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
哐當哐當……
火車緩緩駛出站, 新上車的旅客帶著大包小包的行李趕緊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丁舜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穿過擁擠的人群總算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他核對了一下車票,沒有問題, 就抱著包小心翼翼地坐下。
對面的老太太看他熱得臉蛋通紅, 好心地說:“小伙子, 把你的包放座椅下方嘛, 抱在懷里多熱啊 , 你一直坐在這里也沒人拿你的!”
丁舜沖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奶奶, 不用, 我一會兒要吃東西,為了排隊趕火車, 我連早飯都沒吃, 肚子餓得嘰里咕嚕叫了。”
說著打開了包, 故意將里面滿滿一大袋子清河鴨暴露在眾人的眼前。
大家一瞅, 好家伙,整整一袋子,全是塑料小包裝的東西, 全是吃的。
老太太咋舌:“小伙子,你帶的啥呢,都是吃的嗎?這么多,吃得完嗎?”
丁舜撕開塑料袋,舉起一只鴨腿津津有味地啃了起來, 邊啃邊說:“對, 都是吃的,清河鴨聽說過嗎?他們家做的東西能保存好幾個月, 我有個朋友就在那廠子里工作,我托他買了一堆, 路上吃點,吃不完的帶回去給家里人嘗嘗鮮。”
這趟車只是經過省城,始發站和終點站都不在本省。清河鴨最近這幾個月雖然在本省刷了很多存在感,但在省外還是沒什么知名度。坐丁舜這片區域的旅客都是從其他省過來的,壓根兒都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但架不住丁舜吃得香啊。大家都坐了一兩天的火車,大餅、饅頭都啃得嘴里淡出個鳥來,而且大餅饅頭放了一天,硬邦邦的,口味變得更不好吃,實在是讓人沒食欲,有時候都只能泡開水才能勉強下咽。這會兒看丁舜吃肉,還不得流口水呀。
偏偏丁舜啃完了鴨腿,又從包里挑出一袋鴨脖子,咯吱咯吱地啃著,把骨頭上的肉啃得干干凈凈的,然后將骨頭吐進先前那個裝鴨腿的小包裝袋里。接著啃下一塊鴨脖子,一時間這片區域只有他一個人不停啃東西的聲音。
有嘴饞的小孩子看他吃得這么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舔舔嘴皮子,眼睛死死地瞅著他,目露渴望。
帶小孩的男人見了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拽了拽小孩,從包里拿出餅干說:“吃你最喜歡的餅干。”
小孩扁了扁嘴,他是喜歡吃餅干,但再好吃也架不住天天吃啊,過去一整天都在吃餅干,他嘴里都甜膩膩的,已經不想吃了。小孩子拽著男人的袖子:“爸,我想吃肉。”
男人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忽然一只鴨腿伸到了他面前。
男人詫異地抬頭,對上丁舜的笑臉。
“這個給他吃。”
男人感覺很不好意思:“這……這怎么行,你這都是肉的,這么大個鴨腿,挺貴的吧?”
丁舜扯著嘴角笑了一下:“不貴,就五毛錢一個,反正也不是天天吃,就偶爾出遠門吃一兩回嘛,也花不了幾個錢。”
五毛對于火車上的大部分人來說,都算不上特別貴,但白白拿人五毛錢的東西總歸不好。中年男人看得出來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哪好意思占這個便宜。
他接過鴨腿說:“謝謝,我給你算錢吧,你也是花錢買的,哪能白吃你的。”
丁舜聳了聳肩,將包打得更開,問男人:“你要不要嘗嘗,都是五毛錢一袋。火車站對面就有個店,專門賣這個。對了,咸鴨蛋便宜點,只要一毛一個,你買了鴨腿,我送個咸鴨蛋給你嘗嘗吧,咱們家咸鴨蛋味道非常不錯,里面好多油。”
穿著中山裝的男人實在不好拒絕,給了一塊錢,給自己挑了一只鴨腿,撕開包裝袋跟著啃了起來。別說,這味道還不錯,有點辣,又不是特別辣,應該是鹵出來的,肉很香,比吃饅頭香多了,難怪這小伙子啃得這么帶勁兒呢。
“爸,我還想吃。”小孩子啃完了鴨腿,又抬起頭,眼巴巴地瞅著男人。
男人有點后悔,早知道他這個鴨腿就不吃,給孩子留著。但都已經快吃完了,說這些也遲了,男人又掏了五毛,遞給丁舜:“小同志,再給我來個鴨腿吧,小孩子嘴饞。”
“爸,我不要鴨腿,我要剛才哥哥吃的那個,鴨脖子。”小孩子不答應。
丁舜笑著解釋:“鴨脖子也是一個價,這里價格都一樣,只有鴨蛋一毛一個。”
男人索性隨他去:“那給他來一袋鴨脖子吧。”
丁舜挑了一袋鴨脖子給小男孩。
父子倆吃得有滋有味,正好到了午飯時間,勾起了其他人的饞蟲。
別人吃肉,自己在這里白開水就干饅頭,也太沒滋味了。一個提著公文包,干部樣子的男人將硬邦邦的饅頭放在搪瓷缸子的蓋子上,從口袋里掏了一塊錢說:“小伙子,你這叫什么……清河鴨對吧,還有嗎?勻兩袋給我吧,坐了三十多個小時的火車,沒胃口,想吃點其他口味的。”
丁舜摸了一下包:“有呢,大家相逢即是緣,我這里正好有多的,大哥,你想要什么?鴨腿、鴨架子、鴨脖子、鴨……”
“兩個鴨腿吧。”男人保守地選了個先前那對父子嘗過,反響不錯的產品。
丁舜找了兩只鴨腿遞給他。
萬事開頭難,有了這三個人的活廣告,口袋里比較寬裕的也動了心思,紛紛問丁舜:“小同志,你那還有那么多,也勻點給咱們唄。”
“是啊,這坐火車都沒什么吃的,難受。”一個婦女站起來捶了捶腿說道。
丁舜想了一下,干脆打開包說:“哎呀,確實,坐火車幾十個小時,吃不好睡不好的,就是鐵打的人也吃不消。你們想要什么的,自己選,回頭我再讓我朋友給我寄一點就是!”
他這么大方,有不缺錢想滿足口腹之欲的馬上掏錢買了,也有舍不得錢心里想法多的,發出質疑的聲音。
“這么一小袋子東西就五毛錢,去店里買恐怕就兩三毛吧。”
這是影射丁舜價格賣得貴,故意賺大家的差價。
丁舜聽了這個不樂意了:“我說這位大哥,你隨便在車子上找個人打聽打聽,清河鴨是不是這個價?人家門市部,放在百貨公司賣都是這個價。兩三毛是不便宜,可這都是肉啊,肉跟面能一個價嗎?”
“什么清河鴨,不知道哪里鉆出來的小牌子,誰知道啊?”男人不屑地說。
丁舜惱了,站起來,舉起手大聲說:“咱們這個車廂里有省城的人嗎?聽說過清河鴨的,有沒有?有站出來,說說,咱們清河鴨是小牌子嗎?”
別說,還真有個婦女站了起來,不服氣地問:“小同志,誰說咱們清河鴨的壞話呢?我跟你說,這個廠子可好了,去年有人從里面吃到了一個煙頭,人家就將那批貨,一萬多塊錢的貨全給銷毀了。你換個廠子試試?我上回在國營飯店吃到了頭發,那服務員根本就不搭理我,還說師傅做飯的時候掉根頭發在菜里有什么稀奇的,你做飯的時候沒掉過頭發嗎?你們說氣不氣人?”
這可引起了大家的共鳴。目前食品處于賣方市場,供不應求,尤其是各大廠子單位都是國營的,按照計劃生產和銷售,憑票供應,也不愁賣不出去的問題,所以在面對顧客的時候態度大多是傲慢的,高高在上。產品質量出了問題,往往也沒什么售后和服務,顧客只能自己認了。
“可不是,有次我家小孩在餅干里吃出了石子,也只能自己認了,不了了之。這廠子舍得銷毀一萬多的貨,那確實不錯,吃他們家的東西也不擔心出問題。”
丁舜冷哼了一聲:“豈止是不錯,人家這個廠子上過好幾次廣播報紙了。我們省去年底查出了二十幾起高考頂替案,你們聽說過吧?”
這個事很大,哪怕在外省,這些當干部也有所耳聞。聽當地人提起,不免來了精神:“怎么,這跟你賣的這個清河鴨還有關系啊?”
丁舜驕傲地揚起下巴:“當然有。咱們省揭發出來的第一起頂替案就是這個清河鴨養殖場的職工。據報紙上說,當時這個廠子的廠長聯系了省大的教授,幫忙查詢考生是否被錄取,然后又去找教育局,還是沒結果之后,她找了省報將這個事捅了出來。而且后來還宣布出資印一份錄取名單,隨省報送到全省各個地方,讓所有的考生都能知道自己是否被錄取了!”
坐火車時間漫長,又沒什么娛樂,本來就無聊,丁舜這故事新鮮又是真實的,特別吸睛,不少人湊了過來聽熱鬧。越聽越覺得有意思,不光這個車廂,臨近兩個車廂的人看到這邊圍了如此多的人,也跟著過來聽故事。
其中也不乏有省城的人,對幾個月前的事還記憶猶新,急著表現,跟著講了起來,給丁舜做補充:“不光這樣呢,人家還說了,以后每年高考之后,都會發一份錄取名單送到每個公社每個單位,人人都能看到。這樣咱們省的考生以后就不怕再被人頂替了。”
這話引得不少人羨慕。
“這么好,那這個廠子確實不錯,干了一件大好事啊!”
“可不是,要是咱們省也對外公布所有的錄取名單,讓大家都知道誰被錄取了,誰沒有被錄取,這樣還有人敢動手腳嗎?”
“印刷幾萬份錄取名單,還要投遞到全省,得花不少錢吧?”
“幾千上萬總要的吧?我看過那錄取名單,報紙那么大,省報就一張,他們得好幾張,應該要花不少錢。回頭我也去買點這個清河鴨,就當給省報特刊出一份力了。”
“這個廠子可真舍得啊,咱們省咋就沒出這樣的廠子呢!要有我也支持。”
“可不是,我家二娃明年也要參加高考了,你們這說得我心慌慌的啊?萬一她要是考上了,被人拿走了錄取通知書怎么辦?咱們可不認識什么教授,能查出她的成績!”
“這還不簡單嗎?大姐,讓你家孩子考咱們省的大學,回頭都會公布出來的,只要你認識咱們省的人,讓他們幫忙在省報上查查不就知道了?”
“對啊,這可是個好辦法,到時候考沒考上咱也能知道,不用擔心有人拿了咱們的錄取通知書!”
……
丁舜沒想到自己這無心之語的一句話,最后還給本省的大學帶來了特別多的外省考生。
因為有了這段插曲,丁舜帶來的一百小袋清河鴨特別好賣,沒多久就被三個車廂的人買完了。到了下一站,他趕緊下車,重新買了返程的車票回省城,到了省城也才下午四點多,算下來比上班都還輕松。
第一天出乎意料的順利給了他特別足的信心,接下來丁舜干勁十足,而且隨著一次次的兜售,他的經驗也越來越豐富,很多時候賣完一百小袋清河鴨只需要一兩個小時,剩下的時間全花在了坐火車上。
半個月后,這天周末,余思雅不用上學,呆在門市部樓上的辦公室里辦公。下午兩點多的時候,辦公室外響起了敲門聲。
她放下筆,抬起頭揉了揉脖子說:“進來。”
丁舜推開門進辦公室,笑道:“余廠長,我聽說你今天來了,就過來找你匯報匯報工作。”
余思雅雖然沒有天天來門市部,但對丁舜這段時間的工作狀態還是很清楚的。丁舜這小伙子夠機靈,夠勤快,雖然現在每天都能早早完成任務,兩三點就收工,但他從不提前下班回家,而是一出火車站就跑回門市部繼續上班,就連葉梅也在余思雅面前夸了丁舜兩次。
其實他要直接從火車站回家休息了,也沒人知道。但他偏偏不,跟這個時代磨洋工的作風完全不一樣。
雖然他不來上班余思雅也不會說什么,但領導肯定是更喜歡一個勤快夠上進的職工。
余思雅含笑點頭,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椅子:“坐,正巧我今天有時間,你的工作日志帶來了嗎?給我看看。”
“帶來了,我一直不離身。”丁舜從包里拿出筆記本,遞給余思雅。
余思雅挨頁地翻,丁舜寫得很詳細,每次的經過都非常清楚,最后還補上了新的體驗。
“說說你有什么看法。”合上筆記本,余思雅笑著問丁舜。
丁舜自己找上門來,力求表現,心里多少有些主意,機會一到,他就將自己先前準備好的說辭道了出來:“余廠長,我發現火車上的人對咱們清河鴨的需求非常旺盛,尤其是坐長途火車的人。他們這些人動不動坐兩三天火車,又累又困,嘴里沒味,有時候就想吃點肉,吃點口味相對重一點的東西。咱們清河鴨好攜帶,也不算貴,五毛錢就能換換口味,很多人都愿意試試的。”
余思雅贊許地點頭:“不錯,還有什么感想?”
丁舜感覺余思雅在考他,想了想說:“余廠長,其實要是有人幫腔的話東西可以賣得更快。如果我們要在火車上售賣東西,可以找個人跟我搭檔,我在明,對方在暗,兩個人配合,一天賣個上千袋也不是問題。”
好家伙,連托都想到了,該說人民群眾的智慧是無窮無盡的嗎?
不過有想法總是好的,余思雅沒打消他的積極性,贊許地說:“你這想法不錯。”
丁舜找余思雅也不是沒有其他目的,聽余思雅不反對,大著膽子提議道:“那余廠長,能不能每天多給我點貨,再多安排一個人跟我一塊兒?我保證業績能翻好幾倍。”
余思雅哭笑不得地看著他:“你難道想一直在火車上賣這個?這可比在門市部還辛苦多了。”
要到處跑,火車上又擠,每天不停地趕火車,長時間干下來,非常累。
丁舜怔在了那里,他最近賣東西賣得起勁兒,竟然上頭了,都快忘了自己還要回門市部。
不過火車上的生意并不比門市部小,如果他能做成功,為養殖場開辟一個新的銷售渠道,那他在廠子里的地位也會跟著上升。這遠比去熬資歷做一個店長更讓他心動。
急于做出一番成績的丁舜猶豫了一下說道:“如果廠子里需要,余廠長,我也可以一直干這個,工作不分高低貴賤嘛,都是為廠子奮斗。”
好家伙,這干勁兒還真是足。余思雅挺欣賞他的,但把他叫去火車上賣東西可不是為了讓他去當小販。
余思雅擺手:“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在火車上賣東西的,要么是火車站的售貨員,要么是要交管理費的推銷員,當然現在還沒有后者。可丁舜在火車上兜售東西始終是不合規的,她之所以讓丁舜去做這件事,除了丁舜腦子靈活以外,還有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家在鐵路上背景很深,即便被發現,也頂多私底下批評他一頓就完事了。
丁舜還想說什么,余思雅擺手制止了他:“你要覺得一百份太少了,可以增加數量,回頭我跟葉梅說一聲。賣不完的你帶回來就是,不用勉強。你跟我說說,這段時間在火車上賣東西,碰到過乘務員或其他鐵路工作人員嗎?他們看到你是什么反應?”
丁舜摸了摸鼻子:“被發現了兩次,他們問我在干什么?然后就沒說其他的。”
“都認識你吧?”余思雅了然地問道。
丁舜點頭:“有個是我舅舅的好朋友,還有個是我媽的同事。”
難怪他沒受到刁難,但換個人試試?而且他這只是小打小鬧,也不是很扎眼,大家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了。要真像丁舜說的在火車上組織一支銷售小隊,鐵路方面肯定不會坐視不理。
“嗯,接下來半個月,你放開手賣試試,能賣多少就賣多少。如果他們讓你別賣了,你就回店里,將數據統計一下,做成一份報告交給我。”余思雅吩咐他。
丁舜點頭:“好的。”
得了余思雅的首肯,第二天起,丁舜就開始瘋狂增加數量,先是兩百袋,然后是三百袋,最后增加到五百袋,時間開始拉長,很多時候要晚上才能回家。
這樣強度的勞動,加上火車上吃不好,一個星期下來,丁舜就瘦了一圈。他家里人看了很心疼,勸他別賣了,但丁舜不同意,非要繼續干這個。
家里人攔不住,看在眼里,又是心疼又是氣,感覺更愧疚了,都是他們沒本事,沒弄到工作崗位,孩子才要這么拼,好留在省城,留在家鄉。
等到四月底,丁舜在火車上賣了二十多天東西的時候,他的家人看不下去了,主動找上了余思雅。
這天中午,余思雅下課和崔梅一起去食堂吃飯,走到半路就看到尤麗華領著一對衣著整齊的男女過來。
看到她,尤麗華擠了擠眼睛:“思雅,這兩位同志找你,我回去的時候在宿舍樓下碰到了。”
余思雅看著這對陌生的男女,有點意外,朝尤麗華道了聲謝,然后問道:“我就是余思雅,請問你們是?”
中年男女的臉色不是很好看,男人主動說:“余廠長,你好,我是丁舜的舅舅秦朝華,旁邊這是丁舜的母親,我妹妹秦宜華,能單獨聊聊嗎?”
“當然可以。”余思雅含笑點頭,又對崔梅說,“今天中午你自己去吃飯吧,下午如果我沒能來上課,你幫我請半天的假。”
崔梅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明顯來者不善的秦家兄妹,低聲說:“你小心點。”
余思雅拍了拍她的肩:“沒事。”
等同學走后,她淡定地問秦朝華:“秦列車長,那邊有個涼亭,咱們去那邊談怎么樣?”
秦朝華沒意見:“可以。”
三人來到涼亭邊,這旁邊有個十幾畝的天然小湖泊,是省大的一景,平時不少人在這里晨讀。不過這個時間,大家都下課吃午飯,周圍都沒人,非常方便談話。
余思雅微笑著主動問道:“兩位同志找我想聊什么?”
秦宜華捂住鼻子哭了出來:“余廠長,你幫幫忙,將我們家丁舜叫回來行嗎?你們不是說好讓他回來做售貨員的嗎?怎么讓他去火車上做小販了?”丟人不說,關鍵是兒子不到半個月就瘦了一大圈。
余思雅神色古怪地看著他們:“丁舜沒跟你們說嗎?我只讓他去做一個月,目前還剩五天,五天后他就會回門市部上班。”
啊?
秦家兄妹傻眼了。
秦朝華蹙眉解釋:“余廠長,他沒跟我們說過。這段時間他每天早出晚歸,天不亮就出門,晚上九十點才回家,天天扛著一個大包上火車,三餐不準時,忙起來經常沒飯吃,十天不到就瘦了一圈。咱們當家長的也是擔心,冒昧打擾余廠長了。”
搞清楚了丁舜并不是被余思雅一直打發去做小販后,秦朝華的態度明顯變了。畢竟外甥還要在對方手底下混飯吃,得罪他的領導沒什么好處。
余思雅很好說話:“都是誤會,我明白的,你們也是擔心孩子。丁舜那邊我給他布置的任務是一天賣一百小袋就可以了,非常輕松,是他非常上進努力,主動提出要增加數量的。”
秦宜華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淚說:“這孩子從小就倔,認死理。當初本來咱們說讓他姐下鄉的,他姐姐畢竟要大點,結果他悄悄報了名,背著包,拿著兩件衣服就下鄉了,那年他才15歲。現在還是這樣,一點都不聽勸。”
余思雅沒想到還有這樣一段故事。那這么說來,丁舜倒是一個蠻有擔當的年輕人,在這種大事上禮讓姐姐。
“好了,別在余廠長面前說這些,耽誤余廠長的時間了。”秦朝華說了妹妹一句,然后又歉疚地看著余思雅道,“余廠長,不好意思,是咱們沒弄清楚狀況,貿然來找你,耽誤了你,非常抱歉。”
余思雅搖頭:“你們這也關心丁舜。回頭我跟門市部那邊打個招呼,以后每天只給丁舜兩百包的貨。”
“不用,不用,領導這么安排肯定有領導的用意。余廠長,你就當咱們今天沒有來過,你忙你的,讓丁舜干吧,他年輕小伙子,力氣大,不妨事的。”秦朝華趕緊拒絕。反正只有五天,辛苦一點就辛苦一點了,在領導心里留下一個好印象比較重要。
余思雅正想要這數據,便沒反對:“好,這樣吧,等丁舜干完這五天,我給他放兩天假,讓他在家里好好休息。”
秦宜華連忙說:“謝謝余廠長,咱們家丁舜能遇到你這么體貼的領導,是他的福氣,真是太謝謝你了。”
“應該的。”余思雅臉上掛著笑,像是不經意間提起,“對了,秦列車長,有個事想問問你們,你們認識省城鐵路局的局長嗎?”
秦朝華瞥了她一眼:“見過幾次,余廠長可是想認識唐局長?”
余思雅含笑道:“對,我有點事想找唐局長聊聊,不知道秦同志方不方便幫我引薦一下?”
自己外甥還在別人手底下干活呢,秦朝華自然要盡力。
“余廠長,這個我也不敢跟你保證,回頭我托人幫你問問,你看行嗎?”
余思雅點頭:“那就謝謝秦列車長了了,時間最好定晚一點,等丁舜回來,我想帶他跟我一塊兒去見唐局長。”
秦家兄妹對視一眼,搞不懂余思雅想干什么。但帶著他們家丁舜去見局長也是一件好事,要是留了個好印象,以后有什么工作崗位,說不定能先緊著他們家丁舜。
至于養殖場的工作嘛,一家子都在鐵路上的秦家人還真有點看不上,畢竟清河鴨是個村辦企業,跟他們這種大鐵路局可沒法比。要是能進鐵路局,在秦家人看來自是比呆在養殖場強。
“成,等時間定下來了,再通知余廠長。”
余思雅感激地說:“那就麻煩秦列車長了。”
***
這一拖就拖到了五月以后。
5月6號那天傍晚,上完最后一堂課,余思雅背著包出了校門就看到了丁舜。
“回來了,這兩天還休息得好吧?”余思雅看到他笑問道。
丁舜非常不好意思:“余廠長,對不起,聽說我媽和我舅舅前陣子來找你了,跟你添麻煩了。他們就是愛瞎操心,你別把他們的話放在心上。”
余思雅淡然地說:“你舅和你媽都是講道理的人,我們談得很愉快,你不要怪他們,他們也是關心你。對了,我讓你做的數據統計表呢,好了就給我。”
丁舜……
見余思雅是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丁舜心稍安,拿出了數據表和工作日志:“都在這兒。”
這幾天可沒累死他,每天賣東西不說,還得寫工作日志,做數據統計表。
余思雅翻開看了一遍,然后合上,放到了自己的包里:“做得很不錯,先放我這兒,回去我還要仔細看看。你舅舅說幫我約見省城鐵路局的唐局長,有消息了嗎?”
“有,這個星期六上午,你看行嗎?”丁舜過來主要是為了通知她這個事。
沒空也要騰出空啊。余思雅笑道:“有,那天你也準備一下,跟我一塊兒去。”
丁舜雖然早從母親口中得知了余思雅要帶他去見局長,這會兒真從余思雅口中得到了確切的答復,還是有點吃驚:“我也要去嗎?”
“當然,你最清楚狀況。”余思雅沖他笑了笑,“咱們就那天上午八點約在門市部見吧。”
***
周六那天陽光明媚,天氣晴朗,萬里無云,一看就是個好日子。
上午八點,余思雅背著包,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衣準時出現在了二門市部。
丁舜和他舅舅秦朝華也在。
丁舜在搬東西放到貨架上,秦朝華看到余思雅說:“余廠長,你們這鋪子面積挺大的啊。”
“對,這是以前電影院的舊址,荒廢了,就買了過來建的門市部。讓秦列車長久等了。”余思雅笑著說道。
秦朝華笑著搖頭:“沒事,我今天休假,順便來看看丁舜的工作環境。”
余思雅扭頭叫丁舜:“別搬了,走了。”
三人從門市部出發,直接去鐵路局。鐵路局就在附近,離火車站不是很遠,走路十幾分鐘就到了。
他們去得比較早,唐局長在忙,等到九點,秘書才把他們領了進去。
“唐局長,打擾了!”秦朝華進門先打招呼,然后介紹道,“這是我先前跟你提過的清河鴨養殖場的余廠長,后面那位是我外甥,在清河鴨養殖場的門市部上班。門市部就在火車站對面。”
對于火車站對面拔地而起的這棟新建筑,唐局長記憶尤深:“原來這就是余廠長,久仰久仰!”
余思雅跟他握了手,笑道:“唐局長客氣了,今天貿然來打擾你,還請海涵。我這次來是有一樁生意想跟唐局長談談。”
唐局長可能是很少見到這樣直接的人,愣了一下:“哦,不知道余廠長想跟我談什么。咱們鐵路局跟你們養殖場好像沒什么工作能搭邊吧?”
“怎么會?唐局長,我給你看一組數據。”余思雅把丁舜做的數據列表拿了出來,遞給唐局長,然后朝丁舜使了使眼色,“丁舜,是你出去賣的貨,你給唐局長說說情況。”
啊?
丁舜有點懵。
他可是第一次直面唐局長這樣的大領導,心里緊張得不行,看到余思雅朝他投來一個鼓勵的眼神,他努力平復下緊張的心情,顫抖著開了口:“唐局長,過去一個月,我們余廠長讓我去火車上兜售清河鴨。這張數據列表就是我過去一個月賣清河鴨的成績,最坐邊是日期,第二排是售賣數量,第三排是所用時間。”
唐局長捏著這份清晰明了的數據,一目掃過,剛開始半個月非常平穩,每天售出一百小袋清河鴨,不過用時越來越短。到了后半個月,銷售數字開始急劇攀升,從一百增加到兩百,最后定格在了一千份。
要知道,這可是丁舜一個人的戰績,而且他每天還要返回來,也就說他在路上還要耗去不少時間。如果這部分時間也在兜售,成績會更可觀。
不過,這關他們鐵路局什么事呢?
唐局長放下數據列表,淡淡地夸了一句:“小伙子不錯。”
一看就沒上心。余思雅也能理解,畢竟嘛,唐局長更關心的是鐵路運輸的問題,運輸不出錯最重要,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余思雅只得挑明:“唐局長,這還只是丁舜一個人的成績。如果鐵路上能夠公開售賣咱們清河鴨,我相信這個數據會更可觀的。”
唐局長蹙眉:“你是想鐵路局允許你們清河鴨的銷售人員上火車?”
丁舜和秦朝華也看了過來,覺得余思雅可真大膽,竟然找局長提這種要求。
哪知余思雅卻搖了搖頭:“當然不是。鐵路安全重于天,咱們的銷售人員上車兜售貨物,萬一造成人群擁擠,踩踏之類的事故或者出現食品安全問題,這不是給鐵路局的同志們增加麻煩嗎?”
唐局長面色稍緩,含蓄地點頭:“余廠長覺悟挺高的。”這個口子,他不可能開。
余思雅笑著說:“唐局長,旅客對保質期比較長的食物需求挺高的,鐵路局一直為人民服務,我相信也是非常想滿足廣大旅客的需求。所以唐局長我這里有個提議,將清河鴨的產品列入到鐵路銷售的食品中,實現鐵路局、旅客和我們清河鴨三贏!”
碰!
丁舜驚得手肘一歪,撞在了椅子上。
他還以為自己已經夠大膽了,但跟廠長比起來,那可真是小巫見大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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