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歡還未墜落在地上之前，被一樓的雨遮稍稍緩衝了下，并未當場死亡。

        但因為頭部的傷勢過于嚴重，最終在晚上的時候，不幸搶救失敗，走了。

        何喜永遠記得歡歡去世的隔天清晨，她緩步走進弟弟的房間，一縷晨光穿透潔白的紗簾，輕微地照亮了整個空間，乾淨的床單上面飄著芳香豆的清香，而薄軟的涼被攤地整整齊齊，就像百貨公司床品區那般一絲不茍。

        許許多多的回憶在此時回流，何喜想起兩年前歡歡剛發現自己喜歡李景年時，抓著他倆的手一起看手相，發現彼此手上姻緣線都只有一條，查了查資料，發現兩姐弟都是初次戀愛，便得一生相守，樂得兩人在床上打滾。

        抑或者是每一個上課日，她起床刷牙的時候，都會走進這間房間裡，看著弟弟慢吞吞地整理床鋪，她好氣又好笑，對歡歡的行為一點都不理解，每天晚上都會弄亂的被子，干嘛費盡心思去整理？

        卻未曾想，那個單純善良的弟弟，和在床邊忙頭忙尾的小身影，最后只能出現在何喜心裡，那一片殘破的記憶。

        她第一次清楚地認知到，原來這世界可以在一天之內，便恍若隔世。

        她小小翼翼地坐在何歡的床邊，看著天空從濃紫變成深紅，料想今天會是個好天氣。

        無論是在電視劇裡，還是在小說中，總是讓有人離世的時候，天空下起滂沱大雨，可今天大概會是個好天氣。

        若你安好，便是晴天。

        歡歡一定走得無憂無慮。

        想到這裡，何喜心頭奔洩出一股化不開的酸意，一路涌上鼻頭，涌上眼窩，眼淚就像被狠狠擰開了水龍頭，止也止不住。

        “何歡，你怎么可以這么狠心！你自己拍拍屁股落了個輕鬆，卻留我一個人在這世上受罪！”

        何喜坐在床上失聲哭泣，一邊譴責著弟弟做出的傻事，一邊不捨他的離去。

        她按開了手機，現在已然七點十分。

        李景年應該已經醒了，那個狠心的男人，還不知道自己害死了何歡，這怎么可以呢？

        她用指紋解鎖了何歡的手機，撥通了李景年的電話，果不其然，對面傳來了他低沉有磁性的嗓音：”喂，歡歡？”

        “我是何喜。”

        對面的聲音有些許的驚訝：”何喜？妳怎么會拿歡歡的手機打給我？妳找我有什么事嗎？”

        “你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我最近在跟我爸吵架呢，他把我關在家裡整整一個禮拜不準出門，不對，我跟妳說這些干嘛，歡歡呢，妳把電話給他。”

        “歡歡從學校的科學大樓上跳下來，昨天走了。”

        對面像是被抽乾了所有的聲音，一陣很長的沉默。

        “何喜，妳妳是在騙我，對吧。”

        “我活了17年，從不隨便騙過任何一個人。”

        對面匆匆掛了電話。

        后來是李叔叔打電話來才知道，李景年在何喜打電話給他的那一天，因為闖紅綠燈而出了車禍，何喜聽到這個消息，只扯出了一個薄涼的微笑，心想他大概是受到了因果報應吧。

        李景年醒來以后，喪失了全部的記憶，不過是暫時性的，很快便恢復過來，但可笑的是，什么都記起來了，卻唯獨忘了何喜跟何歡。

        不過這樣也好，他不配記起何歡對他的好，他不配。

        何喜事后罹患了嚴重的ptsd，她只要一闔上雙眼，腦中就會浮現歡歡墜樓的畫面，當她疲憊到不小心睡著，就會夢見弟弟倒在自己面前，七竅流著鮮血，漂亮的雙目圓瞪，語氣森冷地說著：”姐姐，為什么妳要害我，為什么！！！！！”

        她在精神疾病的驅使下，變得敏感，變得焦慮，變得歇斯底里。

        最終是李叔叔提出建議，讓何喜去李家旗下的精神病院去看診，藥物跟心理治療雙管齊下，才讓何喜的病情得以好轉。

        只是她依舊無法正視自己的父母，畢竟何歡會選擇自裁，她的父母可付出了不少心力。

        當何喜的精神狀況穩定了下來后，她獨自一人回了學校，遞了在家自學的申請書。

        她無法再坦然面對這間學校裡的任何人，無論蘇昀柔和班上同學再怎么費盡心思挽留，依舊無法撼動何喜堅決要離開的心。

        后來她成功考上了理想的大學和科系，往她人生的藍圖成功邁進一步，只是這張圖被狠狠的撕去了一角，變得不再完整。

        那裡畫著她最愛的弟弟。

        —————

        何喜從記憶的洪流裡清醒過來，一顆淚珠從眼角滑下，猛地按開了放在一旁的手機，發現她才坐了五分鐘。

        萬萬沒想到的是，五年前的記憶和痛苦，并沒有被時間沖淡分毫，依舊清晰如故。

        何喜單手撐在身旁的床上，打算從地板上站起來，卻發現雙腿虛浮無力，踉蹌了好幾次之后，才顫顫崴崴地爬了起來，走向了何歡的房間。

        有好一段時間，只要何媽媽一經過弟弟的房間，就會跪在房門前哭的肝腸寸斷，有一天吃晚飯的時候，便提出要將何歡房間裡的物品清空，將這間房間空出來做客房使用。

        何喜卻希望何歡的房間可以被好好保留，這樣會讓她覺得，何歡只是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旅行，終有一天，他會再回到這個家，回到何喜的世界裡，留給何喜一絲念想。

        兩人為此大吵了一架，最后是何爸爸出面勸和，何媽媽才作罷，哽咽著聲音向何喜說；“什么念想，念想是要留給活著的人的，人都走了，還需要什么念想？”

        一個不想要睹物思人，一個不捨得摒棄過去。

        最后雙方各退一步，何歡的房間才得以被保留，但條件是何喜必須要定期打掃，且房門必須要鎖的好好的。

        何喜當時顫抖著雙手從何爸爸手裡接過何歡的房門鑰匙，心中的喜悅溢于言表。

        可如今她從一個精美的密碼盒裡拿出這把鑰匙，卻只覺得冰冷異常。

        整整五年了，每一年何歡的忌日，何喜都會在弟弟的房間裡過夜，身體被她每個月都會精心換洗的床單被套溫暖地包裹著，像無頭蒼蠅一般的心才暫時找到了落腳之處。

        可這一次，她卻一夜無眠。

        李叔叔的話，提醒了何喜弟弟的死依舊令人不明所以，那個想要害何歡的人，沒有得到現世報。

        人人都說，人在做，天在看。

        但事實往往是，做了虧心事的人沒有得到應有的報應，繼續舒服地過著他們的小日子。

        但渺小如她，這輩子真的有機會為弟弟報仇嗎？

        她沒有任何把握。

        何喜躺在床上發呆到天亮，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開始響起那一如繼往的警報器鈴聲，她才無力的從何歡的床上爬起來，連棉被都沒有摺，掇拾好帶進來的物品，輕輕地給房門上鑰。

        她今天跟任馨約好了一起吃早餐，順便討論交接國標舞社這件要事，畢竟何喜這學期大四，她必須要在這一年間為自己的未來做足了打算，才沒有閑時間去管社團大大小小的事情。

        任馨是她最看好的接班人，雖然她的舞步不是最漂亮的，但是她做事麻溜又細膩，人品好又有領導他人的資質。

        何喜簡單地洗漱之后，按開手機，發現任馨傳了一張照片給她，說是已經到了早餐店了。

        “這傢伙怎么那么快就到了？離約定好的時間還有半小時呢！”

        為了不讓任馨等太久，她隨手畫了一個清淡的妝容，只上了底妝和遮瑕蓋住眼底的青黑，便草草出了門。

        當何喜走到了附近一家最近很有名的早午餐店時，任馨已然在店內坐定，低頭玩著手機。

        何喜拉開任馨對面的椅子坐下：“任馨，妳也太早了吧？”

        “我昨天一整晚沒有睡好，早早就起來了，好好地洗了個澡，化完妝就出門啦。”任馨放下了手機，癟著雙唇：”喜喜，妳還敢說我，妳不也提早到了？”

        “我昨天晚上也沒有睡好，刷牙洗臉完之后看到妳說已經到了，害我急急忙忙化妝，連衣服都來不及挑，隨便抓兩件就出門了。”何喜翻了兩下白眼，”欸我以前怎么沒發現妳心機這么重呢，妳看看妳自己，打扮得多漂亮，我在妳旁邊完全就是個陪襯。”

        何喜這句話也不是隨便亂說的，任馨臉上畫著精緻的妝容，眼妝、唇妝、高光修容一個不落，薄紗襯衫配上修身的牛仔褲，把她玲瓏有緻的身材凸顯出來，與她這一身跟睡衣沒兩樣的裝扮，她是徹底被比了下去。

        任馨摀著嘴巴，笑的身體一抖一抖的：“喜喜，妳這個人本來就天生麗質，根本不需要化全妝，頂多修一下黑眼圈跟膚色不均，擦個護唇膏就能出門了。”說到這裡，啜飲了一口剛上來的熱奶茶，“我可不行，我不這樣好好打扮，是見不了人的。”

        何喜想說我也不是別人，干嘛那么精心打扮來見我時，腦袋靈光一閃：“妳今天要去見男人呀？”

        “也不是見男人啦，就是普通的聯誼。”語畢，任馨的表情瞬間變得耐人尋味，”聽人家說裡面有一個學弟，大一的，長的超級帥，拜託，老娘肯定要豔壓全場，把他給拿下！”

        何喜聞言也來了興致：“真的假的？有照片嗎，這種事情，沒圖沒真相。”

        任馨解鎖了手機，從圖片庫中找出了一張相片：“妳看看，肩膀寬闊，身高又高，重點是眼神超無辜，妳知道我對這種的男生最沒有抵抗力了”

        何喜瞟了一眼照片，看清那男孩的長相后，瞪大了雙眼：“好啊妳，有這種好事妳都不來找我，難怪大家都說姊妹友誼都是假的，我今天算是看透妳了！”

        任馨笑得一臉欠揍：“哎呀，妳這不是大四了嗎，哪有那么多心思跟人談情說愛，我是為了妳的前途著想好嗎？”

        “妳可別得了便宜還賣乖，我告訴妳，我們可是中了大二圣誕節魔咒的人，妳以為妳會成功嗎，想得美！”

        “就是過了才要努力爭取呀，哪像妳，對這件事情不冷不熱的。而且呀，人家床下可愛小奶狗，床上威武小狼狗！”

        何喜失笑：“妳都沒見過人家，怎么知道他床上小狼狗的？”

        任馨突然瞄了左右兩旁，發現時間還早，四周都沒有坐人，臉上帶著邪魅的笑容：“我給妳看個東西，妳就知道我為什么會這么說了。”

        任馨欺身向前，用身體擋住手機之后，滑開了下一張相片，何喜湊上前看，登時驚得花容失色。

        那是一張男性下身的照片，從肚臍的位置可以清楚了解這東西的個頭肯定不小，上頭血管暴凸，一臉的兇狠。

        這世界上竟然存在如此嚇人的東西！

        “哇啊啊！妳給我看這個東西干嘛啦，白癡喔！”

        “怎么樣，好不好看？”

        “這種東西哪有分好不好看的？不都長得一樣嗎？”

        任馨用不可置信的表情看著何喜：“每個人當然都會有差呀，粗細長短，偏左偏右，往上翹還是往下掉，都會有些許差別的。”

        何喜害羞得連耳朵都變得鮮紅：“這種事情的經驗我又沒有妳多，我怎么會知道嘛”

        “妳呀，就是太保守，人又太冰山了，讓男人覺得不好親近，要不然以妳的條件，什么樣的人沒有？”

        “我這叫寧缺勿濫，妳不懂。”

        任馨佯作一副抽菸的樣子，玩味的道：“我看妳呀，就是沒有嘗到甜頭，這種事情，試過一次就回不去了，妳真的不好奇？要不，我找個經驗豐富的帶妳？保證不會痛喔！”

        “說什么話呢，我才不需要！我”何喜心裡知道這句話說出來一定會把任馨笑掉大牙，卻還是虛虛地說了：“我就是想把我的第一次留給我喜歡的男生嘛。”

        任馨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喜喜，妳別傻傻的留著自己的貞操了，男生知道妳把第一次留給他們，只會開心那五分鐘而已，過了就沒了。那層膜其實沒有妳想像的，那么有價值。”

        “可是”

        “而且這事情，只有零次跟千千萬萬次，妳今天心思單純，要求的了自己跟一個人千千萬萬次，但是妳要求不了別人，妳喜歡的男生，無論是分手還是出軌，他終究會帶著妳的第一次，吭哧吭哧跟了別人。”

        “可是我有一個同學，她跟她男朋友兩人都是彼此的初戀，兩人好好交往了快五年，一直以來都好好的呀，這種好事還是會有的吧，干嘛什么事情都往壞處想？”

        何喜說的是蘇昀柔跟林偉倫，她見證了這兩人根深蒂固的羈絆，便希望自己也能擁有這般完美的愛情。

        任馨聽完直搖頭，無奈地說：“喜喜，那是人家三生有幸，祖宗十八代都燒了好香，才讓兩人在一起。”

        何喜沒聽懂這句話的深意，鑽進了死胡同裡繞不出來：“啊，反正我就是喜歡這樣的，等我找到了合適的人選，我就不會這般拖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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