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
聽說潘永康的車子回來了, 小李趕緊跑了出去,正想問余廠長有沒有消息,就看到余思雅從車子上跳了下來, 跑去打開了副駕駛座位上的門, 熱情地說:“閆教授, 咱們養(yǎng)殖場到了。”
這話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到底是什么人能讓余思雅如此熱情。
幾秒后, 一只枯瘦背上青筋鼓起的手扶著車門, 緊接著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出現(xiàn)在大家的視野中。
小李意識到對方的身份可能不簡單, 趕緊過來,問余思雅:“余廠長, 這位是?”
余思雅笑著說:“這是我在省城認(rèn)識的朋友, 省大化學(xué)系的閆教授, 到咱們養(yǎng)殖場做客。你讓食堂安排一下, 煮點(diǎn)易消化的午餐,咱們還沒吃飯呢!”
小李趕緊去安排。
余思雅則笑著說:“閆教授,累了吧, 我?guī)闳バ憧词亲≡陴B(yǎng)殖場還是住我家里?”
閆教授瞥了余思雅一眼:“你們這鄉(xiāng)下的養(yǎng)殖場還有住的地方?別都是鴨屎味吧?”
“怎么會?養(yǎng)殖場跟宿舍是兩塊區(qū)域,分開的。咱們這里晚上也有人值班,目前還沒建宿舍,但是留了一間客房和一間宿舍, 供廠子里加班的時候住。你放心, 被褥都是干凈的,沒人睡過。”余思雅伸手幫他提了一個包, 見他還是不說話,又道, “元教授和龔教授以前也在我們養(yǎng)殖場住過。不過他們住的是茅草屋,就加工廠旁邊沒多遠(yuǎn),單獨(dú)的一個小房子……”
余思雅還沒說完,閆教授就打斷了她:“我就住那里。”
“閆教授,那可是茅草屋,宿舍是磚瓦房。”余思雅頓了一下,解釋道。
閆教授哼了一聲:“我老頭子沒住過茅草屋嗎?我就想住住元老頭說的茅草屋不行嗎?”
行,怎么不行,你老人家說是什么就是什么。余思雅痛快地說:“那好,咱們這邊走。”
元教授和龔教授才走半年多,房子還挺好的,因?yàn)闆]人住,保持著原貌,就是多了些灰塵和蛛網(wǎng)。
帶元教授看過房子后,余思雅讓兩個人過來搞衛(wèi)生,遂帶著這個傲嬌的老爺子去了食堂。
“閆教授,咱們養(yǎng)殖場的食堂,主要供應(yīng)午飯和晚飯,早飯也可以在這里吃,大概的供應(yīng)時間在……”余思雅給他介紹了一下什么時候過來有飯吃,至于去她家,那還是算了,她那手藝拿不出手。
說了一會兒話,廚房的幫工就把飯端了上來,四大海碗的哨子面,還有一份炒花菜。
“過了飯點(diǎn),廚房沒什么東西了,這頓將就,明天再給閆教授你接風(fēng)洗塵。”余思雅笑著解釋道。
閆教授倒是不挑剔:“隨便,酒呢?怎么沒酒?以前還每天中午都給我送酒,現(xiàn)在把我忽悠到這鄉(xiāng)下,就沒了?”
余思雅好笑,哪里是她忽悠,明明是這老爺子主動要跟她來的。而且喝酒什么的,偶爾喝一點(diǎn)還行,像他這把年紀(jì)了,下放那些年吃了不少苦,身體虧空得厲害,還頓頓喝酒,不要命了?
不過這老爺子聽不進(jìn)去勸,余思雅沒勸他戒酒,順著他的話說:“今天不是回來晚了嗎?我明天看看哪里有賣酒的,今天你就將就將就吧。”
閆教授生氣地放下了筷子,吹胡子瞪眼,臉色不好地看著余思雅。
余思雅裝作沒看見,還催促他:“閆教授,趕緊吃飯,不然一會兒面坨了不好吃,倒了又浪費(fèi),這可是精白面做的面條。”
好氣,可閆教授還是撿起了筷子,這些年的生活讓他珍惜一飯一米,不浪費(fèi)糧食刻進(jìn)了人的骨子里。
到底是五六十歲的人了,身體又虛,趕了這一路,人的精神也很不好,吃過午飯,閆教授回屋休息去了。
余思雅這才脫身,趕緊回辦公室,看看她不在的這一個星期,養(yǎng)殖場的情況。
可人剛坐下沒幾分鐘,小李就匆匆趕了過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副如釋重負(fù)的模樣:“余廠長,你可算是回來了。”
余思雅心里咯噔了一下:“發(fā)生什么事了?”
不應(yīng)該啊,要是廠子出了事,今天潘永康來接她的時候沒道理不說啊,還有她回到廠子里發(fā)現(xiàn)氣氛挺正常的。
小李看余思雅一臉肅穆,知道她是誤會了,趕緊擺手:“不是壞事,沒出事,你別多想。”
余思雅按了按額頭:“那你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到底怎么回事,趕緊說。”
小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這樣的,咱們最后一批產(chǎn)品,預(yù)計后天就生產(chǎn)完了。這離過年還有十來天呢,大伙都沒活干了,你說這咋整?哎,早知道多養(yǎng)些鴨子的。”
自從自己打開了銷售渠道后,廠子的生產(chǎn)明顯趕不上供應(yīng)量。哪怕最近四個養(yǎng)殖場都加大了養(yǎng)殖數(shù)量,在12月初的時候新養(yǎng)了一批鴨子,但鴨子的成長總有個周期,這批鴨子得過完年才能宰殺。
所以目前,加工車間已經(jīng)陷入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境地了。
余思雅還當(dāng)是什么呢?
聽到這個消息后,她揉揉鼻子笑了:“既然沒事做,那就早點(diǎn)放假,大家辛苦了一年,今年提前放假,讓大家也休息休息。”
她不愛搞形式主義,沒事情做還把工人綁在工廠里干什么?既然工人們干活有效率,那就增加假期,讓大家也放松放松。
聽到這個消息,小李一怔,放假他固然也開心,只是現(xiàn)在過年都不怎么放假,一般都是一兩天就完事了。公社干部和縣里的廠礦企業(yè)也是如此,除非離家遠(yuǎn)的,攢一年的探親假,不然不可能連續(xù)放這么久,他們一個鄉(xiāng)下的小單位,一放就是十幾天,會不會惹來麻煩?
他把自己的顧慮說了,還隱晦地表示:“咱們工廠的待遇都快要超過公社的干部了,這些干部可不少是參加了工作幾十年的老同志,他們看了難免會覺得咱們養(yǎng)殖場偷懶。”
余思雅嗤笑:“那關(guān)我什么事?不用擔(dān)心這點(diǎn),就按我說的辦,要是誰有意見來找我。都沒貨了,讓工人們守在廠子里大眼瞪小眼,還要安排兩頓飯,一天好幾百人的伙食,他們幫我出啊?他們要是有人肯出這個錢,我一點(diǎn)意見都沒有。”
小李聽到這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朝余思雅豎起了大拇指,義正言辭地表示:“余廠長你說得對,咱們也是為了節(jié)省廠子里的開支嘛,要是哪個領(lǐng)導(dǎo)能幫咱們解決貨源問題,咱們也想上班趕工,加班加點(diǎn),再創(chuàng)輝煌!”
兩人相視一笑,都找到了推諉的辦法,心情也跟著放松了。
余思雅點(diǎn)點(diǎn)下巴說:“你看看后天什么時候生產(chǎn)完,弄完之后讓大家搞好衛(wèi)生,安排好春節(jié)值班人員,并發(fā)放額外的補(bǔ)助就可以準(zhǔn)備放假的事了,至于年終獎就按照去年的規(guī)矩發(fā)吧。如果后天時間太晚了,來不及,那就大后天上午發(fā)。”
“今年不開職工大會了嗎?”小李有些詫異地看著余思雅。
余思雅擺手:“算了吧,開年上工的時候簡單講幾句就行了,哪個職工喜歡因?yàn)殚_會耽誤回家的時間啊?”
作為前資深社畜,余思雅以前最討厭的就是沒完沒了的會,有很多事明明不需要放到大會上去講的,都要開個會,浪費(fèi)時間浪費(fèi)生命,然后活干不完,員工還得苦逼地加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現(xiàn)在換她當(dāng)老大了,她當(dāng)然要廢除掉這些沒必要的大會小會,就算開會也要言簡意賅,直奔主題,以解決事情為目的,而不是扯一堆有的沒的。
小李感嘆地望著他:“余廠長,你可真是一心為咱們員工著想,有你這個廠長,咱們員工有福了。”
余思雅瞅了他一眼,含笑道:“感謝我啊!那明年好好干,廠子就交給你了。”
提起這個,余思雅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對了,我的錄取通知書還沒來嗎?我聽說不少人拿到錄取通知書了,咱們公社有幾個啊?”
小李拍了一下腦門:“哎呀,你看我這記性,你不說我都忘了。前天王書記打了電話過來,說你的錄取通知書好像到公社了,讓你回來的時候去拿。他還沒拆,也不知道你被哪個學(xué)校錄取了。恭喜啊,余廠長。”
雖然她早就做了心理準(zhǔn)備,但聽到這個消息,還是忍不住高興:“謝謝,等我忙完,一會兒下班的時候去公社拿。對了,你待會兒出去的時候讓楊會計過來一趟,我看看賬上還有多少錢。”
小李點(diǎn)頭,站了起來,想起另外一個事:“余廠長,你帶回來的閆教授是什么人啊?他要在咱們這里常住嗎?”
“現(xiàn)在還不確定,讓食堂給他做單獨(dú)的飯菜,營養(yǎng)要好,清淡一點(diǎn),易消化的那種。這個閆教授是化學(xué)方面的專家,我想把他挖到咱們廠子里,搞搞消毒液,食品添加劑、色素、香精等等的配方。”余思雅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以后競爭會越來越激烈,現(xiàn)在產(chǎn)品的保質(zhì)期太短了,尤其是要銷售到全國范圍,那肯定得想辦法增加產(chǎn)品的保質(zhì)期成了個很重要的問題。這就需要專業(yè)人員研發(fā)出對人體沒有害的食品添加劑等,而且這些都是知識產(chǎn)權(quán),注冊之后,也是廠子里的一筆巨大財富,等過幾年,他們甚至可以生產(chǎn)相關(guān)的保鮮劑之類的。
小李已經(jīng)在廠子里干了兩三年,自然知道這事的重要性,趕緊說:“好,我會安排下去,盡可能地讓閆教授過得舒坦。”
這種事交給小李放心,余思雅點(diǎn)點(diǎn)頭沒再說什么。
過了一會兒,楊會計拿著賬本過來了,讓余思雅過目。
余思雅查了賬,發(fā)現(xiàn)養(yǎng)殖場賬目上資金頗豐,足足有15萬之多。當(dāng)然,這里面還有七萬塊的銀行債務(wù)沒還。
但當(dāng)時借的都是五年期,離到期還遠(yuǎn)著呢,利息這么低,不急著還,可以先保留。此外,還有最后一批產(chǎn)品,城里門市部那還有點(diǎn)賬目,估計最后賬上還能多個兩三萬塊,再減去員工工資和福利,大概能剩十六七萬吧。
“很好,你統(tǒng)計一下人員工資和員工獎金,過兩天按照李主任的要求將錢發(fā)下去,再算一下賬上有多少錢。留兩萬塊做流動資金,其他的都給我,年后我要去省城一趟,我計劃在省城火車站旁邊買塊地皮再建一個門市部。”余思雅簡單地解釋了一下資金的去處。
對于余思雅花錢如流水的做派,楊會計震驚了,這么大手筆,到底要建什么樣的房子,竟然一下子要花十幾萬。但在震驚之余,想到自己剛接手會計的工作時,賬目上都沒流動資金,短短三個月就讓她盤活了,還產(chǎn)生了這么多的利潤,楊會計頓時沒話說了。
“好的,余廠長。”
余思雅沖他笑了一下:“辛苦了,好好干!”
這一下午,余思雅都在處理工作。
直到下午四五點(diǎn),她去見了一下閆教授,跟他說了幾句話,這才下班。
正好小李也下班了,他騎著自行車出來,見余思雅一個人,笑道:“你弟弟不知道你今天回來吧,那你搭我的車子去公社算了。”
要是沈建東知道她回來了,肯定早在門口等著了。
余思雅看時間不早了,想早點(diǎn)拿了錄取通知書回家,便坐上了小李的自行車:“麻煩你了。”
小李還沒成家,老家也不在公社,他現(xiàn)在住的還是當(dāng)初鎮(zhèn)里分配的宿舍,下班回家也沒什么事做,干脆把余思雅送去了公社,好第一時間知道余廠長去了什么學(xué)校。
余思雅看他興致勃勃的樣子,索性隨他去了。
兩人雖然提前了一點(diǎn)時間過來,但王書記還是快要下班了。見余思雅這會兒過來,他從抽屜里拿出信,遞給她,搖頭:“我說余廠長,你連考上大學(xué)都不著急,我真想看看什么事能讓你著急的。”
他聽說余思雅下午一點(diǎn)多就回來了,就兩三里地,結(jié)果這人硬是拖到下班才跑過來拿錄取通知書。前幾天,但凡聽說拿到了錄取通知書的,哪個不是一接到消息就急匆匆欣喜若狂地趕來了?
余思雅訕訕地笑了笑,接過信封:“這不是工作太忙了嗎?你看一到下班我就過來了。”
“哎呀,余廠長,你趕緊拆啊。”小李見余思雅還有功夫解釋,急了,催促道。
王書記也盯著信封,顯然,兩人都很好奇,她收到了哪所大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
余思雅一邊拆開我信封,一邊說:“應(yīng)該是省大的。”
果然,錄取通知書是省大的。
小李迫不及待地?fù)屃诉^去:“真是省大的,恭喜余廠長。”
王書記也笑了:“恭喜余廠長,以后你就是一名年輕的大學(xué)生了。”
如今有大學(xué)生這個光環(huán)加身,他們這個小公社還能不能困住她嗎?王書記既高興,又有點(diǎn)憂愁。想想自己剛來那會兒,還想將這個人趕走,如今巴不得她留下來,真是世事無常啊。
余思雅也高興,但到底不是第一次考上大學(xué)了,還是做不到像這個時代苦苦等了十年的知識青年們那樣興奮。
將錄取通知書放回了信封里,余思雅問道:“王書記,咱們公社還有哪些人收到了錄取通知書?”
提起這個,王書記就覺得臉上有光:“我們公社已經(jīng)有九個人收到錄取通知書了,錢書記他們公社才三個,隔壁的永勝公社也只有四個,估計咱們公社今年是全縣所有公社中考上大學(xué)最多的。錢書記昨天還打電話過來問我,你考上了什么大學(xué)呢,我看他心里肯定很酸。”
余思雅想想錢書記的性格,還真可能是這個反應(yīng)。不過對錢書記怎么想,余思雅不大關(guān)心,她更在意的是哪些人考上了大學(xué),這些以后可都是她的人脈。
“那除了我,余下的八個人分別是誰?”
畢竟是十年一遇的大喜事,王書記記得很清楚,笑著說:“五個知青,三個咱們本公社的,其中兩個是你們養(yǎng)殖場的,分別是劉廣平、鄒文義、徐佳佳……”
因?yàn)楣ぷ鞯脑颍绲闹嗪统醺咧猩嗨佳糯蠖嗾J(rèn)識,這幾個人她都能將名字跟人對上號,有幾個還比較熟。不過,余思雅擰起了眉頭:“沒有楚玉濤嗎?”
復(fù)習(xí)的時候,楚玉濤的成績?nèi)缍际前渭獾模瑳]道理沒他啊。而且楚玉濤跟她一樣,第一志愿都是填的省大,其他幾個學(xué)校也全是填的省城。
省城離紅云公社并不遠(yuǎn),她的錄取通知書都到了兩天了,沒道理楚玉濤的還沒來,莫非他落榜了?可平時成績比他還差的同學(xué)都考上了。
對余楚玉濤這個前會計,王書記有印象,搖頭道:“沒有,他昨天還來公社問過。”
“這樣啊,謝謝王書記,時間不早了,就不耽誤你下班了,再見。”余思雅收好錄取通知書跟王書記道了別出了公社。
因?yàn)槌隽顺駶倪@個岔子,余思雅和小李的好心情蒙上了一層陰影。
到了街上,小李忍不住說:“楚會計成績不是挺好的嗎?我聽廠子里的知青說,互助學(xué)習(xí)小組的時候,他還經(jīng)常給人講題,誰有不會的,找他準(zhǔn)行,他怎么會沒考上呢?”
余思雅也弄不清楚:“這個考試有一定的偶然因素,興許是他太緊張了,也可能是錄取通知書還在路上耽擱了,沒有送過來。”
“可這么多人都收到了錄取通知書,連報外省學(xué)校的都有人拿到了錄取通知書,這眼看還有十來天就要過年了。他要是還沒收到怎么辦?當(dāng)初為了這考試,他可是把工作都辭了。余廠長,那他還能回廠子里嗎?”小李畢竟跟楚玉濤一路走來,從建養(yǎng)殖場開始就共事,交情非同一般,自是不希望看到他一無所有。
余思雅揉了揉眉心:“這都不是問題。你先回去吧,我去找找他,問問到底什么情況。”
小李看了看天色:“我跟你一起去,我騎自行車,速度更快。”
余思雅沒攔他:“嗯,走吧,早去早回。”
兩人騎車趕到楚玉濤家,天還沒黑,他家的院子敞開著,兩只雞在院子里吃青草,看到人,連忙咯咯咯地跑了。
一個腿有些跛的老人坐在樹下收拾柴火,看到穿著干部裝的余思雅和小李,趕緊丟下手里的東西,局促不安地擦了擦手,站起來:“兩位同志,你們找……找我家玉濤嗎?”
小李迫不及待地問道:“老人家,楚會計在哪里?我是他以前在養(yǎng)殖場的同事。”
老人嘆了口氣,指了指屋后:“去山上拾柴了。你們來找他有事嗎?是他的錄取通知書來了嗎?”
對上老人充滿希望的目光,余思雅和小李實(shí)在是不忍心告訴他,很多人的錄取通知書都來了,就楚玉濤的還沒來。錯開目光,余思雅扯了扯嘴角說:“不是,我們是來找楚會計談?wù)劰ぷ魃系氖虑椤!?br />
“這樣啊,他就在后山,你們等一會兒,天黑之前他就會回來。”老人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背,“你們進(jìn)去坐會兒,喝口水?”
余思雅搖頭:“不用了,我們?nèi)ド缴险宜!?br />
小李把自行車停在了路邊,兩人往山上走去,走了大約一刻鐘,就看到楚玉濤背著一個大背簍,里面裝滿了高高的木柴,手里還拖著兩根大腿粗的干樹干滿頭大汗地下來。
撞上余思雅和小李的目光,楚玉濤腳步一頓,微微喘著氣,別開了頭:“你們怎么來了?”
小李上前,接過他手里的樹干:“先回去,你總不能背著這么多東西跟咱們說話吧?”
也是,楚玉濤的目光微黯,默默跟在了后面。
下了山,他就柴放在了門外空地上,然后也沒進(jìn)屋,撩起衣服的下擺擦了擦汗,低聲問道:“你們想說什么?”
看他這副樣子,估計是猜到他們來的目的了。
余思雅嘆了口氣:“逃避解決不了問題。楚玉濤同志,你如實(shí)告訴我們,你覺得自己考得怎么樣?”
楚玉濤苦笑著反問:“我覺得怎么樣有用嗎?”
大家的錄取通知書都來了,就他的還沒到。他已經(jīng)去公社問了好幾次了,每次都是失望而歸,每次都能聽到有人收到了錄取通知書,可每一回都沒有他。他的志愿跟余思雅填得很像,只有一個學(xué)校不同,前天余思雅的錄取通知書都來了,還是沒他的,這還不夠說明問題嗎?
他已經(jīng)隱隱預(yù)感到,他很可能落榜了,之所以每天還去問,只是不死心罷了。隨著年關(guān)的逼近,每多過一天,這種絕望就多一分。
余思雅實(shí)在不喜歡楚玉濤的這種性格,一切還沒蓋棺定論呢,他倒先說喪氣話了。而且即便今年落榜了,還有明年,后年,這會兒為了考上大學(xué)八年抗戰(zhàn)的都有,他才第一年,人也還年輕,說什么喪氣話,又不是沒機(jī)會了。
“有沒有用,要試了才知道,不試試你怎么知道沒用?”余思雅反問。
小李也說:“楚會計,咱們都是朋友,也是關(guān)心你,才來問你,你就如實(shí)說吧。余廠長去省里辦事,今天才回來,先處理了工作,下班就過來找你,都還沒回過家,你這樣說,對得起咱們的關(guān)心嗎?”
楚玉濤其實(shí)是個心很軟的人,聽小李這么說,頓時覺得挺愧疚的。他擦了擦額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聲音艱澀地說:“我覺得自己考得挺好的,很多題在復(fù)習(xí)的時候都遇到過,就算考不上省大,大專總能考上吧?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沒收到錄取通知書。”
他都有些懷疑自己了。
看到楚玉濤不自信的樣子,余思雅眸光閃了閃。這會兒的人實(shí)在是太單純,太相信政、府了,所以沒想過會有頂替這種事出現(xiàn)。但二三十年后,媒體可是挖出了不少被頂替的事情,沒挖出來的可能更多,上面的政策是好的,但架不住下面執(zhí)行的人不少有私心,徇私舞弊。
其實(shí)也不怪他們,主要是現(xiàn)在這時候信息太閉塞,太不公開透明了,要像后世那樣,自己能隨便查到分?jǐn)?shù)和各個院校的錄取分?jǐn)?shù)線,這樣的悲劇就會少很多。
雖然心里有了懷疑,但沒找到實(shí)證,余思雅也不好說出自己的猜測,不然傳出去影響不好。
“今天太晚了,明天上班,我打個電話給孟經(jīng)理讓葉梅跑一趟省大,請元教授和龔教授幫忙查查你的分?jǐn)?shù)。”余思雅當(dāng)即有了決斷,幸虧門市部就開在第二百貨對面,能快速聯(lián)絡(luò)上葉梅,不然要是寫信,又得浪費(fèi)個兩三天時間,搞不好這一拖就到過年去了。
楚玉濤目前處于極度的不自信中:“這……會不會太麻煩元教授和龔教授了?要是我沒考上……”
余思雅見不得他這樣子,快速打斷了他的話:“我這次去省城見過元教授和龔教授了,他們還問起我們有沒有收到錄取通知書。他們這么關(guān)心你,你現(xiàn)在遇到了困難,不愿求助他們,他們才難受呢!你讓他們以后知道了這件事,心里怎么想?”
楚玉濤被余思雅說得無言以對,愣了一下,愧疚地說:“是我想差了,謝謝你們,我明天也去養(yǎng)殖場。”
“不用了,咱們又沒法直接聯(lián)系上龔教授和元教授,你在家里等消息吧,有了消息,我讓人來通知你。”余思雅知道楚玉濤現(xiàn)在處在極度敏感的狀態(tài),去了養(yǎng)殖場,他恐怕得覺得大家都在看他,議論他。
果然,楚玉濤聽到這話,松了口氣:“謝謝你們。”
對于這樣的人,真是沒辦法,生氣也沒用,余思雅擰著眉說:“別說謝了,即便沒考上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你忘了辭職的時候我跟你說的話了?省城會計的位置還給你留著,人生又不是只有一條路。”
那么多年輕人沒考上,最后不也一樣過了,很多知青甚至比他們鄉(xiāng)下人更絕望,因?yàn)榭忌洗髮W(xué)是他們回城的唯一途徑。而楚玉濤比很多人還多了一條退路,他們養(yǎng)殖場的會計崗位可不錯,等廠子發(fā)展壯大了,他就是財務(wù)總監(jiān)的候選人,即便考不上大學(xué),他也有光明的前程。
楚玉濤被余思雅說得慚愧地低下了頭:“是我想差了。你們不必?fù)?dān)心我,我沒事,要是沒考上,過完年我就回養(yǎng)殖場上班。余廠長,李主任,你們還要我吧?”
小李聽到這話總算放心了,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當(dāng)然要。”
“天要黑了,我們得回去了,有消息再通知你。”余思雅看了看天,著急地說。自從出了周家興的事后,她盡量趕在天黑前回家。
小李趕緊去推自行車:“我送你。”
到了家,余思雅推開門,驚動了在屋子里吃飯的沈紅英姐弟倆。
兩人一看到余思雅都高興壞了:“嫂子,你怎么這么晚才回來?吃飯沒有?”
余思雅進(jìn)門,將行李放下,看到了桌子上的玉米糊糊和一盤水煮白菜,眉心緊擰,不怒而威:“我不在家,你們就吃這個?”
沈紅英不安地攥緊衣角:“我,不是,就今天……”
她這副支支吾吾的樣子,一點(diǎn)說服力都沒有。余思雅心累得慌:“今天就算了,下次再讓我看你們一日三餐就吃這個,你們以后也別叫我嫂子了。我再說一遍,你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咱們家不缺錢也不缺糧,敞開肚子吃,我跟你哥這點(diǎn)本事還是有的。”
沈紅英垂著頭,沮喪地說:“知道了,嫂子,下次不會了,我去給你煮點(diǎn)面條吧。”
沈建東也趕緊說:“嫂子,我以后盯著她,不讓她煮糊糊給咱們吃。”
“不用了,中午才吃過了面,將就吃吧。”余思雅按了按額頭說道。真是一個個都不省心。
這頓飯吃得異常沉默,大家都沒吃多少,尤其是一向能吃的沈建東都沒添碗。
余思雅看著沈建東捏著鼻子吞下粗糙的玉米糊糊的樣子,若有所思。
等吃過飯,她把沈紅英叫進(jìn)了自己的屋:“建東也不想吃玉米糊糊的吧?”
沈紅英眼睛紅紅的,眼淚差點(diǎn)滾了出來,沒回答,只說:“嫂子,我以后再也不煮玉米糊糊了。”
余思雅放緩了語氣,溫聲說道:“嫂子知道,你是想給家里節(jié)約糧食,但真的沒必要。我跟你哥工資都不低,咱們?nèi)靸深^吃肉都餓不著,你實(shí)在沒必要在吃的方面省。你在學(xué)校里也節(jié)衣縮食吧,你看看你瘦了多少,節(jié)省這點(diǎn)糧食真的沒必要,你身體健康不出毛病,不去醫(yī)院比什么都劃算。你要覺得欠我的,那等你工作了,結(jié)婚前的工資交給我替你保管,就當(dāng)還這筆錢,這總行了吧?”
要不是今天碰巧撞上了,她都沒發(fā)現(xiàn)沈紅英還有這么多的心事,也是她工作太忙,事情太多,以至于忽視了這個少女敏感的心事。可能全家都在掙錢,如今就她一個花錢,她心里不安,又覺得愧疚,沒辦法掙錢,就只能克扣自己了。
“好,嫂子,我聽你的,我以后不會了。”沈紅英鄭重表態(tài)。
余思雅點(diǎn)頭,琢磨了一下,還是要給她找點(diǎn)事情做,讓她意識到自己是有價值的。人這輩子,除了吃喝,總還有其他的追求,現(xiàn)在沈紅英就迫切地想證明自己。
于是她說:“紅英,你幫我一個忙。最近我從省大請了一個老教授過來,但我工作忙,沒時間陪他。正好你放寒假了,白天去養(yǎng)殖場幫我陪陪這位客人,他要在村子里轉(zhuǎn)悠釣魚什么的,你就帶他去,也可以把你的書本作業(yè)帶上,不懂的就問他。對了,他身體不好,要是嚷著要喝酒,你千萬別給他弄,就說咱們公社沒有酒。”
余思雅說完就覺得這個主意非常不錯。閆教授嘴硬心軟,沈紅英又是這種善良無害脾氣好又有點(diǎn)脆弱敏感的小姑娘,閆教授稍微一兇,小姑娘就拿紅紅的眼睛望著他,就不信他還能發(fā)火。傲嬌脾氣差老頭,脆弱敏感脾氣軟小姑娘,真想看看這一老一少最后誰吃定誰。
沈紅英聽說能幫余思雅的忙,連忙高興地答應(yīng)了:“好,嫂子,我明天就去,你放心,我一定不讓他喝酒。”
“好,嫂子相信你,這工作就交給你了。”余思雅意味深長地拍了拍沈紅英的肩,“好好跟他學(xué)習(xí),不懂地盡管問。”
沈紅英懵懵懂懂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點(diǎn)都沒意識到,這對她來說是一場多大的機(jī)緣。
“嫂子,我聽說有些人收到了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你……你收到了嗎?”過了幾秒,沈紅英忐忑不安地問道。
她不提余思雅都快忘記這件事了。將錄取通知書從包里掏了出來:“那,今天去公社拿的。”
沈紅英拿起通知書,比自己考中了還高興:“嫂子,你真的考上了,你真的太厲害了,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考上。建東,咱們嫂子考上大學(xué)了!”
她拿著錄取通知書歡喜地跑出去找沈建東,過了兩分鐘又興奮地跑回來,兩眼亮晶晶地說:“嫂子,我明天去告訴香香這個好消息,她也一直記掛著你高考的消息呢!”
余思雅想起自己這號便宜妹子,從口袋里掏了一堆糧票出來:“行,明天把香香也一塊兒叫上,去閆教授那里,記得帶上書和作業(yè)本,飯也在食堂吃。”
一只羊是放,兩只羊也是放,她就多給閆教授找個學(xué)生吧。
這可是她給她們找的老教授一對二家教,連大學(xué)生都沒這待遇,錯過這村就沒這店了,抓住機(jī)會啊,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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