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這是我今早去城郊摘的花，您看放在這里，可好看？”
  十二歲的青蓮舉著花，笑吟吟地看著年輕的監察御史，柔和的日光照在她的面容上，分明比花還燦爛幾分。
  “都好，都好。”
  “那，大人這衣裳的袖口好像有些破了，我幫大人補上吧！”
  青蓮又走近了一步，身上若有若無的香氣，肆無忌憚地鉆入了他的口鼻。
  張道全咽下一口唾沫，移開了頭：“姑娘不必做這些，本官從未當你是下人。”
  說這話時，張道全看了一眼自家寒酸的院落，心里還有一些心虛。
  他雖是督察院御史，卻不過一微末小官，每年那一點微末俸祿下來，勉勉強強只能租住在城郊，家中又哪里請得起下人？可憐自己母親，一把年紀還要替他洗衣做飯。
  所以他不顧端王勢力，不論如何也要檢舉他謀逆，便是想在險中求富貴！
  如今端親王已經伏誅，圣上封賞的恩旨不久便會下來，那時的他，高升不敢說，離開這方寒酸的小院肯定不在話下。
  那時，若要真的開口留下她，也算是有些底氣。
  青蓮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心中暗暗著急。
  百花樓的姑娘雖折損了不少，可還存了一半。上面的人還沒發話，如今她們都還沒有個著落。
  好不容易可以脫了那魔窟，若最后只是從私妓轉成了官妓，她還不如死了痛快！
  這幾日她便一直想從這個年輕的官員身上下手，張道全人品正直，如能留在他身邊侍奉做個丫鬟，無論如何也好過再被發賣。
  這幾日她百般巴結，學著替他洗衣做飯，打掃屋子，連初時對她橫眉冷對的張母現都已對她另眼相看了，可不知道為何，這位張大人卻遲遲不愿開口。
  青蓮終于忍耐不住：“張大人可是嫌青蓮出身低微？才不愿讓青蓮伺候您！”
  張道全大吃一驚：“姑娘怎會如此想！”
  他終于知道了這些日子青蓮眼中的落寞是從何而來，哭笑不得道：“姑娘，你是被拐子擄走賣進的百花樓。本官已經替你寫好了折子，求圣上脫了你的賤籍，明日便會把折子遞上去！”
  青蓮露出狂喜之色，她本以為能做張大人的丫鬟已經是最好的出路，可沒想到竟還有脫了賤籍的一天。她連忙跪下來連連磕頭：“多謝大老爺！多謝大老爺！”
  張道全哪里見過這陣仗，他手足無措地拉起青蓮：“萬不可行如此大禮！”
  青蓮笑中帶著淚，從未這樣歡喜過。
  可她剛站起身，便聽到一個尖利的聲音：“圣上有旨，還請張大人出來接旨！”
  幾人皆是一喜，快步走上前去，恭敬跪下。
  張道全租的小院子很是逼仄，幾人竟便把小院占滿了。
  胡太監有些嫌棄地打量了一下院子，念起了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監察御史張道全，職司糾劾，不避權貴；整肅朝綱，功在社稷。朕深感其凜然正氣，察其志勇兼具，特擢升其為正六品同知，即刻赴任獻州府。望其赴任后，秉持公允，整肅吏治，惠澤百姓。欽此！”
  張道全和張母連連拜謝接旨，皆是一片喜色。
  青蓮也笑了起來，卻聽到那尖利的聲音又朝著她響起。
  “張大人府上這個丫頭，便是百花樓的余孽吧？圣上口諭已下，百花樓的妓子雖然無辜，但也跟著逆王行了不少事。皇上開恩，賜她們不死，一律拖到人市發賣，所得銀兩充盈國庫，這丫頭咱家就帶走了！”
  張道全急急道：“怎會如此急？下官還有一封折子未曾遞上——再說，青蓮她才十二歲，是被人所拐，又能知道什么，還請公公您開恩啊！”
  胡太監不耐煩地挖挖耳朵，若是張道全使些銀子，他也不是不能通融。可這張道全竟好似傻的，只在那里干叫，一點黃白之物都不知道遞上來！
  賣了這個小姑娘，雖得不了多少銀子，好歹能打壺好酒喝。可這張大人的情誼又值幾個錢？
  圣上也不見得多賞識張道全，不然燕國那么大，為何偏偏“發配”到獻州去？獻州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又能做出什么政績。
  看這家徒四壁的模樣，此次怕是連宣讀圣旨的打賞都沒了，真是晦氣，害得他又白跑一趟！
  幾番心思輪轉，胡太監冷冷開口道：
  “怎么，張大人這是質疑圣諭？你們幾個還在那里愣著干什么，還不快把這丫頭帶走！”
  青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明剛剛，她還因為自己終于能回歸良籍而歡喜不已，以為余生終有指望，左右不過一瞬，她便要再次跌落到地獄！
  胡太監左右出了健壯的士兵，面無表情地走向了青蓮，拖著她的手臂就要走。
  青蓮的鼻涕和淚水早已混成一片，只能把所有求救的目光都投向張道全：“大人救我！大人救我！”
  青蓮的痛苦的神色刺向了張道全的眼睛，他發瘋一邊起身，撲向那幾個健仆：“住手！都住手！”
  胡太監不耐煩地揮了一下浮塵，冷笑道：“圣旨里可是說了，命張大人即刻啟程。怎么，張大人是要抗旨不成？”
  “兒！你是傻了啊，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張母死死拽住了張道全，狠心地不去看青蓮，勸道：“不過是一個秦樓楚館里的丫頭，既然天意注定，自有她的命數，便讓她去吧！”
  “大人！大人！”
  青蓮聲音凄涼，不住地大喊，越來越絕望。
  張道全被母親死死抱著，不敢抬頭看她，直到那凄厲的聲音徹底從他的耳邊消散。
  張道全的目光一寸寸暗淡下去，狠狠用拳頭砸向院子種凹凸不平的青石磚，竟然流出汩汩的鮮血來。
  “兒啊，別這樣。”張母保住張道全的頭，勸慰道：“別想了，往后咱可就是大官了，娘會為你討個更好的——”
  可是再有旁人，也都不是她。
  “娘親，兒子會努力，把官做大。”張道全的眼眶微微泛紅：“大到讓這個世上，都無人再敢欺辱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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