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
接替王書記工作的新秘書姓胡, 長著一張娃娃臉,皮膚白凈,看起來約莫二十歲出頭。
當時交接工作, 王書記還帶過他一段時間, 所以胡秘書看到自己的前任非常客氣:“王書記, 好久不見, 你是來找梅書記的嗎?他現在有個會, 大概還有半個小時才結束。”
王書記客氣地說:“好, 麻煩胡秘書了, 我們在這里等等。對了,這位是我們公社清河鴨養殖場的廠長, 余思雅同志。”
余思雅含笑道:“胡秘書, 你好。”
胡秘書此前聽說過余思雅的大名, 沒想到這么年輕, 他臉嫩看起來就夠小了,這位女同志看起來比他還小好幾歲的樣子,真是人不可貌相。
這么年輕就擔任廠長, 還讓王書記這個前輩對她挺維護的樣子,胡秘書可不敢小看余思雅,禮貌地回一一笑:“原來是余廠長,久仰大名。”
握過手后,他笑瞇瞇地問道:“你們今天找梅書記是有什么工作要匯報嗎?待會兒我好跟梅書記通報。”
王書記主動說:“是有點工作, 關于我們養殖場的下一步計劃, 這個涉及的范圍很廣,需要縣里面點頭, 所以我們特意過來征求一下梅書記的意見。”
余思雅挑眉看了王書記一眼,雖然他搞實業不大行, 但搞政治確實是一把好手,看看,話說得多好聽。
胡秘書也沒問具體的工作,給兩人倒了茶水:“好,你們稍等一會兒。”
王書記顯然跟對方很熟,沒有客套:“胡秘書,你去忙吧,不用在這里陪我們了。等梅書記有空見咱們了,再麻煩你通知咱們一聲。”
胡秘書也確實有工作要忙,便笑著說:“成,你們先坐一會兒。”
等他走后,會客室只剩下了余思雅和王書記兩人。
王書記有點坐立難安,扯了扯衣領,感覺脖子還是勒得慌,可一會兒要見老領導,他也不敢解開扣子,拽了一下衣領,又松開了手,端起茶杯低聲問余思雅:“余廠長,你說,這么大的事,牽扯到全縣,梅書記能答應咱們嗎?”
王書記心里很沒底,他以前一貫處于服從的角色,這還是第一次主動找梅書記辦事,萬一辦砸了,梅書記對他印象不好了怎么辦?
上回養殖場的事,他主動認了錯,還寫了檢討報告,梅書記當時沒說什么,還夸了一句,知錯能改就是好同志。但誰知道梅書記會不會因此對他失望。
余思雅瞅了一眼他忐忑不安的樣子,很是無語,其實王書記也不是沒見過世面,就是太膽小,更準確地說是太在乎現在的一切,地位、名聲,還有領導對他的印象。
可能是因為年輕吧,前途無量,因而患得患失,怕走錯一步影響了前程,不像馮書記那樣的老同志更豁得出去。
“應該會吧,待會兒我來說服梅書記,你適時地幫我美言兩句就行了。”余思雅安撫他。
王書記點頭:“我明白了。你真要我說,我也說不清楚,這個提案還是你最了解,希望梅書記能同意吧。”
余思雅滿意了,王書記這個人有點好,重諾,答應了就不會反悔。未免王書記緊張,她端起茶杯說:“來,先喝點茶,對了,這個會客室以前也是這么布置的嗎?”
“差不多吧,梅書記來后這地方就一直是這樣的,當初這家具還是我……”一提起熟悉的環境,王書記侃侃而談,也忘了緊張。
兩人茶喝完了,也把會客室里每一件擺設的由來都扯了一通,胡秘書總算回來了:“王書記,余廠長,梅書記在辦公室等你們,請跟我來。”
他將兩人領進辦公室,分別倒上新茶,這才退了出去。
梅書記挺忙的,辦公桌上還有一堆需要他簽字的文件。他打開鋼筆,一邊翻文件,一邊問余思雅和王書記:“小胡說清河鴨養殖場有新的計劃,牽涉面比較廣,說來聽聽。”
余思雅放下了茶杯,笑道:“梅書記,是這樣的,咱們養鴨場上個月在省城開了一家門市部,銷量大增,供不應求,目前因為貨不夠,已經實行每天限量供應了。為了保證供貨,所以我們準備進一步擴大規模,但我們養殖場的鴨子數量已經常年保持在一萬五千只以上了,再增加數量,會對我們養殖場造成比較大的負擔。而且,也不能咱們一個公社發展,獨木不成林,光咱們公社的人民過上更好的生活還不行,也得照顧附近的兄弟公社,所以我想了個新的辦法,在咱們辰山縣建立清河鴨養殖基地,這是我的計劃書,梅書記請過目。”
聽完這話,梅書記蓋上了鋼筆,點了點下顎:“拿過來。”
余思雅雙手遞上計劃書。
梅書記沒急著看,反而笑看著余思雅問道:“聽說你們養殖場前些日子出現了狀況,資金周轉不靈,現在問題都解決了?”
聞言,王書記面色一變,兩只手不自覺地抓緊杯子。
余思雅仍舊微笑著說:“是的,我們在經營中確實出現了一些問題。主要是因為我跟王書記都是新手,沒有經驗,摸著石頭過河,所以出了一些岔子,不過現在這些問題都解決了,欠工人的工資已經發了,其他三個養殖場的貨款也一并跟他們結算清楚了。聽說錢書記他們準備拿這些錢給村里通電呢,前陣子好像還找王書記借人手,對吧,王書記?”
突然被點名的王書記連忙點頭:“對,確實有這個事。錢書記他們說想學學咱們公社去年的經驗,讓咱們借幾個有經驗的老同志過去,我已經讓各大隊安排了。”
說完,王書記忍不住悄悄看了余思雅一眼。他以前覺得自己年紀輕輕就能做縣委一把手的秘書,學識能力已經遠超同齡人了,直到遇到了余思雅,卻被連番毒打。
今天又長了見識,邀功都能邀得這么不動聲色,學到了。
果然,梅書記聽了這個消息很高興:“通電好,通了電,咱們老百姓就能用上電燈,不用點煤油燈了,這是好事。不過陽明公社他們去年修了路,在銀行借了貸款,還清了嗎?”
余思雅不好意思地說:“這個就不清楚了,不過想來三位書記心里也有數。而且年底他們還要賣一批鴨子,大概五千只吧,得有一萬出頭的收入,這筆錢夠還去年的貸款了。”
聽到這話,梅書記陷入了思考,過了一會兒才感嘆道:“看來開養殖場挺賺錢的嘛。”
余思雅謙虛地表示:“還好,他們幾個養殖場成本比較低,主要是飼養員的工資和飼料錢。不像我們廠子,還養了兩百多號工人,壓力比較小。”
一個村辦企業,要養兩百多號工人,確實挺不容易的。梅書記放下了筆:“你們也確實不容易的,我看看計劃書吧。”
“好的,梅書記,這個計劃書是我寫的,缺乏經驗,寫得不大規范和周到的地方,還請梅書記指點。”余思雅微笑著道。
梅書記頷首,沒多說,翻開了計劃書。
說是計劃書,其實就三頁紙,闡述了辰山縣養殖基地的構想,以清河鴨養殖場為中心,在全縣60多個公社推廣養殖業,清河鴨養殖場負責提供鴨苗和技術支持,并按市場價收購鴨子。
接著,計劃書還展示了前景,勾勒出一個產業集群效應和明年能給各大公社創造多少經濟效益,并展望了全縣通路通電的宏大愿景。
說是愿景其實也不大恰當,計劃書上,余思雅規劃的是在80年實現村村通路通電的目標。而且還算出了開個五千只規模的養殖場,公社一年大概有多少利潤,這些利潤能辦哪些事,同時鋪路通電會對全縣的水泥、紅磚、石子、電線以及建筑業有多大的帶動效應,創造新的崗位等等。
這于其說是一份計劃書,不如說是一個產業規劃布局書,就是簡短了點。習慣每次接到的報告都是五頁以上,幾十頁也不稀奇的梅書記合上了計劃書,還有點意猶未盡:“總共就三頁?”
余思雅笑著說:“時間緊迫,我也沒經驗,所以弄得簡單了點。梅書記還有什么想了解的?”
她可不耐煩做一大堆華而不實的報告,扯東扯西,浪費時間。
梅書記仔細一想,這報告雖然簡單,但該說的都說了,而且連修路通電所需的原材料也估算出了個大致的數字。要做到這些可不容易,旁的不提,光是數據核算就是一個大項目,而且還要統計全縣這么多公社的數據,這可不是個輕松的事。
揚了揚計劃書,梅書記感興趣地問道:“這都是你一個人做的?”
余思雅含笑道:“王書記和馮書記,不,應該是馮主任也給了我許多幫忙。我對全縣公社的情況不是特別了解,多虧了他們給我提供的信息。”
王書記感激地看了余思雅一眼,余廠長可真是個好同志,受表揚的時候還不忘帶上他。
即便如此,那計算也不是個不小的計算量了。梅書記琢磨了一會兒,將計劃書放到了桌上,然后對余思雅說:“余廠長,待會兒讓小胡帶你去檔案室借閱一些資料,你重新做一份更翔實的計劃書,回頭我跟縣里面的領導通個氣,咱們定個時間,召集各公社干部開個會,再來商討這件事。”
余思雅和王書記都一臉喜色:“謝謝梅書記!”
梅書記擺手:“都是為了工作,去吧。”
兩人起身跟梅書記道別,然后由小胡帶去檔案室查資料。
路上,小胡有意交好,高興地說:“恭喜王書記和余廠長,你們的計劃非常好,要是能實施,那咱們全縣的工業都要上一個臺階。”
雖然這會兒還是計劃經濟時代,但各個省市縣還是要比拼工業水平的,這也是地方官員的主要政績考核之一。
余思雅客客氣氣地說:“這多虧了領導們的中支持,咱們大家的目標都是一樣的嘛,為人民服務。”
聽到這話,小胡也笑了:“對,為人民服務。余廠長,王書記,這兒就檔案室了,王書記應該比較了解檔案室,我還有工作,就不陪你們進去了。”
哪能讓梅書記面前的紅人來陪他們啊。余思雅笑道:“謝謝胡秘書,你去忙吧,咱們慢慢看。”
“成,要是有什么問題去隔壁樓找我。”胡秘書在檔案管理員那里說明了情況,讓余思雅和王書記簽了名之后就離開了。
余思雅和王書記一起進了檔案室。
縣里的檔案室不大,總共兩間屋,可能有四五十平,整齊地放置著一排一排的架子,架子上擺滿了各類文件和縣志等書籍。
余思雅主要是想了解縣里各公社的大小,地圖分布,還有主要的產業,便扭頭問王書記:“縣里的地圖在哪里?還有產業分布,以及各公社的人口,糧食產量等等的資料。”
王書記到底是做了幾年秘書,對這些很了解:“你跟我來。”
他來到架子前,取出一張折疊好的地圖,打開交給余思雅:“這是全縣的地圖,繪制于1962年,應該變化不大。這上面是按比例縮小繪制的,你能看得懂嗎?”
余思雅掏出了筆和本子,還有小尺子:“當然,這上面都不寫著嗎?1:100000的比例圖,你別說話,讓我先算算。”
哎,沒有計算器計算機就是不方便,還得口算心算。
余思雅這一整天都泡在檔案室,只有中午的時候出去吃了頓午飯,然后又折了回來,翻閱卷宗,查看資料,寫寫記記。
王書記幫她把需要的資料都找了出來,便沒事干了。余思雅見他坐在一旁挺無聊的,便催促他:“王書記,都來縣城了,你要不要去拜訪拜訪老朋友?”
王書記對余思雅已經有所了解了,她這個人從不做無用功,也不會多管旁人的私事,所以肯定也不止是字面上的叫他去拜訪老朋友。兩人如今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王書記不再擺架子,直接問道:“你想我做什么?”
余思雅扯著嘴角笑了笑:“這不是看你閑坐在這里無聊嗎?去找找老朋友,聯絡聯絡感情,回頭咱們公社要什么需要老朋友幫忙的也好說話,你說是不是?感情嘛,是需要維護的。”
王書記再度無語,能把拉關系說得這么清新脫俗,余廠長可真是個人才,好像什么話到了她嘴巴里,都成了好詞。
“那好吧,我交代了看檔案室的同志,你要需要什么資料找不到的,問他。”王書記站起身,難得來縣里一趟,他也確實該多跟以前的關系網走動走動。
王書記去找昔日的朋友聊天喝茶了,余思雅繼續埋頭做筆記,同時心里無比的懷念后世的計算機處理信息,需要什么,一搜就出來,不用像現在這樣,一頁一頁地翻。
王書記是秘書出身,跟縣里大部分的領導干部都認識,還有幾個關系挺不錯的,這一通聊下來,轉眼就到下午四點多了。他估計余思雅快看完資料了,便告別了朋友,準備回去找余思雅。
下了樓,結果就碰到了梅書記。
看到昔日的秘書,梅書記眉眼一挑:“小王今天挺閑的,去我辦公室里坐坐?”
王書記趕緊跟上。
到了辦公室,梅書記非常和藹可親:“坐,上次比較忙,咱們都沒來得及多聊一會兒。說說,你在紅云公社怎么樣?一年了,還習慣吧。”
王書記低著頭,嘴角翹起自嘲的弧度:“梅叔叔,我挺好的。這趟下鄉,我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以前能做你的秘書,家里面功不可沒。”
梅書記欣慰地看著他:“看來你這趟下去歷練沒白去,成熟了不少。不必灰心,余思雅是個另類,她對商業有種咱們普通人沒有的天然嗅覺,而且非常具有大局觀,思想靈活,善于整合利用身邊的一切資源,你跟她搭檔,能學到不少東西。”
王書記忙點頭:“是,你說得對,她確實有不少值得我學習的地方。”
梅書記看他褪去了以前的傲氣,很是高興:“你對余思雅的這個計劃怎么看?這個計劃書,她提前跟你商量過嗎?”
王書記搖頭:“沒有,昨天她忽然拿了計劃書過來找我,跟我說……她嘴巴太會說了,我稀里糊涂地就答應了她。但現在想想,她說得也挺有道理的,而且都是為了人民好,對咱們縣也沒壞處。”
梅書記明白了他的態度,含蓄地笑了:“看來你們這書記和廠長如今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王書記嚇了一跳,趕緊澄清:“梅叔叔,我只是覺得余思雅做的都是為了養殖場,為了社員們好。實不相瞞,十月的時候,我查過養殖場的賬目,養殖場建立兩年多以來,上面的每一筆賬都非常清楚。余思雅花了不少錢去修路通電,籌資建立學校圖書室,播放電影增加社員們的精神文化生活,這些每一筆開支都不小,加起來數目不小。但她卻從來沒拿過養殖場一分一毫,哪怕是買只醬板鴨回去送父母也是給了錢的,而且沒有將她的任何親戚安插在養殖場,所有職工都是公開招工的。我覺得從她身上有時候能看到一種理想主義者的堅持。”
梅書記笑了:“看來你挺佩服她的為人。這個小余同志人格魅力不小啊,你前面的老馮每次提起她也是贊不絕口。那你說說,她這份計劃可行嗎?”
王書記猛然開了竅一般:“應該可以吧,旁的不提,看看東風公社、陽明公社等幾個開養殖場,跟著我們干的公社,最近公社的資金都充裕了許多,也能更好的建設公社。”
梅書記明白了他的態度:“好,我會慎重考慮的。既然你也贊同這個提議,就好好跟余廠長一起做好計劃書,爭取在大會上說服更多的領導。”
“好,謝謝梅叔叔。”王書記感激地說。
梅書記看了一眼表:“檔案室快關門了,你去找余思雅同志吧,如果資料還沒看完,我讓小胡給檔案室那邊打聲招呼,你們明天再過來。”
王書記忙起身:“好的,謝謝梅叔叔,那我先去檔案室了。”
他到了檔案室,發現余思雅果然還在奮筆疾書。
“檔案室要關門了,要是還有很多資料沒看,咱們明天再來。”王書記提醒余思雅。
余思雅頭也沒抬:“不用,就還有一點點,我記下就走。”
她可不想又耗一天在這里。
“好吧。”王書記轉身出了門,到外面跟管理檔案室的小同志聊天去了。
又過了差不多二十分鐘,余思雅總算合上了本子,將資料整理好放在桌子上,然后背著包匆匆出門:“不好意思,同志,我看過的資料放在了桌子上,麻煩你放回去。”
“沒事,我明天來弄。”檔案室的小同志很好說話。
余思雅跟王書記這才離開了縣委,這會兒太陽已經下山了,但大家誰都沒提留在縣里過一夜的事。
王書記在縣里人脈廣,他說:“我去問問有沒有過路的車子,咱們搭個順風車回去。”
巧的是還真有一輛運送磚塊的拖拉機要去鄉下。兩人就搭這輛車,回了鄉下,又走了一段才到公社。
回到公社,天已經黑了,王書記想起余思雅前段時間遇襲的事,主動說:“余廠長,天太晚了,你一個姑娘家回去不安全,我送你吧。”
余思雅笑著搖頭:“不用,沈躍過來了接我了。”
王書記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瞧見了站在通往清河村交叉路口的沈躍,便笑道:“好,那我回去了。”
道完別,余思雅背著包,大步走向沈躍:“等多久了?”
沈躍接過她肩上的包:“沒多久,剛來一會兒。怎么這么晚才回來,事情辦好了嗎?”
余思雅揉了揉肩膀,今天埋頭做筆記一直保持著一個姿勢,頸椎有點難受:“還好,算是成功了一半吧。梅書記讓我回來再做個詳細的報告,過幾天去縣里做報告。”
“這么說梅書記不反對,那希望挺大的,辛苦了,今晚建東煮了魚頭豆腐和蒜苗炒肉慶祝,就等你了,走吧。”沈躍笑著說道。
余思雅瞥了他一眼:“要是沒成,是不是就煮好吃的安慰我啊?你這是要把建東往廚子的方向培養啊。”
沈躍也不否認:“聽說大學食堂里的飯菜都是大鍋飯,沒什么油水,正好建東會做飯,我讓他每周做兩頓好吃的給你補補。”
余思雅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建東過完年才15歲,你可真是他親哥。”
“男孩子就是要多鍛煉,放心吧,這小子也很樂意,可不是我逼他的。”沈躍不以為意地說道。15歲的男丁在鄉下已經是一個勞動力了,力氣大點的都能拿滿工分了。
好吧,人家兩兄弟都沒意見,她還是別管了。
回到家,剛走進院子里,余思雅就聞到了蒜苗回鍋肉的香味,建東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可憐她跟沈躍都還是廚房廢柴,連個孩子都比不上。
吃過飯,余思雅放下碗就回到屋里整理今天的資料了。梅書記沒說具體哪天讓他們去縣里做報告,但只有他們等領導的份,沒有領導打電話來,你還說你沒準備好的道理。
所以未免縣里通知他們去開會的時候,新的計劃書還沒準備好,余思雅決定現在就開始弄,加班加點,爭取早點將計劃書做好,復印幾份。
見余思雅回家就一頭扎進了屋子里工作,沈建東撇了撇嘴,一邊收拾桌子,一邊低聲說:“哥,嫂子的傷都好了,你什么時候搞定嫂子啊?”
沈躍剛把椅子擺好,聽到這話,抬起頭瞥了他一眼:“你小孩子懂什么?”
沈建東不服氣:“我怎么不懂了,人家兩口子都是睡一個屋的。哥,你行不行啊?等嫂子上了大學,多少年輕有文化的大學生啊,你又不在,讓人把咱們嫂子撬走了怎么辦?我可舍不得嫂子,我不管,嫂子永遠都是我嫂子,要是她不要你了,我還是要跟著嫂子,嫂子理解我,支持我。”
沈躍被氣笑了,勾著他的脖子:“小子,你人不大,想得不少,我不行是吧,走,咱們出去比劃比劃!”
他兩年沒回來,這小子要上天了。
沈建東身板都還沒定型,哪是沈躍的對手,差點摔倒,他趕緊抓住沈躍的胳膊:“不行,哥,你要再欺負我,我就大聲喊嫂子了。”
沈躍松開了胳膊,放開他,嗤笑:“還找家長告狀,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別管大人的事。”
沈建東不樂意了,得意洋洋地說:“那你倒是別怕我告狀啊。”
沈躍曲起食指輕輕彈了一下他的額頭:“行了,我心里有數,你嫂子心里也有數,她不是那種能被人花言巧語,隨隨便便騙走的人。你別搗亂了,既然喜歡你嫂子,那就要尊重她,以后不要說今天這樣的話了。”
沈建東吐了吐舌頭,他哥真是越來越沒意思了,像個老古板一樣。哼,他這都是為了誰?
“當我多管閑事。”沈建東說完抱著碗筷去了灶房。
沈躍跟著過去,讓他去燒火:“我來洗碗。建東,我已經跟你嫂子商量好了,下個月等你嫂子的錄取通知下來了,咱們去學校附近租兩間屋,你一間,你嫂子一間。我不在,你要照顧好你嫂子,有什么事給我發電報,知道了嗎?”
沈建東聽說他們早有了安排,這才開心了:“好,哥,你早說嘛,放心,我會替你保護好嫂子的。”
“行了,小孩子別瞎想,我們大人心里都有數。你嫂子最近工作很重要,你別拿這些小事去煩她。”沈躍又叮囑。
沈建東擦燃了火柴,嘟囔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不會在嫂子面前亂說的。”
***
余思雅花了三天,重新做了一份報告,這報告足足有8頁,比先前那分粗糙的報告翔實了許多,內容也有理有據,還例了相應的數據。
她將這份報告整理成冊后,復印了八份,準備到時候一并帶過去。可惜現在的印刷機器不好,印出來的油墨挺模糊的,還帶著一股煤油的味道,最后余思雅干脆放棄了,自己手抄了兩份,準備在會上給大家傳閱。
萬事俱備,就只等通知了。
可惜這會兒的辦事效率實在是不敢恭維,這一等就是十幾天,直到元旦過后,余思雅才接到了胡秘書的通知,讓他們在1月2號這天去縣里。
這次的會議規模很大,總共來了七八十位同志,除了六十幾名各公社的書記,還有十來位縣里面的領導,包括梅書記,主管經濟的縣長,還有計劃委員會的干部,還有上次余思雅提到的能帶動的相關單位的負責人。
梅書記坐在主位,發表了開場白:“各位同志,今天這場會議是關于建立清河鴨養殖基地的討論,在此之前,小胡已經跟你們說過大致的情況,不過具體的還請清河鴨養殖場的余廠長來給我們大家講解。下面,歡迎余廠長。”
大家跟著鼓掌。
余思雅站了起來,拿出提前準備好的計劃書,從左右兩側各傳了一份,讓大家瀏覽,接著說道:“各位領導,大家好,我是清河鴨養殖場的負責人余思雅。幸得梅書記信賴,讓我跟大家講一下養殖基地的計劃,我做了詳細的數據分析,大家可以傳閱,我再具體跟大家講一下。”
接著余思雅從市場的需求,對公社的益處,拉動相關產業的發展等方面來闡述自己的方案,過程中還例舉了翔實的數據和推算出來的大致效益。
梅書記認真聽完了全程,發現余思雅對計劃做了很多補充,相較于第一份粗糙的報告,這份報告幾乎可以不用修改,直接遞到上面了。
他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小同志果然是個干實事的。
其他公社的書記和跟余思雅合作過的單位領導也滿意地點了點頭。誰嫌錢多呢,余思雅這計劃對他們可沒壞處,相反能增加他們單位的效益,這效益好了,自己也有成績,匯報有面子,升職也有資本,單位的職工也能得實惠。
但有個部門就不滿意了,那就是計劃委員會的領導。
計劃委員會的蔣主任皺眉看著計劃書說:“余廠長,你的計劃是在全縣的公社都鋪展開來,建立養殖場。你計算過嗎?明年你們養殖場能銷售多少鴨子,全縣都來養鴨子,賣不出去怎么辦?小同志,你想過這個問題嗎?你能負得起這個責任嗎?還有你這擾亂了各家工廠的生產計劃,到時候怎么辦?年輕人有干勁有沖勁是好事,但也不能胡亂亂來啊。”
余思雅不避不閃地看了過去,對于今天的這個狀況,她早有預料,畢竟她要走的是市場的路子,說白了就是奪計劃委員會的權,他們能容她才怪了。
之所以這個時代的經濟被稱之為計劃經濟,那是因為,每個廠礦企業的生產計劃都是由計劃委員會根據上一年的銷量和需求來制定新一年的生產計劃,然后下發給企業,再根據這個產量聯系上下游的供貨商。這樣一套流程耗時耗力不說,而且死板,不知變通,生產多少也不是企業說了算,經常造成資源浪費和供給不足。
余思雅今天的這個計劃書,打破了計劃委員會的計劃,產生了許多變量,其中最核心的因素,就是清河鴨養殖場能不能將如此多的鴨子銷售出去。這決定了各大公社養殖場來年的收益,然后各個養殖場的效益又決定了來年能不能鋪路修橋通電,進而影響石灰廠、石子廠、磚廠等相關企業的業績。
這會兒上面的政策還沒下來,余思雅也不能提市場經濟,由市場去決定生產。
她笑瞇瞇地開了口:“蔣主任的擔心很有道理,不過經過過去兩年多,我們清河鴨養殖場與東風公社、陽明公社、永勝公社等九個公社的合作,成績大家有目共睹。這充分說明了,這條路是行得通的。咱們縣沒有拿得出手的大型工礦企業,也沒有豐富的礦產資源,不能靠山吃山,只能咱們自力更生,自己創造優勢,清河鴨就是一個很好的優勢。咱們這個牌子在省城已經打響了知名度,供不應求,我們應該借此打造我們辰山縣的一張名牌,建一個產業集群,帶動相關產業的發展,共同進步。”
這話有一定的道理,可蔣主任并不服氣,哼了一聲:“說得簡單,小同志,你不過是個小小養殖場的廠長,不知道統領全縣的經濟,安排每一年的生產計劃有多重要,這樣亂來,影響的可不止是某一個單位。梅書記,這不符合咱們計劃委員會的工作原則,我提議這個事就此作罷!”
這話一出,不少人露出了深思的表情。蔣主任的話雖然難聽,但也不是沒有道理,清河鴨養殖場前一陣就還遇到了困難,萬一明年又發生這樣的事怎么辦?誰來兜這個底,大家固然追求成績,但更希望穩定,用一句最通俗的話來說,就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余思雅因為發言,是站著的,看得比較遠,將大家的神情都納入了眼底。她明白,計劃委員會的分量很大,因為里面的委員多是重要部門和企業的干部,他們的話語權很重,大家都得掂量掂量。
比較之下,她這個初出茅廬的年輕姑娘就沒那么強的說服力了,哪怕她例出了數據,也有過成功的先例,可對這些思想陳舊的人來說,還是不可信的。
但今天能召開這個會,說明梅書記是站在她這邊的,至少是不反對她的這個計劃。那就還有爭取的空間。
余思雅深吸了一口氣,微笑著看向蔣主任:“蔣主任說得也有一定的道理,不過我對我們清河鴨非常有信心,來年還計劃擴大招工,并在省城再開一家門店,并將清河鴨推廣到附近的省市。所以我對這個前景非常看好,如果縣里面沒法通過這個計劃,那我們清河鴨只能去省城近郊找公社進行合作生產了,我們清河鴨養殖場的擴產勢在必行。”
要不是一家一家的找公社合作太麻煩了,而且以后變數多,也不好宣傳品牌,余思雅才不這么費勁兒跟蔣主任理論呢。
蔣主任氣得吹胡子瞪眼:“什么意思,你這小丫頭片子年紀不大,海口倒是會夸,還威脅咱們了?”
余思雅一點都不受影響:“怎么會,我這都是為了廠子的發展,也是希望咱們辰山縣能好好發展。”
見兩人要吵起來了,梅書記開口問道:“余廠長,你能保證,大家養多少鴨子,你們清河鴨養殖場都能收購嗎?”
余思雅舉起手保證道:“梅書記,我在這里立下軍令狀,明年大家養多少鴨子,只要沒生病,飼養兩個半月以上,我們養殖場都全收了。如果做不到,請縣里撤了我這個廠長!
最后這句話一出,偌大的會議室,落針可聞,錢書記、王書記都詫異地看著余思雅,眼底的震驚明晃晃的,無法掩飾。
明明她已經取得了同齡人遠遠不及的成績,她只要按部就班地走,什么都不做,前途都一片光明,為什么要在大會上立下這樣的軍令狀?她知不知道,要是出了意外,她前面的努力就通通白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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