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前夕
二月十二是陳子盛的生辰,今年陳府事多,徐氏未過多操辦,只在碧云院里辦了一桌小席面。
那日謝佳容“獻人”后,和陳子盛的夫妻感情也緩和了不少,今日也一并應邀小聚,為陳子盛慶生。
可待她走入碧云院,看到陳子盛身邊竟只有明月一人伺候時,難免心里起了些別扭。
謝佳容施施然坐在陳子盛的身邊,用手扶了扶發髻,笑道:“看來大少爺當真是移情別戀了,之前可是日日把香薺帶在身邊,寶貝得不行,今日怎么不見她?”
陳子盛似是被戳中心事,臉上笑容微微僵住。
一旁的明月低眉順眼道:“回大少奶奶,松風院里的望軒病了,似是會過人的風寒之癥。因香薺房里的小蘭之前和望軒有些來往,香薺這段日子便自請閉門不出,以免過了病氣給大少爺。”
謝佳容心中一凜。
那望軒可是日日在陳子安身邊近身伺候,也不知是否也過給了二郎?
她還想再問幾句,而另一邊,彩蝶捧著肚子到了正廳。
“竟是能過人的病癥,那當真要注意。妾身倒是不怕,就是肚子里的孩子——”
彩蝶臉上揚著恬淡的笑:“香薺妹妹看似想得周全,只是若嘴上一套,做起來又是一套,便不好了。妾覺得,還需要派幾個人,在她的小院門口嚴加看管才好。”
她的肚子越來越圓潤,因著來之前特地用脂粉掩蓋,氣色看上去也好了許多。
想起上次大夫說這胎多半是個男孩,陳子盛臉上的笑容也幾乎藏不住:“好,好,都依你。今日是自家聚會,彩蝶不必拘禮,一并坐下吧。”
彩蝶且羞且喜地抬頭看了一眼大少爺,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主座的徐氏。
徐氏只當沒聽見,慢條斯理地吃著碗里的菜。
彩蝶心中一喜,正要在陳子盛身旁落座時,卻聽道一聲悶哼。
謝佳容卻放下了筷子,笑容淡淡:“我竟不知陳家什么時候改的規矩,丫鬟也能和主子同席了?”
彩蝶的動作一僵,臉色驟變。
“少奶奶,我們蝶主子已抬了姨娘了,不是丫鬟了——”碧桃小聲地辯解道。
“對不住,我素來記性不好。”
謝佳容淡淡說著,語氣里卻毫無歉意:“佳容只知,世家貴族,可是從無婢妾和主人同席的規矩。說起來,若按照規矩,蝶姨娘別說不能坐了,還要為本少夫人布菜的——不過可能陳府的規矩,可能從來就是如此與眾不同吧?”
“夠了!”陳子盛終于忍不住,皺著眉頭看向謝佳容:“彩蝶她懷著陳家的子嗣,你就不能讓著點她?”
“好了,大好的日子吵什么。”徐氏不悅道:“蝶姨娘身子重,哪里能為你布菜。既講究規矩,那就再單獨賜一個席面一同吃好了。”
下人很快搬來了一套桌椅,并布上新菜。
只是碧云院的正院并不算大,一大一小兩張桌子擺上,難免顯得有些怪異。
彩蝶按下心頭的屈辱落座,嘴上只能連連謝恩。
謝佳容依舊保持著淡然自若的神色,不疾不徐地用著膳,嘴角微微上揚。
彩蝶月份大了后,便處處不把她當主子,規矩都忘在了腦后,連晨昏定省都偷懶省去了,偏偏陳子盛還都依著她。
說起來,陳子盛也是個拎不清的,竟把府里上好的雪燕都供給了彩蝶的肚子,她堂堂一個少夫人,只能吃被挑揀過的次品,實在是讓她顏面掃地。
她的叔父如今在京都官運亨通,她作為謝家的女兒,竟還要在低嫁的門楣中忍氣吞聲,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一頓飯,眾人吃得各懷心思。
與此同時,松風院內,卻已有人什么飯都吃不下了。
“望軒,你嘗嘗這個吧!”小蘭以巾帕遮鼻,半蹲在望軒的床榻前,手上端著碗,眼里都是淚:“這是我從大少奶奶那里順出來的半盞血燕,他們都說是好東西,吃下去,你的病說不定就能好了。”
不過幾日時間,望軒原本圓潤討喜的臉蛋已變得瘦削異常。
小蘭眼睜睜看著他身上的生氣在迅速消失,可偏偏望軒每日進食服藥都是嘔吐不止,什么都進補不進去,身子更是衰敗得厲害。
望軒臉色灰敗,卻強撐著笑道:“小蘭姐姐又唬我了,什么好東西,不是大少奶奶不要、扔出來的東西罷?”
小蘭被他說中,卻也不羞惱,她幾乎是哀求道:“你信我,真是好東西,我用心一個個挑過了。你且喝一口罷!”
“小蘭乖,放在哪里,我一會兒就會喝了。”望軒哄道:“你的巾帕帶得還不夠嚴實,小心香薺姐姐一會兒過來責罵你。”
小蘭連忙又重新把下半臉的巾帕寄緊,心上卻又多了幾分恐慌來。
起初,大夫只說望軒感染的是普通風寒,吃些散熱的藥,再多加休息進補就好。
可明明他們都照做了,望軒的身子卻始終不見好。
不過幾日的功夫,江州城的大夫都已經請遍了,大夫的診金一日比一日貴,外面藥材的價格也在飛漲,卻依然治不好望軒的病。
陳府旁院也開始有人感染了這醫不好的“風寒”。他們并無陳子安這樣慷慨的主子,又無錢求醫問藥,只能自己干熬過去。
今日早上,陳府已開始有奴仆病死了。管事們只是把那倒霉的小廝裹上一層白布,便從角門里抬了出去,丟到了亂葬崗上。
不知道哪一天,抬出去的就會是望軒了。
這樣想著,小蘭的眼淚幾乎要止不住地下流。
望軒輕輕道:“別哭了,小蘭姐姐。你今天有沒有幫我去打聽,肅王府那邊,可有什么消息?”
“我有托香薺姐姐——”
小蘭正要開口,卻聽到一個熟悉的女聲從她背后幽幽傳來。
“肅王府消息封鎖得很嚴實——”
香薺一瘸一拐地走入屋子,不同于往日的從容之色,她身上多了許多灰塵,額角也略有了些擦傷。
陳子盛今日也不知發了什么瘋,昨日還因她自請閉門而發怒,今日竟命人看守住了她的屋子,她不得已只好從后窗跳出來。
她以巾帕嚴實地護住口鼻,只露出一雙悲憫的眼眸。
“——但肅王府已開始大肆采購藥材,又請了許太醫坐鎮,怕是府中有主子身上有不妥了。”
“好!好!”
望軒大笑起來,沒過多久,又暴咳不止,狠狠吐出一口污血來。
可吐血后的望軒,臉上卻煥發出明亮的神采來:“香薺姐姐,我突然自己好得很呢,渾身都是使不完的力氣!”
這是回光返照之相!
香薺急忙忙上前查看擼起望軒的袖子,大驚失色:“這、這——你的皮下已開始出現了大片血斑,你得的根本不是風寒,是城外的怪病!”
望軒笑笑,似是并不意外。
在小蘭的驚呼聲中,望軒突然翻身滾下了床,頭向香薺重重一磕:“望軒知道,自己沒有多久的活頭了,還請香薺姐姐,讓我再見一眼二少爺吧!”
只聽哐當一聲,小蘭怔忡著松開了手里的瓷碗。
那碗她舍不得喝的血燕,在地上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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