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談云
程懷瑾皺緊了眉頭。
惠民署的醫女,不過是為些平民看看頭痛腦熱的小病罷了,能抵什么事!
可他突然發現,這個叫談云的女人對他行的是揖禮。
大燕國惠民署的醫女并無官階,怎敢藐視朝廷,對他堂堂正四品知府不行跪拜之禮?
而張道全這廝竟也不出言提醒,好似在旁等著看好戲一番。
程懷瑾又一次認真打量了一番談云。
談云看上去約三四十歲,神色寧靜恬淡,氣度超然。她的烏黑秀發高挽成髻,幾縷碎發隨意地垂在耳畔,身上無過多首飾,只在耳間懸著一對羊脂白玉耳墜,頸間繞著一串碧綠的翡翠珠子。
程懷瑾曾在京都的織造司任職過,一眼便看出了那羊脂白玉耳墜和翡翠珠串色澤透亮,萬里挑一,在貢品中亦少見。還有她身上的月白色素衣乍一看不過是普通的棉布,仔細一看,卻在燭火下浮現出淡淡的華麗云紋,分明是上好的貢緞浮云錦。
身為女醫,可不向官員行禮,滿身御賜之物,又姓“談”——一道靈光閃過,程懷瑾連忙收斂起之前輕蔑的神色,恭敬道:“尊者可是曾為皇后娘娘料理過身子的談司寶?久聞大名,失敬失敬!”
談云仍是笑容淺淺,似是已習慣了眾人這樣前倨后恭之態。
程懷瑾的態度愈發恭敬了起來。
皇后娘娘為她一人重開前朝女官制度,直接封她為正四品司寶,這在大燕歷史上,還是頭一位!
談云只是略微點了點頭寒暄了幾句,便直入主題:“談某在赴任途中偶遇張大人才得知,江州城此番爆發瘟疫,百姓處于水深火熱之中,人心惶惶,亂局乍現。談某深受皇恩,不愿看黎民百姓受病痛之苦,此番已帶冀州城醫官已入城,希望可為程大人盡些綿簿之力。只是程大人,此次瘟疫如何治理,心中可有個章程?”
程懷瑾心下了然,談云這是在要權,連忙道:“本官不通醫理,有心亦無力,還望談大人解惑,江州城府衙人馬,皆由談大人差遣。”
談云心下一松,知道自己今天的行頭算是挑對了,面容上卻愈發嚴肅:“江州城距離皇都千里,一來一回頗為耗費時日。但此番瘟疫傳播極快,若一應瑣事皆等圣上裁決,怕等旨意傳回時,江州已成了一座死城!非常時期需行非常之事,談某有些非常之策,就不知程大人敢不敢用了。”
夜色正濃。
松風院內,萬籟俱寂,唯有那燃燒的木堆在黑暗中發出熾熱而殘忍的光芒。
周圍的人草草在袖子上扎了白布,面帶沉痛之色,眼底泛起淚光。
“香薺姐姐,望軒他、真要被這樣,挫骨揚灰么——”
小蘭的嘴唇顫抖著,不忍去看柴火垛上那具燃燒的尸首。
明明一周前,望軒還是那樣一個活潑愛笑的孩子,在松風院內跑上跑下,哥哥長姐姐短的,為大家帶來無盡的歡樂。
他明明還那么小,可萬事都辦得那么妥當。
二少爺還說,等開春了,便送他去讀書的。
小蘭的淚再次盈滿雙睫。
香薺姐姐被打的那個晚上,連她都忘了自己身上有傷,只有望軒惦記著。她一直記著他的好,還想幫他過個生辰的,她從未想著望軒如何待她,她只想在陳府漫長的日子里,身邊也能有個伴兒——
可現在,這個少年死了,他們還告訴她,望軒是處心積慮暗害陳子安和側妃的兇手,叫她如何能接受?
熊熊烈焰吞噬著望軒的遺體,化作一縷縷升騰的青煙,在夜空中盤旋、繚繞,仿佛在訴說著他短暫而悲慘的一生。
“不是要挫骨揚灰。望軒他染了怪病,師父和我說過,若是土葬,他身體里的疫氣會被老鼠和蟲子帶到更多地方去。”
香薺的眼底里是化不開的疲憊,她看了一眼陳子安,陳子安坐在特制的梨花木雕花輪椅上,緊抿雙唇。
香薺哀嘆著走近陳子安,把雙手輕輕放在他的肩膀上。
“二少爺,這兒還要燒幾個時辰,你身子弱,經不得風——奴婢推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說起來,這椅子還是望軒命工匠幫我制的。”
陳子安的雙手抓住下擺,目光緊緊追隨那一片升騰的火焰:“我以往只知道這孩子鬼點子多,可沒想到他的心思也這般重——”
空氣中彌漫著木柴燃燒的焦腐氣,昌榮的眼神緊緊看著那團燃燒著的火焰,神色掙扎地問道:“公子,可要把此事稟告側妃?”
陳子安搖搖頭,苦笑道:“罷了,柳家班還有活著的人,何必生此事端。終是我太自負,竟以為在幾個已死的人身上做些名堂,便可以保住所有人——”
“公子,這分明不是你的錯!”
昌榮終于忍不住道:“若公子不想出寫那戲本子扭轉坊間言論,以側妃的性子,誰知道是否會殺了所有和柳氏兄妹有關的人泄憤!那日,您也是看到側妃派人去了柳家村,才想出這個主意的不是么?如今世人皆知金夫人和劉枝兒主仆情深,側妃連帶著還會照拂柳家村一二,這、這明明是好事!”
香薺一愣,才知道這背后竟有這樣的許多事,竟連帶自己都未曾知曉。
“公子怎么不解釋給望軒聽呢,說不定、說不定——”
這話說出口,連香薺自己都覺得無稽,人都沒了,說這些還有什么用?
“來不及了,都來不及了——”
陳子安的表情茫然。
大火燒了一夜,濃煙滾滾重,曾經那個愛笑的,逢人便叫“哥哥”、“姐姐”的可愛小童,只剩下一捧焦灰。
陳子安嘆道:“昌榮,把他的骨灰帶回柳家村吧,或是葬在柳芝芝的墓旁,不管怎樣,他一定不想留在松風院了。”
昌榮卻有些不放心:“可是公子,你身邊總需要有人伺候。”
陳子安疲憊的神色上寫滿了堅持:“去吧,你一來一回不過兩日功夫,我從姨娘那邊調個人過來支應就好,沒事的。”
昌榮拗不過陳子安,還是騎著快馬去了。
松風院本就人丁少,昌榮一走,竟已空無一人。
香薺擔心陳子安的傷,不得不頻頻跳窗前來,時常摔得一身是傷。
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香薺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昌榮離開第二日的晌午,陳子安開始嘔吐,皮下也出現了血點。
“公子!”香薺大駭,顫抖著上前,抓住了陳子安的手。
“別哭,香薺。”陳子安虛弱地抬起胳膊,輕輕擦拭了香薺臉上的淚:“我死前,會修書一封,托大哥放了你的身契,我們兄弟一場,相信這點遺愿,他會幫我完成——”
陳子安突然猛烈地咳了起來,將一旁的錦被染上斑斑血跡,他的臉上卻浮現了微弱的笑意:
“——從此后,你便是自由的了。”
香薺已滿臉是淚,卻又有些茫然,她苦等多日的自由好像離得很近了,可、可——
就在此時,小蘭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姐姐快隨我回去,官兵帶人朝著松風院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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