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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


  11月底,  已經(jīng)進入了冬天,寒風(fēng)肆虐,沈躍攏緊了身上的軍大衣,  加快腳步往家里趕。
  
  養(yǎng)傷休假的這段時間,  他也沒閑著,  除了去知青點抄筆記,  偶爾也會出門會友。比他年紀(jì)大的戰(zhàn)友不少退伍轉(zhuǎn)業(yè)到了地方,  趁著這個機會拜訪拜訪,  將人脈重新拾起來,  這樣哪天他退伍了興許用得著。退一步,即便他用不著,  以后余思雅和弟弟妹妹需要幫忙,  打個招呼也能找到人。
  
  因為他不少戰(zhàn)友退休到了公安局,  林業(yè)局,  消防局,財稅局等等政府部門,其中又以公安局最多,  不管是余思雅還是沈建東,以后做生意,少不得要跟這些部門打交道,有熟人相對好辦事。
  
  今天他去拜訪的分到公安局的一位戰(zhàn)友,兩人以前在部隊關(guān)系不錯,  還住過一間宿舍,  今天好不容易碰頭,就多聊了一會兒,  錯過了下午回鄉(xiāng)下的那趟客車。
  
  本來戰(zhàn)友是想留沈躍住一晚上,明早再回去的,  但沈躍早上出門的時候跟余思雅說好晚上回家,未免家里人擔(dān)心,他執(zhí)意要回去。本想在路上搭個順風(fēng)車,可惜今天運氣不好,一直沒碰到車子,只能走回去。
  
  到了公社,天已經(jīng)快黑了,路邊的社員家里亮起了燈,公社辦公的樓房黑漆漆的,都下班了。
  
  沈躍看了一眼表,六點一十了,下班十分鐘了,不知道余思雅回家沒有。他沿著公社通往養(yǎng)殖場的那條石子路走,趕到養(yǎng)殖場一問看門的大爺,說人剛走沒幾分鐘。
  
  沈躍謝過大爺,加快了腳步。他腿長,又經(jīng)過訓(xùn)練,腳程快,估摸著走到一半就能追上余思雅。
  
  不過才剛走到清河二隊,他就聽到前面?zhèn)鱽砼说募怃J的呼救聲,沈躍神色一凜,想也沒想,拔腿沖了過去,跑到楊樹林就看到一個男人舉著根胳膊粗的棍子對準(zhǔn)一個女人的腦袋砸了過去,女人回頭那一瞬,他看清了女人的臉,心差點蹦出來。身體比腦子反應(yīng)快,撲了過去,一把將男人按倒在地上,握緊拳頭對著男人的背部就是一拳頭。
  
  男人悶哼一聲,抓起棍子就想給沈躍一棍子,沈躍捉住棍子,用力一拽,奪過了棍子,打在男人的背上,力氣之大,棍子直接斷成了兩截。
  
  男人嘴一張,吐出一口血:“救命,放過我,放過我……”
  
  但迎接他的是更密集的拳頭,一拳又一拳,砸在他的臉上,腦袋上,肩上,背上……他感覺渾身都痛,火燒火燎地痛,這才感覺到了恐懼,放聲尖叫:“救我,救我……”
  
  聞聲打著手電筒趕過來的二隊社員嚇壞了,三四個青壯年勞動力趕緊上前拉住了沈躍:“沈同志,別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幾個人把沈躍拉開,發(fā)現(xiàn)他渾身是血,眼神兇狠,像狼一樣,看一眼都讓人心驚。
  
  二隊的小隊長嚇懵了,趕緊讓人去叫匯報大隊,找周部長,一邊安撫沈躍:“沈同志,有事好好說……”
  
  回答他的是啪的一聲,一腳踹在周家興的肋骨上。二隊小隊長簡直要嚇?biāo)懒耍@樣下去會出人命的。
  
  好在沈躍踹了這一腳就直直往前方的林子走去,順著他的目光,大家才發(fā)現(xiàn),余思雅癱在一棵白楊樹下,身上都是血和泥,臉色慘白慘白的,似乎陷入了昏迷,狀態(tài)很不好。
  
  這會兒大家也顧不得周家興了,七嘴八舌地問道:“余廠長,余廠長,你沒事吧?”
  
  余思雅腦袋撞到了樹干,暈暈乎乎的,聽到有人在喚自己,勉強睜開了眼睛,依稀看到了沈躍模糊的臉,雖然神智不大清楚,但她知道是沈躍來了,嘴角一扯,想笑一下,卻牽動了面部的傷口,痛得她小臉都皺了起來。
  
  沈躍看得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緊緊攥著,感覺快喘不過氣來了。他輕輕抱起她,像是抱著一個瓷娃娃,聲音發(fā)顫,格外的溫柔:“沒事,我來了,你不要動,很快就沒事了……”
  
  他抱起余思雅,冷靜地吩咐二隊小隊長:“派人去找衛(wèi)生院的醫(yī)生,將人請到養(yǎng)殖場。再派個人去找潘永康和吳強,快點!”
  
  二隊小隊長看到兩個傷員的慘狀,不敢耽擱,趕緊安排人去叫人,同時讓兩個小伙子將周家興抬起來。
  
  兩個小伙子問:“小隊長,人抬到哪兒去?”
  
  周家興被打成這樣,自然也要看醫(yī)生,想到沈躍將醫(yī)生叫到養(yǎng)殖場,他便說:“人也抬到養(yǎng)殖場吧。”
  
  聽到這話,沈躍腳步一頓,回頭用瘆人的目光盯著小隊長。
  
  小隊長已經(jīng)從現(xiàn)場的慘狀猜到了大概是怎么回事,知道沈躍憤怒,趕緊說:“沈同志,你已經(jīng)打過他了,不能鬧出人命啊!”
  
  沈躍還沒說話,只感覺自己的袖子被人拽了一下,他連忙低頭看著余思雅,小心翼翼地問:“很痛嗎?你再忍忍,一會,一會兒就不痛了……”
  
  “沒事,為了個敗類不值得!”余思雅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她渾身都痛,但還沒失去理智,周家興要是就這么死了,肯定會牽連沈躍,為了這么個人渣搭上沈躍,不值得。
  
  沈躍心里一痛,不愿意在這個時候了,她還為個人渣操心,安撫地說:“好,我聽你的,別說話,睡會兒吧,睡著就不痛了。”
  
  余思雅聽到這話,很想笑,又笑不出來,這是什么鋼鐵直男,睡著痛就不存在了嗎?再說這會兒她渾身都像要散架了一樣,哪睡得著。不過為了讓沈躍放心,她還是閉上了眼睛。
  
  沈躍腳步很快很穩(wěn),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就又走回了養(yǎng)殖場。
  
  看門的大爺聽到急促沉重的腳步聲,從窗戶里探出個頭來,看到沈躍,嚇了一跳:“沈同志,你怎么回來了,你身上好多血,余廠長怎么啦……”
  
  沈躍顧不得給他解釋,焦急地問道:“衛(wèi)生院的醫(yī)生來了嗎?潘永康和吳強來了沒?”
  
  大爺搖頭:“沒有。”
  
  沈躍抱著余思雅站在門口的擋風(fēng)處沒有動,直接說:“養(yǎng)殖場哪里有被子,你去抱兩床過來,潘永康或吳強過來了就讓他們把車子開出來。”
  
  大爺也意識到事情不妙,趕緊跑進了廠子里。
  
  過了一會兒,最先過來的是聽到風(fēng)聲的周部長,他只穿了一件灰色的線衣,外套都沒穿就氣喘吁吁地跑過來,看到沈躍抱著的余思雅,焦急地問道:“怎么回事?好好的,余廠長怎么會受傷,哪個混球干的?”
  
  沈躍沒說話,陰沉充滿恨意的目光瞥了幾米之外的周家興一眼。
  
  周部長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看到了躺在地上,渾身是血,昏迷不醒的周家興,心里約莫有了答案。馬上收回了目光,又問:“請醫(yī)生了嗎?”
  
  二隊的小隊長趕緊說:“派人去叫了,騎自行車去的,應(yīng)該快來了。”
  
  說話間,一輛自行車載著個中年男人匆匆趕來。
  
  周部長趕緊迎了上去:“廖醫(yī)生,你來得正好,看看余廠長怎么樣了!”
  
  又對沈躍說:“進去找個地方將余廠長放下來吧。”
  
  “不用。”沈躍已經(jīng)看到了滿頭大汗跑過來的潘永康,馬上對他說,“把車子開出來。”
  
  來的路上,潘永康已經(jīng)知道了事情的大概,清楚這會兒沈躍叫他過來應(yīng)該是要用車子送余思雅去縣城,趕緊點頭,跑過去拉開車門,爬上去,將車子開出來。
  
  等車子停在大門口,沈躍抱著余思雅爬上了后車斗,然后對廖醫(yī)生說:“馬上廖醫(yī)生跟我們走一趟,看看思雅的情況。”
  
  就是他不說,廖醫(yī)生也要跟著去。
  
  二隊的小隊長躊躇了一下,看著躺在地上沒人管的周家興,有點糾結(jié),不帶周家興吧,受這么重的傷,死了怎么辦?帶吧,沈躍明顯不高興。
  
  還是周部長拍了一下他的肩說:“把周家興抬上去,安排一個人跟著,再派個人去通知他家里面。”
  
  二隊小隊長松了口氣,趕緊將人抬上去,放在車尾。
  
  沈躍瞥了一眼,沒說什么,只是對廖醫(yī)生說:“麻煩你將被子鋪上,我把思雅放下來。”
  
  廖醫(yī)生將一床被子鋪在地上,沈躍把余思雅放在被子上,又抓過一床被子蓋在她身上,然后拿起手電筒,低聲說:“廖醫(yī)生,你看看她的外傷,幫她止血。”
  
  沈躍經(jīng)常受傷,很清楚,憑衛(wèi)生院的醫(yī)療技術(shù),廖醫(yī)生這個赤腳醫(yī)生目前能做的大概也就這個了。
  
  廖醫(yī)生拿出他的醫(yī)療箱,開始給余思雅檢查。
  
  車子快開到鎮(zhèn)上的時候,忽然停了下來,沈躍抬頭,正想問怎么回事,王書記已經(jīng)扒著欄桿爬了上來,焦急地說:“聽說余廠長受傷了,怎么回事,很嚴(yán)重嗎?”
  
  坐在一邊沉默的周部長將他拉了過來,低聲解釋:“昏迷不醒,廖醫(yī)生在檢查,先去醫(yī)院吧。”
  
  王書記坐在一邊,抬頭看了眼余思雅緊閉的雙目和慘白的臉色,心里亂成了一鍋粥:“好好的,怎么會這樣?”
  
  沒人接他的話,后車斗七八個人,沒人說話,氣氛異常的沉默。
  
  到了縣城,余思雅和周家興都被直接送進了急救處,其余的人都守在外面等消息。
  
  過了一兩個小時,醫(yī)生才陸續(xù)出來:“病人主要是背部和大腿受了傷,需要養(yǎng)一陣子。還有頭部受到了撞擊,可能會產(chǎn)生腦震蕩,要住院觀察幾天,先送進病房,讓病人好好休息吧。”
  
  聽到這個消息,大家都松了口氣,雖然吃了不少苦頭,但好歹性命無憂,也沒落下什么殘疾。
  
  看著護士將余思雅送進了病房,大家都跟了過去,還是周部長想得周到,安排一個民兵:“你在急救這邊守著,等周家興送去了病房,你也跟著去,明天再安排人來替換你。”
  
  說完,他也跟著去了病房。
  
  這么一大群人,護士被這種陣仗給嚇到了,正好病房空著的比較多,她便給余思雅安排了一間空著的雙人房。
  
  等人送進去掛上水后,護士看著這么烏壓壓的一片人,有點頭痛:“你們不要都守在這里,影響病人休息。她的藥里有鎮(zhèn)痛安眠的成分,明天才會醒,大家都回去休息吧,白天再來探病。”
  
  聽到這話,沈躍跟著下逐客令:“王書記、周部長,今天辛苦你們了,我在這里看著思雅就行了。潘永康,帶王書記和周部長他們幾位同志去招待所開幾間房休息。”
  
  說著,從口袋里拿了一張大團結(jié),塞給了潘永康。
  
  潘永康明白,這是沈躍信任他的意思,激動不已,立即說:“好的。”
  
  王書記和周部長雖然有點不放心,但沈躍是余思雅的丈夫,人家留在這里名正言順,也不好說什么:“那我們明天再來看余廠長。”
  
  將人送到招待所安頓好以后,潘永康又折了回來:“沈同志,都安排好了,不過周部長沒去招待所,他去了急救中心,看周家興那個混蛋去了。”
  
  沈躍看到他,面無表情:“你也去招待所休息。”
  
  潘永康撓了撓頭,低落地說:“我不放心余廠長,她是我的大恩人,沈同志,你就讓我在這里陪著你等余廠長醒來吧。”
  
  沈躍沉默了幾秒,沒趕他,反而問了個不相干的問題:“你認識周家興?他跟思雅結(jié)了什么怨?”
  
  這個潘永康很清楚,他氣憤地說:“周家興肯定是記恨余廠長開除了他。這個人表面裝得很老實,其實偷懶耍滑,前陣子他在生產(chǎn)車間里抽煙,煙頭掉到了食品中,被顧客吃到了,鬧得第二百貨公司要跟咱們退貨。余廠長查到這件事后,非常生氣,開除了他。他肯定是因此恨上了余廠長,報復(fù)余廠長。”
  
  就因為這個?就能要一個弱女子的命!這個人渣!沈躍憤怒地握緊了拳頭,覺得自己今晚打輕了。
  
  潘永康敏感地察覺到沈躍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怒氣,心里又難過又憤怒,別說沈躍恨,就連他也恨得牙癢癢的。
  
  他難受地抱著頭說:“余廠長人這么好,不應(yīng)該受這種罪。”
  
  沈躍看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余思雅,心揪了起來,低聲說:“跟我說說你們廠子的事吧。”
  
  他以前覺得這是余思雅的工作,他不宜過問太大,但現(xiàn)在看來,是他錯了。他得了解清楚,余思雅在工作中還跟人結(jié)怨沒有,最好排查一次,將隱患提前扼殺了,避免這次的事再度發(fā)生。
  
  對于廠子里的事,潘永康有說不完的話,他講了整整一晚,從廠子怎么建立到如今的規(guī)模。
  
  從這過程中,沈躍發(fā)現(xiàn),余思雅做人做事,一般都與人為善,很少跟人結(jié)怨,哪怕是王書記,兩人現(xiàn)在也處得不錯,只有這個周家興和林鵬因為違反廠規(guī)被開除了,算是徹底結(jié)下了梁子。
  
  周家興冒了出來,那林鵬呢?他會不會也記恨余思雅,伺機而動?
  
  而且以后如果還有人違反了廠規(guī),余思雅肯定也得處理,無規(guī)矩不成方圓,不可能因為這次的事就因噎廢食,對這種不遵守規(guī)矩的人手軟了。要真這樣,那廠子還怎么開?
  
  所以這次必須要從嚴(yán)處置周家興,殺雞儆猴,讓他們畏懼,以后才沒人敢對余思雅下手。
  
  想到這里,沈躍去護士臺借了紙和筆,寫了一個名字,交給潘永康:“天亮了,你去縣公安局,找這個人報案,請他來處理這件事。”
  
  潘永康低頭看了一眼,紙上寫著“羅援朝”三個字。
  
  當(dāng)了一年司機,潘永康走南闖北,見識多了,腦子也活泛了許多,收起紙問道:“沈同志,這位羅援朝是你朋友嗎?”
  
  “我戰(zhàn)友,昨天跟他一起喝過酒。”沈躍瞟了潘永康一眼,思雅的眼光果然好,這個知青也是個精明人。
  
  潘永康明白了,點頭說:“好,那我去了。”
  
  ***  
  
  到了上午八點多,余思雅總算醒了。
  
  她緩緩睜開眼,感覺一身都痛,尤其是背和左腿,還有腦袋,火辣辣的,痛得她都快窒息了。
  
  “醒了,先喝點溫水。”沈躍湊了過來,將她扶起來,靠在床頭,然后在背后塞了個枕頭,細心地問,“醫(yī)生說你后背挨了一棍子,有淤青,這樣靠著痛嗎?”
  
  當(dāng)然痛,但余思雅要喝水,吃飯就得坐起來,她強忍著痛說:“還好,我還沒漱口洗臉,你先扶我去洗漱吧。”
  
  沈躍松開了手說:“等一下。”
  
  過了兩分鐘,他打了一盆溫水回來,擰干毛巾,遞給余思雅:“先洗臉。”
  
  等余思雅擦干凈了臉,他又遞了一個杯子和牙刷,然后將盆子舉到病床上:“就這么刷吧。”
  
  余思雅覺得有點尷尬,可想想自己現(xiàn)在這狀況也不是矯情的時候,便低頭刷牙漱口。
  
  等余思雅弄完,沈躍把盆拿了出去,過了兩三分鐘,一個護士過來,從床下拿出一個塑料盆說:“余同志,你的腿不方便走路,先將就一下吧。”
  
  現(xiàn)在的病房里沒有廁所,要上洗手間得去走廊的盡頭,余思雅的左腿也挨了一棍子,這么遠,非常不方便,小便最好在病房里解決。
  
  余思雅抬了一下腿,發(fā)現(xiàn)痛得厲害,只得在護士的幫助下解決了生理需求。
  
  等她弄完洗干凈手,沈躍也回來了,手里端著一個飯盒:“先吃飯吧,白米粥,能自己吃嗎?”
  
  “我手沒事。”余思雅伸出了手。
  
  沈躍把飯盒遞給了她,又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煮熟的雞蛋,剝了殼遞給她。
  
  等吃過飯,余思雅重新躺回了床上,因為背上有傷,只能側(cè)躺著。昨晚睡太久了,白天睡不著,閑下來,感覺更痛了,余思雅找話題轉(zhuǎn)移注意力:“對了,周家興呢?”
  
  見她還有空關(guān)心這個敗類,沈躍有點不爽:“不知道!”
  
  余思雅一噎,頓了下又問:“他沒死吧?”
  
  “應(yīng)該沒有,昨晚跟你一起被送到了醫(yī)院。”沈躍淡淡地說。
  
  余思雅放心了,送到醫(yī)院這么久了,應(yīng)該沒死,只要不死,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她感激地說:“沈躍,謝謝你。”
  
  要不是沈躍來得及時,她昨晚還要吃不少的苦頭。
  
  “要真想謝謝我,就趕緊把傷養(yǎng)好吧。”沈躍替她捻了捻被角,“閉上眼睛睡一會兒,多休息恢復(fù)得快。”
  
  話是這樣說,可余思雅剛閉上眼睛,王書記和周部長他們就來了。
  
  “余廠長醒了嗎?”一進門,兩人就關(guān)切地問道。
  
  余思雅只得睜開眼睛:“我醒了,已經(jīng)沒什么大礙了,讓王書記和周部長擔(dān)心了。”
  
  周部長拍著胸口,一副松了大氣的樣子:“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昨晚真是嚇?biāo)牢覀兞恕D惴判模虑榈拇笾陆?jīng)過我們已經(jīng)了解了,公社一定會嚴(yán)肅處置周家興。”
  
  聽到這話,余思雅和沈躍都沒吭聲。
  
  余思雅清楚,公社的懲罰無外乎就是打周家興一頓,再在社員大會上批評他。倒不是周部長向著周家興,而是這個時代大家沒什么法治的意識,而且因為公安力量薄弱,一般就到縣城,大部分鄉(xiāng)鎮(zhèn)都沒設(shè)派出所,所以很多公社在治安上都是民兵自治,比如抓住小偷之類的,一般都不會驚動公安,都是公社自己處理了,剝了衣服吊起來打一頓之類的就完事了。除非出了人命,不然一般不會上報。
  
  對于這樣的處置方式,余思雅不認同。明知周家興仇恨她,還將這個人放在外面,這不是對她人身安全的一種威脅嗎?
  
  不過她知道,她的想法思維跟周部長他們不同,她也不要求周部長認同她,只是暗戳戳地下了決定,過幾天,她能下地了,她就去公安局報案,這件事絕不可能這么輕易就算了。周家興因為懷恨在心,惡意報復(fù),想置她于死地,怎么也該是個殺人未遂罪。
  
  周部長滿腹心事,也沒注意到余思雅和沈躍的沉默。
  
  倒是王書記多看了兩人一眼,但他也沒多想,公社是有分工的,治安這塊主要屬于周部長管。他說起了另外一件事:“余廠長,你好好養(yǎng)傷,一會兒我們就回去了,我會去一趟養(yǎng)殖場,給李主任帶話,這幾天就讓他多看著廠子了,要是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先放著,等你去再說。”
  
  王書記說這個話的意思也是讓余思雅安心,他已經(jīng)吸取了教訓(xùn),不會趁著余思雅受傷的機會,又去插手養(yǎng)殖場的事。
  
  余思雅也聽明白了:“好,麻煩王書記了。”
  
  見公事都說得差不多了,沈躍插嘴道:“思雅該休息了,醫(yī)生讓她多休息。”
  
  這個逐客令太明顯了,周部長和王書記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那我們先走了,余廠長好好休息。”
  
  兩人剛走到門口,昨天去看著周家興的民兵就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周部長,周部長,公安局的人來了,說要調(diào)查周家興殺人未遂的案子。”
  
  周部長錯愕,回頭看向病房。
  
  沈躍直視著他:“我報的案。”
  
  正好潘永康回來了,沈躍吩咐他:“麻煩你在門口看著你們余廠長,她有什么需要,你幫忙叫一聲護士。我是昨晚的目擊者,去公安那里做個筆錄。”
  
  說完,他給了余思雅一個放心的眼神,轉(zhuǎn)身帶著沉默的周部長和王書記出門了。
  
  余思雅看著他出門的背影,覺得他沒有哪一刻比此時更高大,心里的那股郁氣和委屈都消散了不少。
  
  ***  
  
  周部長跟在沈躍后面,第一次意識到,當(dāng)初他親手送上車去當(dāng)兵的瘦弱少年已經(jīng)長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氣勢比他都強。他心情復(fù)雜極了,最后都化成了一聲嘆息,罷了,這件事是周家興的錯,鬧到縣里就鬧到縣里吧,讓公安局的同志來處理也好。
  
  周家興的病房在一樓,到了樓下,他們就聽到兩個女人哭天搶地的聲音。
  
  年紀(jì)大的那個一把鼻涕一把淚:“公安同志,你們是不是搞錯了?我們家興被打成這樣,肋骨都斷了,全身上下沒一處好的,你們可得為我們家興作主啊,把打他的那個人抓了起來。”
  
  年輕一些的那個小媳婦只是不停地抹眼淚。
  
  沈躍過去,直接忽略了這婆媳倆,對羅援朝說:“公安同志,我是受害人余思雅的愛人,也是昨晚的目擊證人。余思雅受到了驚嚇,頭部撞到了樹干上,造成了腦震蕩,目前不宜做筆錄,我先來做筆錄。”
  
  羅援朝點頭:“鑒于受害者和犯罪嫌疑人都在住院,就在這里說吧,小四你做筆錄。”
  
  聽到沈躍的身份,周母發(fā)了瘋一樣,一把撲向沈躍:“是你,都是你把我兒子打成這樣的,公安同志,你快抓他……”
  
  羅援朝冷冷地看著她:“這位同志是正當(dāng)防衛(wèi)。”
  
  周部長也趕緊喝住了她:“夠了,這是醫(yī)院,不是你撒潑的地方!”
  
  周母有點害怕周部長,縮了縮脖子,哭訴道:“周部長,你可要給我們作主啊,咱們可都是本家,他欺負到咱們周家人頭上了,你不能不管啊!”
  
  周部長氣笑了:“你兒子先惡意襲擊報復(fù)余廠長的!”
  
  周母瑟縮了一下,哭哭啼啼地說:“那,那也是因為那個女人先開除了我們家興。咱們家興做錯什么了?不就抽了支煙嗎?男人哪個不抽煙的?一個煙頭而已,小題大做,她就是看我們家興不順眼。你們誰敢說自己家的飯里沒吃到過頭發(fā)什么的?挑出來扔了就是,多大點事嘛!而且他也不是故意的,是廠子里不發(fā)工資,還讓他們加班,我們家興心里不痛快,就忍不住抽了一支煙,這么點事,至于嗎?”
  
  這話聽起來似乎還挺有道理的,周部長一時竟找不到話反駁。
  
  王書記聽到這話肺都要氣炸了:“至于,沒發(fā)工資還讓他們加班,是我的錯,他心里不痛快我能理解,他要找麻煩,直接找我麻煩,我都不介意。但違反規(guī)定在生產(chǎn)車間抽煙,給廠子帶來巨大的損失,他還有理了?你家飯菜里吃到頭發(fā)不介意,你去肉聯(lián)廠買的肉里有蒼蠅,你不介意嗎?人家花錢買東西,不是為了惡心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的!”
  
  “這位公安同志,這件事的性質(zhì)極其惡劣,請你一定要嚴(yán)肅處理!”
  
  羅援朝頷首:“我們會秉公處理的。”
  
  周母不明白,她明明在說余思雅,怎么把王書記也給得罪了,不但沒有為兒子開脫,似乎還給兒子帶來了更多的麻煩。
  
  就在這時,護士過來催促:“周家興的家人,哪一位是?去把他的住院費交了。”
  
  聽說昨晚搶救,花了不少錢,如今還要住院,傷筋動骨一百天,那得花更多,周母不愿意,指著沈躍:“他打的,他得負責(zé)我們家興的醫(yī)藥費……”
  
  沒人理她,王書記直接說:“先從公社走這筆帳,年底從他們家該分的錢里面扣!”
  
  每到年底,公社會算工分,家里工分多的都能分一筆錢,這是大多數(shù)社員一年最主要的收入。王書記這么說,不管周家興他們樂不樂意,醫(yī)藥費都得自己出,只是早晚而已。
  
  聽到這話,周母自是不甘愿,可又擰不過這些人,抬起手就給了一旁不停哭泣的兒媳婦一巴掌:“你個喪門星,只知道哭,看著公社干部欺負咱們家也不吱一聲,我們家興怎么娶了你這么個沒用的東西……”
  
  這哪里是打兒媳婦啊,分明是做給周部長他們看的。
  
  周部長從昨晚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正沒地方發(fā),這個女人還三番兩次撞上來,他火大不已:“周家的,你再鬧就給我滾出醫(yī)院,把你們當(dāng)家的也一塊兒關(guān)進公社!”
  
  周母見他動了真怒,再也不敢吭聲,畏縮在一旁哭。
  
  幾人沒理她,沈躍先去做了筆錄,昨晚最先趕到的社員和二隊小隊長也跟著說明了現(xiàn)場的情況。
  
  因為周家興受了傷,目前還不宜拘留到公安局,所以羅援朝安排了兩個公安,輪流值守在病房外,等他的身體情況好轉(zhuǎn)了就帶去公安局。
  
  有羅援朝在,沈躍很放心,便沒多留,上樓去看余思雅。
  
  他上去的時候,胡桂花兩口子也來了。
  
  胡桂花一進門就撲到病床上,大哭:“思雅,我苦命的思雅,你怎么弄成這樣樣子了……”
  
  沈躍連忙扶住她:“媽,思雅身上多處受傷,你不要碰到她傷口了。”
  
  胡桂花吸了吸鼻子,趕緊站直:“醫(yī)生怎么說?”
  
  沈躍簡單地說了一下病情,安撫道:“沒事的,好好休息一陣子就好了,你們吃早飯沒有,讓潘永康帶你們?nèi)コ燥埌伞!?br />  
  有她在余思雅也別想安寧了,別說余思雅煩,就是他聽到這哭聲也煩躁得很。
  
  胡桂花擔(dān)心女兒,不肯去:“我不餓,我在這里陪陪思雅。思雅,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小心,你可心疼死媽了。”
  
  “心疼什么?她活該,一個女人家,逞強得很,一點都不講情面,都是一個公社的,一點都不留情面,自家人找她幫忙,也是從來都不答應(yīng),你看看她得罪了多少人。今天這事,全怪她自己!”余大慶在一旁氣憤地說。
  
  余思雅本就痛的頭,更痛了,冷笑著說:“看來你對我不滿很久了嘛!”
  
  這是什么屁話,這簡直就是受害者有罪論。身為父親,他不去譴責(zé)傷害他女兒的兇手,反而怪女兒性格太要強,做人做事不留情面導(dǎo)致今天的一切。
  
  “不要生氣,好好休息。”沈躍彎腰輕輕摸了一下余思雅的頭,柔聲說道。
  
  然后站了起來,走到余大慶面前:“我們出去說。”
  
  明明他表情沒多少變化,語氣也不是很兇,但余大慶卻感覺到了危險,他張了張嘴,狡辯:“我……我還不都是為了她好!”
  
  沈躍沒回這話,直接拽著他的胳膊將他拉出了病房。
  
  余大慶大驚,他雖然是個莊稼漢,有一把力氣,但怎么比得上沈躍這種經(jīng)過了專業(yè)訓(xùn)練,而且體力處于最旺盛時期的年輕人,冷不防被拖了出去。
  
  “沈躍,你想干什么?我,我可是你老丈人……”
  
  聽到余大慶被拖出去的叫聲,胡桂花有些惶恐,她也覺得丈夫在女兒受傷的時候訓(xùn)斥不對,可丈夫到底是一家之主,是長輩。
  
  回頭看著病床上的余思雅,胡桂花勸道:“思雅,你,你別生你爸的氣,他,他也是關(guān)心你,一聽說你出事了,連夜就趕了過來。他這人就這樣,說話不好聽,你別放在心上,你勸勸沈躍,怎么說你爸也是長輩。”
  
  這種關(guān)心,余思雅寧可不要。
  
  她淡淡地看著胡桂花說:“我受了傷,被人打得下不了床,你就跟我說這個?”
  
  哪怕她不是原主,對余家兩口子沒什么孺慕之情,但還是覺得寒心,誠然他們也不是不關(guān)心女兒,但這樣的關(guān)心方式真讓人受不了,余思雅連面子情都不想跟他們保持了。
  
  胡桂花抹了抹眼淚:“媽知道,思雅你受苦了,你好好休息,媽這幾天留在醫(yī)院照顧你……”
  
  余思雅聽不下去了,胡桂花照顧不但不會讓她覺得溫暖,只會讓她覺得窒息。她以前身體好的時候,還不在乎應(yīng)付他們一下,現(xiàn)在實在沒這精力。
  
  “你回去吧,你們以后都不要來看我了,以后我每年給你們二十塊錢的養(yǎng)老錢,臘月29這天,當(dāng)著小隊長的面給你們,平時我工作忙,恐怕沒空去看你們。”
  
  說完這話,余思雅覺得整個人都輕松了許多。
  
  胡桂花是不聰明,但也不傻,詫異地看著余思雅:“你……你這是要跟我們斷絕關(guān)系嗎?”
  
  “怎么會?”哪怕是這個意思,余思雅也不會給她留下把柄,“過完年我就要去省城了,以后很少回來,所以年底一次性給錢。”
  
  話是這樣說,但胡桂花還是感覺到了女兒對她的疏遠。
  
  該說的都已經(jīng)說清楚了,余思雅閉上眼睛:“你出去看看沈躍他們?nèi)ツ膬毫税桑乙菹⒘恕!?br />  
  她相信沈躍應(yīng)該能把這兩個人打發(f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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