾個公社也羨慕他得很呢,其實他也是別人羨慕的對象。
余思雅聽他這么痛快地就下了承諾,一點都沒扯皮,很是意外:“這個,錢書記我也沒什么高招,我覺得這個事咱們只能去找縣里面。以前我還沒多大信心,現在嘛,咱們不是在縣里揚名了嗎?估計這個事辦成的幾率提高了不少,錢書記你要同意,咱們就一起去找縣里的領導幫這個忙。他們得支持咱們一心為公社、為社員的村鎮企業啊,你說是不是?”
事關切身利益,他能說不是嗎?
錢書記猛點頭,過了幾秒才發現隔著電話,余思雅看不到,他咳了一聲:“余主任說得有道理,咱們這都是為了公社,那……咱們明天就去縣里面?”
余思雅不同意:“我這兩天有點事,錢書記能不能等我兩天,把養殖場里的工作安排好?”
錢書記有點羨慕嫉妒清河鴨養殖場的繁忙,酸溜溜地說:“那我等你的消息。”
余思雅笑著應好,掛斷了電話。現在養殖場已經設置了不同的部門,每個部門都有主管,還有相應的規章制度和程序,她幾天不在都不會有事。
那借口當然是搪塞錢書記的。真實的原因是,昨天才見了梅書記,明天又去,時間隔得太近了,也不好催問修路的事,再多等幾天,要是梅書記還沒想好,她就再下一個餌。
錢書記掛斷電話后懵逼了幾秒,撓撓腦門,也反應了過來,不對啊,他找余思雅不是說擴大規模的事,讓他們提供更多的鴨苗,收購鴨子嗎?怎么正事沒談,最后變成了他跟余思雅一塊兒去縣里找領導批飼料呢?
真是邪了門了!這余思雅有毒,每次跟她聊,他都要被她帶偏。
***
工作繁忙,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一個星期轉眼就過了,縣里面也沒傳來要修路的消息。
余思雅有點坐不住了,她打電話跟錢書記約好了,明天一塊兒去縣里,然后去公社找馮書記匯報這事。
馮書記兩手交叉放在桌子上,目光審視地打量著余思雅:“去縣里面?去干嘛?”
“飼料的事啊,咱們最近擴大了規模,原本準備的糧食不夠,我跟錢書記約好了,明天去縣里找領導批條子。”余思雅搬出明面上的理由。
這個事確實是他們以前的規劃,為了這個,他們才提前修路通電的,馮書記沒懷疑,不放心地說:“我明天跟你一起去吧。”
他好歹每年要去縣里面開會,也認識一些調到縣里面的同志,他陪著余思雅去更方便。
但余思雅拒絕了:“不用,馮書記你不是還在整理匯報的材料嗎?就不耽誤你的事了,有錢書記跟我一道呢。”
馮書記想想也有道理,他認識的人很多老錢也認識,去一個就行了:“好吧,這個事能成就成,不能成咱們再想辦法,你也別太死心眼。”
“知道了。”余思雅覺得馮書記真是越來越啰嗦了,不像上司,倒是更像長輩了。
第二天,余思雅就坐上了大巴,在東風公社跟錢書記集合,一道去了縣城。
進城后,他們沒有第一時間去縣政府,而是去了縣城糧站,說明了來意。
糧站在這個物資短缺的年代,也是個搶手的部門,聽說他們倆鄉下來的,要想批數量不少的糧食,又沒條子,哪怕是公社干部,糧站的人也不理他們,一口拒絕了。
兩人也不喪氣,這是在意料之中的事,跑這一趟也不過是為了去找梅書記打下鋪墊,省得待會兒找梅書記訴苦都沒素材。
去了縣政府,兩人拿出介紹信讓工作人員通報。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梅書記耳朵里。他對余思雅這個一點都不怕他,在他面前說話頭頭是道的能干姑娘印象非常深刻,放下筆笑著說:“這余思雅同志可真是個急性子,才幾天啊,就等不及了,不過東風公社的錢棟梁同志怎么也跟她一起湊熱鬧?”
小王提起暖水壺在茶杯里添了熱水,笑著說:“要是性子不急,紅云公社也發展不了這么快。”
梅書記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是挺欣賞這同志的。”
小王不認:“梅書記說笑了,我就見過一次,哪有什么欣賞不欣賞的,這誰給咱們辰山縣爭光,我就支持誰。”
這話說得梅書記心里很舒服,又想起前幾天余思雅讓他揚眉吐氣了一回的事,語氣更和藹了:“小王,你去帶他們進來,看看他們說什么吧。”
“是。”小王放下了暖水瓶,出去。
不一會兒,他就領著余思雅和錢書記來了。
這會兒,梅書記已經從辦公桌前走了出來,坐在辦公室另一頭的會客區,招呼他們:“余同志,錢同志,你們來了,坐。”
余思雅和錢書記趕緊過去,不好意思地說:“梅書記,打擾了。”
梅書記點點頭,沒說話,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們坐下。
小王立即給他們泡上新的茶水,送到兩人面前。
余思雅和錢書記趕緊謝過他,端著杯子暖手。
余思雅發現,錢書記這人平時話老多,老能扯了,結果到了這里就成了鵪鶉一樣,進門規規矩矩的,除了打招呼,道謝什么也沒說。
看他這副緊張的樣子,指望他出頭是不現實了。余思雅放下杯子主動開了口:“梅書記,你工作這么忙,我有話就直說了啊。”
梅書記并不反感余思雅這種直來直去的性格,相反他其實也挺厭惡沒意義的寒暄,浪費大家的時間,遂點頭,溫和地說:“你說。”
余思雅嘴角一垮,苦笑著說:“梅書記,咱們遇到了點困難,沒辦法,所以才不得不來找你,還請政府給咱們村辦企業更多的支持!”
梅書記滿腦子問號,不是來催問修路的事嗎?這跟他想象的好像不一樣。
梅書記坐直了身,手指輕輕敲著桌面:“什么困難,你說。”
余思雅趕緊將飼料的事說了:“梅書記,咱們養殖場從成立以來,一直以收購農民種的多余的紅薯、蘿卜、菜葉子還有少量的玉米,以及麥麩、米糠、榨油后剩下的料做飼料。但隨著養殖場規模的進一步擴大,光是這些食物已經沒法滿足養殖場的飼料需求,尤其是過完年,春天剛播種的時候。所以我們這次來是希望縣里能批準咱們從糧站定期購買一批糧食,以滿足養殖場的日常所需,也能幫助我們養殖場進一步擴大規模。”
梅書記沉吟片刻,問道:“你們有多大的飼料缺口,算過了嗎?”
余思雅冷靜地從包里拿出一個寫滿了數字的本子。
旁邊的錢書記頓時額頭直冒冷汗,這小余早有準備,竟然也不通知他一聲,太不厚道了。
余思雅沒察覺錢書記的僵硬,她拿出本子開始總結自己的計算結果:“梅書記,我們養殖場目前能自己解決大約五千只鴨子左右的糧食,其他的需要糧站幫忙。明年,我們計劃將養殖規模擴大到一萬五千只左右。一只鴨子大約需要四公斤的糧食,成長周期在三個月左右,一年就能養四批,糧站每個月給我們提供四萬斤糧食就可以了,麥麩、米糠、小麥、大豆、油料這些都行。”
四萬斤!
錢書記一屁股滑坐在地上,椅子跟地面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六只眼睛齊刷刷地望向他。
錢書記訕訕地扯了扯嘴角:“不,不好意思,不小心坐歪了!”
早知道說什么他都不跟余思雅一塊兒來。四萬斤,還是每個月,她可真敢開口,也不怕惹梅書記厭。
小王趕緊將他扶了起來:“錢書記,你沒事吧!”
錢書記趕緊擺手:“沒事,沒事,王秘書你忙你的,我坐一下就好。”
重新坐回椅子上,錢書記縮了縮脖子,盡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他想多了,余思雅和梅書記都收回了目光,。
梅書記聽到余思雅報出來的這個數字眉頭輕擰:“你這小同志的口是不是開得有點大啊,四萬斤糧食,一個普通工人一個月才28斤的指標。”
余思雅笑著說:“梅書記,這不一樣,工人的已經脫了殼的純糧食,加上米糠麥麩可不止這點。再說了,我們也沒說要主糧啊,玉米、麥麩、米糠還有大麥、燕麥這些雜糧之類的,咱們都要。”
她還巴不得要這些呢,喂鴨子都一樣,但便宜得多啊,算下來成本也跟著降。
梅書記搖頭好笑:“得虧你沒說都要主糧,不然啊,我只能把你趕出去了。”
還有心情開玩笑,看來梅書記并不反感她提的這個要求。也是,縣里有好幾萬人,這些人每個月都有二三十斤的口糧,光是谷物脫下來的殼,榨油后剩下的油料數量就不少。縣里面并沒有建大型養豬場,這些東西也都對外銷售,可農民自家養兩只雞或養一頭豬的,都是喂自己剩的湯湯水水,草,菜葉子之類的,誰舍得花錢買這些喂啊。
他們養殖場提出包了這些,并不算過分。
心里有了底氣,余思雅臉上的笑容更甚:“不會的,梅書記你一心為民,咱們公社干部辦養殖場也是為了社員們過得好,咱們的目的是一致的。我相信梅書記會支持我們的工作,你放心,我們養殖場已經計劃好了,過完年會再大招工一次,給大家創造更多的工作機會!”
聽到這個事,梅書記來了興趣:“哦,我記得你們養殖場才成立一年多吧,已經有一百多人了,還要擴招,那下次你們打算招多少人啊?”
“八十到一百人,明年我們的產量要翻倍,現在的人手已經很緊張了,只是今年花錢的地方多了點,廠子里不大寬裕,所以讓大家辛苦點,先堅持堅持。”余思雅一句話都沒提修路通電的功勞,卻又在處處提醒梅書記他們養殖場的貢獻。
果然,梅書記馬上從“花錢多”想到了清河鴨養殖場的義務奉獻。也許這個養殖場規模不算大,但真要論起做事,那絕對是縣里第一。看看縣里這么多工礦企業,也有不少在城郊鄉下的,可哪個不是只管自己一畝三分地?有的甚至連自己的那點地盤都管不好,年年虧損,還要縣里財政補貼。
清河鴨養殖場就不一樣了,發展快,還帶動了當地經濟的發展,讓其公社的社員過上了更寬裕的生活,甚至還有心要拉一把其他公社。這樣發展潛力大,又有責任感的企業是該多支持支持。尤其是明年清河鴨養殖場再招工以后,在縣城都算中等單位了,關系著兩百多名職工的飯碗。
想到這里,梅書記看余思雅的眼神越發的欣賞:“小同志很有干勁兒嘛,短短不到兩年時間就創造了差不多兩百個崗位,還幫公社修路通電,咱們縣里就應該支持這樣的企業。不過你這四萬太多了,每個月三萬斤糧食吧,以米糠、麥麩、油料、玉米等粗糧為主,人都沒頓頓吃上大米飯,怎么能先便宜鴨子!”
“梅書記,這,這一下子差了一萬斤的缺口,咱們上哪兒去弄啊!你能不能通融,通融,給咱們加一點?”余思雅苦惱地看著梅書記道。
錢書記聽到這話,側頭詫異地看著余思雅,她是不是傻,敢跟梅書記講條件。三萬斤已經很多了,好嗎?
余思雅察覺道了旁邊錢書記著急的目光,很想翻白眼,錢書記也是每年要經手好幾十萬斤糧食的人,目光咋就這么短淺呢?她要一口答應了,領導哪還有砍價的快感啊?
梅書記估計也是第一次在工作中碰上跟他討價還價的人,愣了下:“那再給你們加五千斤吧,多了沒有。”
余思雅心里的小人都快興奮得跳起來了,梅書記肯定沒怎么去過菜市場,一點都沒摸到砍價的精髓,倒是便宜了她。
心里高興,余思雅面上卻擺出個苦瓜臉,勉為其難地說:“那好吧,剩下的咱們再自己想想辦法,謝謝梅書記了。”
說完,她不忘拉拔一把還在愣神的錢書記:“錢書記,我們養殖場的事說完了,你們的呢?”
“啊?”錢書記沒做準備,又見識了余思雅的漫天開口,梅書記竟然輕輕松松就同意了,他腦子有點糊,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么。
見他還不如一個十幾歲的小同志淡定,梅書記皺了一下眉:“錢棟梁同志想好再說吧,余同志,咱們說說上次陽明等三個公社養鴨的事,小王已經向這三個公社的書記傳達了你的意思,他們都很樂意。什么時候安排你們見個面,談一談?”
這點小事哪用領導來安排,還特意跑到縣里面,浪費時間還顯得他們無能。
余思雅笑著說:“梅書記,麻煩王秘書把三個公社書記的聯系方式和姓名抄給我,回去后我給他們打電話,到時候我帶著技術人員抽空去他們那邊實地考察以后當面談,你覺得怎么樣?”
余思雅愿意親自跑一趟自然好。
梅書記含笑點頭:“也好,辛苦余同志了。”
余思雅趕緊說:“為人民服務,不辛苦,這是我應該做的。”
梅書記被逗笑了:“你這小同志可真有意思。”
說到這里,似乎是沒什么事了,可梅書記還一個字都沒提修路的事,修不修給個答復啊,老吊著人是怎么回事?
他不提,余思雅只能自己主動開口了。
“梅書記,還有個事要向你匯報。就上次你們到我們公社視察工作,走了以后,省報的路明惠同志打電話來,說是要抽個時間到我們公社來采訪。我們小地方,還沒來過省里的同志呢,挺緊張的,怕招呼不周,所以我想跟梅書記討討意見。”余思雅搓著手,不好意思地說。
一個報社記者而已,哪用梅書記管啊。
但梅書記認識這個名字,上周讓他們辰山縣出了一回名的報道就是這位同志寫的。已經發了一篇報道,還要再來,莫非是要做更深度的報道?這是報社的意思,還是上面人的意思?
在如今這個資訊極其不發達的年代,報紙是傳播最廣,影響力也最大的媒體,不可小覷。
如果再做報道,那他們辰山縣怎樣才能讓新的稿子出現更多的內容和成績,讓上面看到他們的努力?
思來想去,目前能做的似乎只有一樁,修路。這跟路明惠來的目的和主題也一脈相承。
思索片刻,梅書記笑道:“沒想到余同志還認識省報的同志,真是后生可畏啊。”
余思雅笑著說:“就是去省城推銷我們清河鴨的時候,有幸跟路明惠同志見過一面。”
梅書記沒有深究這個,底下的人能干自己能找到人脈是好事,看來他是低估了這位小同志。梅書記在心里把余思雅的分數提了提,然后話音一轉,突然就說到了修路上:“余同志,上次你的提議非常好,前兩天縣里開會已經通過了,具體的趙局長會著手安排。”
余思雅一臉驚喜:“真的,那真是太好了。梅書記,什么時候開始修路啊?不行,我得給路明惠同志打個電話問問她什么時候來,不然到時候咱們開始修路了,車子繞道,她又對咱們這地方不熟,怕是找不到我們公社,我得提前安排人來縣里接她。梅書記,能借你們的電話用一下嗎?”
這個小同志還真是急躁,梅書記笑著指了指辦公桌:“你用。”
余思雅趕緊起身,拿出電話本,找到了報社的電話,打過去找到了路明惠:“喂,路同志,我是辰山縣紅云公社的余思雅啊。對,你上次說要來我們紅云公社采訪,我想問問你什么時候來,我好派人到縣汽車站來接你。因為我們縣準備將路修到縣城,會改道,怕你不熟悉路,一個人找不到地方……什么,電視臺也要跟著來?真的,那真是太好了,好,我等你的好消息,成。”
等余思雅掛斷電話后,回頭就看到三雙眼睛盯著她。
小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驚訝地問道:“余同志,電視臺也要來采訪我們嗎?”
余思雅笑著說:“是的,我也非常意外。具體的日期還沒有定下來,應該就過幾天吧,到時候路同志會提前給我打電話!”
電視臺,他們縣要上電視臺了!
這可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報紙、電視臺都是官媒,代表官方的態度,這是對他們成績的認可,報道出去后,他們縣的名氣又會上一個臺階。
這次別說錢書記和小王了,就連梅書記也有些激動。
他當即做了決定:“小王,你去通知趙局長按照先前的計劃盡快修路,明天就開始動工。余思雅同志,到時候就由你和宣傳部的孟部長一起接待省報和電視臺來的同志,他們要來的時候,你聯系孟部長。”
余思雅嚴肅地點頭:“好的。”
梅書記還不放心,又說:“這樣吧,小王,你帶余同志去找孟部長,今天先順便見個面,熟悉一下。”
小王馬上放下手里的工作,微笑著說:“余同志,跟我來。”
錢書記暈暈乎乎地跟著站了起來走出去,還覺得有些像在做夢般不真實。不是來找梅書記說飼料的事嗎?最后怎么又繞到修路上了,還扯出了省電視臺的同志?
怎么感覺每次跟余思雅一起辦事都會超出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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