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志源醒來時已經是下午了，首爾的春天還沒有徹底光顧，所以當他爬起來去接水的時候對面高樓的霓虹燈已經亮了起來。

        lucy撒嬌般的在主人的腳下蹭來蹭去，小聲叫著，像是在抱怨他只顧著睡覺，卻忘記小狗的飯碗了嗎？

        “阿拉搜，我們lucy呀，”殷志源嘆了一口氣將小家伙抱了起來，任由著它激動的對自己舔來舔去。

        等等呀，我看看冰箱里有什么，先讓阿爸填飽肚子吧。”

        大齡單身男青年的冰箱里有什么呢？除了這個月哦媽送來的泡菜，就是上個月哦媽送來的泡菜，還有上上個月哦媽送來的泡菜，以及上上上個月哦媽送來的泡菜。

        殷志源的初丁口味一下子翻涌起來，要是有南煎丸子或者大醬湯就好了——或者上次林半月深更半夜心血來潮用xo醬做的牛仔骨炒年糕。

        怎么又是林半月？殷志源倒狗糧的手有點微微顫抖，第一次見到她是什么時候？恍然間都過了三個多月了，好像自己已經習慣家里突然出現的這位不速之客。

        lucy歡快的搖著尾巴，輕拱著自己的食盆大塊朵碩。他干脆盤腿坐下來輕輕撫摸著小狗柔順的毛，它總是知道怎樣做才能安慰到自己的主人。

        她是一個怎樣的人呢？殷志源仔細回想著林半月的樣子，林半月會抱著游戲機一臉嫌棄的罵他說好了今天一起打游戲的怎么又回來這么晚。

        她也會端著拉面看下飯劇或者從哪里搜羅來的充滿了自己黑歷史的古早綜藝，然后笑出鵝叫。

        她偶爾也會安靜的戴著耳機聽各個不同版本的肖邦和莫扎特，手里的五線譜密密麻麻寫滿標注……

        最初只是覺得，既然無法解釋為什么這個女孩會出現在家里，那不如坦然接受，反正一個人也無聊。

        以前工作結束總不想回家，因為這間房子根本很難被稱為家，只不過是他和lucy的一個落腳的地方而已。巴不得拉著好兄弟在外面喝到天亮，醉到不省人事才好。

        可現在不一樣了，不管自己多晚回去，玄關的燈總是亮著。好像門口的亮著，心里的燈也被點亮了一樣。

        “哎咦，多大的人了，怎么又坐在地上摸狗？”

        “哦媽？您怎么來了？”殷志源趕忙站起來，看著金琴子女士先是開了燈，然后輕車熟路的把帶來的飯盒一個一個的塞進冰箱里。

        “不是說最近要出國玩嗎？”

        “那都是多久前的事情了，我都轉了一大圈回來了你還問我去沒去。唉，養兒子有什么用啊，沒用，”金琴子看著冰箱里沒怎么動過的泡菜，深深嘆了口氣。

        “自己又不做飯，給你帶了也不愛吃。一天到晚去外面喝酒有什么好？”

        “哦媽！我少喝很多了，別說我了嘛，”殷志源像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亦步亦趨的跟在金琴子身后，“哦媽我要吃南煎丸子！”

        “阿拉搜，兒子啊看看媽媽帶了什么？”金琴子打開飯盒，里面是早就在家做好的半成品丸子。

        “哦媽跟你說，冰箱里不知道多久沒吃的泡菜早就該扔了，我給你帶了新的小菜，有你愛吃的蘿卜纓和蘇子葉。”

        “大發！果然哦媽最寵我了！”殷志源打開冰箱看到原本空曠的置物架已經被擺的滿滿當當。

        “哎呀，我也不太經常在家吃飯，不用每次來都帶這么多啊！哦媽喝水嗎，我給你倒。”

        “不常在家吃飯那就多回來吃啊，每次來替你收拾冰箱哦媽會傷心的，不喝水，去客廳坐著去吧。”

        金琴子笑了一聲，父母不就是這樣嗎？哪怕孩子總是忘了吃自己做的菜，也不會在他們想吃的時候手邊拿不到。

        她輕車熟路的拉開櫥柜，因為兒子不太在家做飯的緣故，調料啊，廚具啊早就被束之高閣，只有在自己來的時候才會拿出來做一頓飯菜。

        但是，不太對啊。嘖，有點奇怪啊——

        金琴子把盤子一個兩個的拿下來，這個蓮年有魚的瓷盤是從哪里來的？怎么之前沒見過？還有這瓶辣椒醬，志源是絕對不會自己買這些的？是道賢xi帶來的嗎？

        才不會，道賢自己就是個光棍，兩個人往那一杵就是一雙筷子。莫不是——哦莫，哦莫呀！金琴子越來越肯定自己的猜測，這個臭小子！

        殷志源無所事事的坐在沙發上打游戲，這一關的記錄還是林半月保持的呢，今天肯定得破了！

        等一下，怎么又是她呀？一邊這么想著，手上的操作又開始提速。清醒一點，不要再想她了！一陣輕快的游戲音樂過去，終于打破了記錄。

        殷志源低下頭看著有些汗津津的雙手，心里默默勸誡著自己，真的，不要再想她了。最起碼，現在不要想。

        “志源啊，過來吃飯，”金琴子笑意吟吟的扯下圍裙，“媽媽盛飯你先坐過去。”

        “媽我來吧，”殷志源放下游戲機，趕忙走了過去，飯菜的香氣飄得滿屋子都是，他路過飯桌時想偷吃一個，轉臉一看卻差點斯巴達了——

        上次林半月帶了一盤椰汁千層糕來，自己隨口夸了一句盤子好看，于是她早上離開的時候就沒帶盤子走。而現在，那個琺瑯彩的畫著小金魚的盤子里正放著南煎丸子！

        “發什么愣呢，坐下吃飯，”知子莫如母，金琴子一看自家兒子的表情就知道這個盤子有故事，但面上并不表示，只是拉扯家常般的問道。

        “這個盤子挺漂亮的，應該是一套吧？”

        “不知道，別人送的，”殷志源捧起飯碗夾了一顆南煎丸子放進嘴里，夸張的說道，“哦媽！真的太好吃了！真的，我能一個人吃掉所有！”

        “誰送的呀，你能幫忙問問在哪兒買的嗎？媽媽也想買一套，”金琴子巋然不動只是徐徐圖之，夾起烤肉放在殷志源面前的盤子里。

        “這個做工看上去像是中國那邊的吧，挺少見的。”

        “哎呀，反正媽媽你不認識，別問了快吃飯吧哦媽，”殷志源扒了兩口飯，給媽媽碗里夾了一點炒雜菜，“下次她來了我幫你問問。”

        “她？”金琴子放下碗，撐著下巴看向殷志源。

        嘖，臭小子，露餡兒了吧？還跟你媽玩兒這手呢？你是魔高一尺的那個魔而老娘就是道高一丈的那個道。

        “哪個她啊？媽媽怎么不知道你最近有走的近的異性朋友。不可能光送了盤子吧？帶著食物一起送的吧。”

        “哦媽！”殷志源冷汗都快掉下來了，怎么這么快就暴露了呢，果然姜還是老的辣啊，什么殷妖物啊在老媽面前只有原形畢露的份兒。

        “就是——一個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能被你帶回家？媽媽才不信，”金琴子不再逼問而是拿起了筷子，喝了一口海帶湯說道，“進展到哪一步了？”

        “什么進展到哪一步，哦媽你能不能不要這么八卦，”殷志源顧左右而言其他，給自己又盛了一碗海帶湯，“菜都涼了哦媽！”

        “我給你說，現在的年輕人都喜歡打直球，你這樣是連小手都牽不到的！”金琴子哼了一聲，終于停止追問，“找個穩定的人照顧你也行啊，實在不行，就去相親。”

        “不去，沒意思，”殷志源默默放下筷子，一臉不開心，“人家犯了什么錯要來照顧我啊，我又不是沒手沒腳。”

        “那你倒是別吃拉面別喝酒了啊，”兜兜轉轉話題又回到了最開始，金琴子沒好氣的哼了一聲，哎西，就說養兒子沒有用，什么都不說還就會氣人。

        “不說就不說，我還不知道你，下次再來的時候說不定就該跟我說，哦媽，我要結婚了！”

        “哪里有啊，媽，我洗碗，”殷志源連忙站起身，抱著碗筷溜進了廚房。

        一邊刷碗，一邊心里暗想：真的，這種母愛真的太過深沉，還好自己工作忙哦媽不常來，要不然林半月哪里藏得住啊？

        啊，不對，為什么要藏啊？

        “哦媽，你對兒媳婦，有什么要求啊？”

        這個問題，忽然沒頭沒腦的就從殷志源嘴里溜了出來，話音剛落，他就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這特么的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沒要求，人就行。”金琴子的聲音遠遠從客廳飄來。

        “人？”殷志源洗碗的手一愣。

        “對，人，”金琴子像是不滿兒子在飯桌的表現，賭氣似的說道，“你喜歡就行。要不然你就得和lucy過一輩子了。”

        “莫拉古？要是——她不是韓國人呢？”

        “外國人？外星人都行！”

        好不容易痛痛快快哭了一場，林半月難為的睡了個好覺。當她醒來之后站在衛生間的鏡子前才意識到自己究竟干了什么丟人現眼的事。

        夭壽啦！你信嗎！昨天晚上我竟然把眼淚鼻涕蹭了南韓黑泡傳教士元祖愛豆國民初丁一身！可是鏡子里的臉，就像一顆剛出缸的皺巴巴的大泡菜。

        林半月新做的大波浪因為睡覺變成了一頭稻草，她面無表情的rua了rua，甚至還能聞到昨晚燒烤的油煙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蒼天啊大地啊我何德何能啊你鯊了我吧！！！”

        或許是因為丟臉，或許是因為別的。林半月當天就買了一張深圳往三亞的飛機票，借著夜色逃之夭夭。

        未來半個月，啊不，至少三個月，最好都不要見到殷志源了。最起碼是在她整理好所有有關于他的心情之前，都暫時別見吧。

        “林半月！你為什么一聲不吭的跑三亞去了？”

        手機里傳來閨蜜的咆哮，林半月深深嘆了口氣，把手機拉遠了一點，“星嵐啊，莫生氣，莫生氣，生氣給魔鬼留余地。我不是說了嗎，度假啊。”

        “胡說你，你要是度假美食，美景，帥哥，恨不得一天三千張發我們四個人的小群，你絕對不是度假，避難去了吧！”

        “好好好，我胡說，不過，那個四人群，就那個啥，是誰住在深海的大菠蘿里，還沒解散啊？”林半月摳摳腦袋，帶上太陽鏡躺在蔭涼的遮陽傘下，遠遠望著不遠處的海鷗在金色的沙灘上上下紛飛。

        “我又沒去哪兒新鮮地方，三亞你沒來過啊，拍什么啊？不是沙子就是海有啥好看的。”

        “那你還去？不是說好了陪我去伊斯坦布爾嗎？”

        “下次一定，星嵐呀，我問你個問題嗷，”林半月想了一會兒，支支吾吾的說道。

        “你說，明明是不可能出現的事情卻出現了，甚至讓你覺得這個事情，是個好事，怎么辦？”

        “那能怎么辦啊，明明不可能卻出現了，還是好事？哇，你不會中彩票了吧，見者有份啊！”

        “什么跟什么啊，是認識了一個人，”林半月怔了一會兒，“就我生日那天晚上，我爸來了。然后，你懂得——是那個人照顧的我。”

        “怪道說你突然跑三亞去了，原來是這樣。那啥，月月，你爸來了就來了，咱不理他。那個糟老頭子壞得很，一把年紀了戀愛腦，這可要不得。那個人，誰啊？趙書勉？”

        “不是不是，就是一個朋友，一個偶然認識的朋友，”林半月趕緊否認，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就那種飯友，一起吃個夜宵一起打游戲那種。”

        “什么朋友啊男的女的啊，我怎么沒聽你提起過，認識多久了？不會很長久的吧，你認識的人我都認識啊。”

        “其實我跟你說過，但這件事太玄乎其玄了，我自己剛開始都不相信，”林半月坐起身，想了一會兒還是把整件事情跟江星嵐和盤托出了，果不其然，電話那邊是久久的沉默。

        “星嵐，我真沒騙你，我都不敢和心理醫生說，我怕說了他把我送精神病院去。”

        “其實姐妹啊，不瞞你說，在剛剛你講故事的十分鐘里，我是真的很想把你送到精神病院去。不過，這種反人類的設定，你真的遇上了？真不是做夢？真和殷志源打游戲？真擼他的狗子？甚至還給他做椰汁千層糕？你什么時候做的為什么不分給我啊！”

        “不是，這根本就不是重點好吧，重點是，重點是——”林半月揚起聲音，可話說到一半卻偃旗息鼓。

        重點是什么呢？重點是哪怕是來到三亞，也很盼望著半夜三更可以和遠在異國他鄉的那位朋友說說話嗎？告訴他每天自己都在做什么，都看到了什么。

        告訴他三亞的海鮮粥很好喝，初丁口味也會喜歡的那種好喝。

        告訴他三亞氣候很暖和，春節也是和夏天一樣的暖和。

        還要告訴他什么呢，告訴他今天下午在沙灘上遇到了一個撿貝殼的小男孩，把最大最漂亮的那個送給了她……

        “重點是，打咩！打咩！絕對打咩！不管這件事是真的還是假的，不管你是在夢里還是真的認識他本人，這件事最好到此為止。你回深圳就搬出來吧，哪怕來我家住呢——哎，不是，你到底知不知道殷志源是個什么樣的人啊？”

        “我當然知道啊！”林半月忽然有些委屈，她怎么不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呢，就是因為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才會覺得沒有控制住情緒的自己格外丟人啊。

        “我就是覺得很丟人啊，明明他那么忙，因為這個事情的原因，還安慰了我一晚上。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對他，啊，我是真的很珍惜這個朋友的！結果我卻做了這樣的事——哎西！”

        “橋豆麻袋，你是說——你一個人跑到三亞的原因是在殷志源面前爆發了抑郁情緒，覺得很丟人，才跑了的？”

        “對啊不然呢，不是丟人是抱歉！他不會和我這樣奇怪的人做朋友了吧？雖然一直在安慰我，”林半月的聲音底沉下去，軟軟糯糯的和好友撒嬌。

        “說我是很好的人什么的——可是你看我周圍的人，自從我被確診得了抑郁癥，除了住在大菠蘿里的你們仨，誰還當我是朋友啊。我好不容易交了個朋友的。”

        “哎喲喂，嚇死我了——”

        “為什么嚇死了啊？”林半月抱起椰子嘬了一口，清涼的果汁流進喉嚨，讓悶熱的心情也變得爽快了些。

        “我是真的不敢回去，一想到回去半夜三更的要給他行大禮賠罪，我就尷尬到用腳都出一個巴啦啦魔仙堡。”

        “沒什么沒什么，我沒嚇死我活過來了。不過月月啊，如果真的和你說的那樣，而且你真的知道殷志源是個什么樣的人的話，你就應該知道他就是個義氣男啊。照顧朋友，又是和自己一起吃了三個月夜宵打了三個月游戲的朋友，怎么會讓你行大禮賠罪啊？”

        “可是——我和普通人不一樣啊……”林半月心里的失落感又翻涌起來，“有時候我會控制不住自己的。”

        “他也不是普通人啊，殷志源哎，南韓黑泡傳教士，元祖愛豆，國民初丁，十幾年拍的綜藝能繞地球三圈。你覺得他是普通人嗎？有這樣的普通人嗎？你不是普通人，他也不是普通人，你倆當朋友不是剛剛好嗎？”

        “真的嗎？”林半月沉下的心又歡呼雀躍起來，復又跳上了躺椅擇了個舒舒服服的姿勢躺下，“好耶！那我回去之后就跟他道歉就好了吧？畢竟給他添麻煩了！”

        “嗯嗯！你就帶上椰汁千層糕吧！嗷對了，牛軋糖和雪花酥都吃完了，怎么辦？”

        “我給你們做啊，”林半月笑瞇瞇的說道，“給住在大菠蘿里的朋友們做，也給汝矣島的朋友做，千層糕，牛軋糖，還有雪花酥。”

        “早點回來啊，等著吃呢！”

        “好啊好啊，哎對了，我之前給李教授打過電話了，他說我今年秋天就能回去繼續讀碩士了，剛好有個鋼表中外合作教學，說不定還能出國讀呢，”林半月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滿意足的跟好友匯報著最近的進度。

        “所以老師建議我不要準備金鐘獎了，干脆直接準備英國的利茲國際鋼琴大賽吧。”

        “哇，我家月月要一飛沖天啊！好了不說了，我這邊還有事呢。你度完假就回來吧當時我我接你去，咱們直接到羅湖飲茶。”

        “內！”

        林半月掛掉了電話，心里的大石頭終于放下了。倏而拿起手機迫不及待的查起機票來，要不然今天就走吧？實在不行的話，明天早上六點的飛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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