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身世
繞過院子里的海棠樹,他們一起進了客廳。
“小棠,邵珩你們可來了!”坐在沙發(fā)上的方文彬摘掉眼鏡將報紙放在一邊,問他們,“幾點的飛機,路上累嗎?”
小棠搖頭,“還好。”
客廳的正中央擺著一張案機,家里的傭人泡了碧螺春,散發(fā)著悠悠茶香。
家里的擺設(shè)也都是多偏復(fù)古,老太太年輕的時候曾是考古學(xué)的博士,家里長久以往就多了這么些東西。
讓他們都坐下來,方文彬?qū)ν趺鬈幷f,“父親和母親今天一早去了香堂寺上香,估計著我們吃了中午飯才會回來,你和小棠今晚就住這里,明天再走。”
“嗯。”
王明軒端著茶杯,臉上的神色不見剛剛路上的笑,清冷疏離。
小棠被方文彬拉到身邊坐著,問最近的學(xué)習(xí)情況。
父女倆很久沒見了,談心談得很愉快。
不一會兒,王明軒放下茶杯,到外面去接一個國外長途。
“我媽呢?”小棠垂眸。
“你媽不過來了,倒是向珊聽說你回來,昨晚就說要翹了今天的課要來。”
小棠抿唇笑,“還是上課要重要。”
“可不是?”方文彬無奈,“不過她愿意來,怕是想你想的很,索性隨她來吧。”
“大姐性子還是這么活潑隨性?”
“隨性?”方文彬一說到大女兒就頭痛,“說她是姐姐,卻每天毛毛躁躁的哪件事都做不好,還是小棠和向玲讓我舒心。”
“爸,向玲什么時候回來?”
“估計過了澳洲醫(yī)學(xué)院的考試,就會回來的。”
“嗯,到時候我回來看看。”
“還是你有心。”
方文彬嘆氣,他一共三個女兒。
大女兒向珊隨性的太厲害,散漫成瘋,像是脫了韁的野馬;
二女兒向玲敏銳好學(xué),成績優(yōu)秀,但是太急于求成,心思深重,方文彬擔(dān)心她總有一天要吃虧;
小女兒小棠寧靜乖巧,一步一步很沉穩(wěn),但是也很倔強執(zhí)著,這是優(yōu)點也是硬傷。
作為父親,他倒也不希望這她們成龍成鳳,只愿身體健康,歲歲安好。
案機上擺著兩盞茶,客廳里很靜,小棠和方文彬面對面下著棋,方文彬手持白子,小棠手持黑子。
白子落,黑子落,白子攻,黑子逃,巧妙地很!
方文彬剛想贊嘆他這小女兒最近棋藝見漲,就聽客廳外傳來陣陣腳步聲。
門外似乎有鐘叔的聲音,“三小姐,您怎么過來了?”
“怎么,不歡迎我?”
“三小姐這是說的什么話?”
女人冷笑,人還沒進客廳,諷刺的笑聲卻提前一步傳了進去。
黑子落,小棠擰眉。
一身軟緞深紫色旗袍,女人踩著高跟鞋笑容艷麗妖嬈,卻不達眼底。
從她一進來,她銳利的目光就冷冷地盯著沙發(fā)上的蘇小棠。
那目光太復(fù)雜!
“文虹來了,怎么讓人來知會一聲呢?”方文彬站起身來,卻有意擋在了小棠的前面。
“知會一聲?大哥這話說得,我也是方家的女兒,想來就來,什么時候還需要通報了?”方文虹看著方文彬擋在小棠身前,冷嗤諷笑,“護這么嚴實,怎么,還怕我吃了她?”
“文虹,先坐下。”方文彬嘆氣。
“坐下?這兒有不讓我順心的人,坐下也不舒服。”方文虹緊緊地盯著小棠,那目光中帶著恨。
小棠臉上依舊平靜,她站起身,禮貌地叫了聲,“小姑姑。”
“別,別!”方文虹冷笑一聲,“我可受不起,再說,我不記得我有這么個名不正言不順的侄女兒。”
方文彬蹙眉,剛想上前就被小棠拉住了袖子,她說,“爸,茶快涼了,涼了喝不好。”
見明明生氣的方文彬被小棠三言兩語就勸住了,方文虹說出的話更是惡毒,“果然是女表子的女兒,狐媚惑人的本事見漲!”
“文虹!”茶杯被摔在案機上。“她還只是個孩子,你至于這么尖酸刻薄嗎?”
“我尖酸刻薄?”方文虹咬牙切齒,“把她堂而皇之的接回來養(yǎng),你們想沒想過我的感受?”
破碎的往事被殘酷的展示于眾人,其實生活真的沒有看起來的那么平靜。
小棠站著一動不動,看不出臉上的神色。
門外有人淋了一身的雨,匆匆而來,“文虹,你別在這兒胡鬧,我們回家去談。”
來人是方文虹的丈夫,小棠的小姑夫,霍啟維。
“小姑夫。”
該打招呼還是要打的,畢竟是長輩,禮儀不能少。
看向一邊的女孩兒,霍啟維微笑,“小棠是不是又長高了,我記得上次見你你大概有這么高吧。”用手比劃了一下那個高度。
小棠還沒說話,就聽一旁傳來冷嘲熱諷的聲音,“還真是有心,怕不是每天睡覺都惦記著她?”
“文虹,你今天太過分了!”霍啟維怒氣橫生,“長輩關(guān)心自己侄女有什么不對?”
“呵?我都不承認這個侄女,你哪來的侄女?”染了艷紅蔻丹的指撫上小棠的臉,方文虹眼神中帶著蒼涼,“你倒是越長越像那個賤.人了。”
“小棠..”方文彬神情復(fù)雜,擔(dān)心女兒受欺負,卻又不敢輕易上前,怕方文虹傷了她。
霍啟維憋著火,也在一旁干著急。
要是別的小姑娘,被一個長輩這么羞辱,就是不被嚇哭也早已經(jīng)無地自容了,可小棠卻一動不動的,任憑方文虹幽涼的指撫過她的臉。
她凝眸看向恨她入骨的這個女人,小棠這一瞬在想什么呢?
她在想,方文虹生的可真美!可此時美人垂淚,雙目猙獰將恨意全都展現(xiàn)了出來。
這人可真是恨透了她!
不,應(yīng)該說這人恨透的是她的生母,那個小棠一眼都沒見過的女人。
自從小棠8歲來到方家,就沒有一天是真的開心。
雖然老爺子和老夫人嘴上不說,可看她總像是在看外人。
不敢像向珊和向玲那么隨意自如,小棠處處都要小心翼翼,方家老宅對她來說更像是囚籠。
每到黃昏,她孤零零地趴在陽臺上,自樓上看到樓下的葡萄架下,向珊和向玲偎依在老爺子和老夫人身邊,撒嬌,玩耍,斗蛐蛐。
方文彬是疼小棠的,但因工作忙碌,回家時也多是晚上了,所以,父女倆得空在一起相處的時間其實也不多。
2003年小棠9歲,方家三小姐方文虹、丈夫霍啟維,從海外回國,定居國內(nèi)。
此次回來,兩人都已功成名就,一個是享譽法國的古典派畫家,一個是內(nèi)臟科的醫(yī)學(xué)博士,男才女貌,極為登對。
那天,方家的接風(fēng)宴很盛大,最終卻以一片殘破不堪結(jié)束。
宴會的中段,方文彬和方文虹在二樓的沙發(fā)上閑聊。
“大哥,聽說你領(lǐng)養(yǎng)了個孩子。”方文虹微笑,“這兄弟姐妹中,就你一直這么有善心。”
“文虹過獎了。”方文彬握著酒杯的手指抽緊,“給三妹接風(fēng),我們喝一杯。”
“誒?不著急。”方文虹推開酒杯,“你家小幺女在哪兒呢?快抱出來給我這小姑姑看看。”
方文虹自己不能生育,極喜歡小孩子,從法國回來沒忘給素未謀面的小侄女買了很多禮物。
“哥,小丫頭怕生?”文虹放下手里的酒杯,提起裙擺就跑,“哦,我想起來了方才大嫂說小侄女在三樓睡覺,我去看看。”
“文虹!”方文彬想攔,方文虹早已經(jīng)上了樓。
該見的遲早要見到的,嘆了一口氣,方文彬急忙跟上去。
推門而入,淺藍色的小床,白色如霧的蚊帳下,9歲的小女孩兒蜷縮著正在熟睡。
長發(fā)遮住了孩子的小臉,方文虹俯下身,輕手輕腳的將小女孩的長發(fā)撩開。
這一撩開,小女孩兒的容貌盡顯,女人美麗的雙眸瞬間變得猙獰。
不顧什么淑女禮儀,方文虹指著小棠就破口大罵,“為什么要領(lǐng)養(yǎng)這個賤.種!那個表子的女兒!”
睡夢中,小棠被女人尖細的嗓音嚇醒,背后冷汗濡濕。
9歲的孩子一睜眼看到的是什么呢?
一個面目扭曲的女人拿著水晶煙灰缸正朝著年幼的她砸過來,剛睡醒的孩子,眼神都還是迷糊的。
剛進來的方文彬大驚,臉色一片煞白,急忙上前還是沒護住女兒。
“小棠!”一聲凄厲的叫聲從三樓傳來,讓方家人紛紛側(cè)目。霍啟維最先一步飛奔上樓,進門看到的就是9歲的小女孩兒顫顫巍巍的被方文彬抱在懷里,頭上鮮血直流。方文虹傻了,站著半天沒動。
那年,小棠沒掉淚,染滿鮮血的手抱著方文彬,問,“爸爸,表子是什么?我媽媽是表子嗎?”
方文彬抱著9歲的女兒,突然很想放聲大哭。
她還這樣小,為什么要對她這么殘忍?
客廳里很安靜,每個人神色各異,他們都知道方文虹每次見了小棠非要生出些什么事端來不可。
霍啟維深深蹙著眉,“文虹,你放開小棠。”
“怎么,心疼了?”方文虹嗤笑。
“方文虹,你看看你現(xiàn)在像什么樣子!”
“我什么樣子?”方文虹狠狠道,“我變成這樣也是被你們逼的!”
扯著小棠的衣領(lǐng),方文虹笑得像還沒有綻放就迅速枯萎的玫瑰,“啟維,你看這孩子和那賤.人眉眼是愈發(fā)的像了!”
“方文虹,你給我理智點兒。”
“理智,我怎么理智?”淚水大滴大滴地滑落,弄花了漂亮的妝容,“每當看到這張臉,我總想到那個女人對我的傷害,還有你霍啟維!”
“文虹,小棠是小棠,婉儀是婉儀,你不應(yīng)該遷怒小棠!”
“婉儀?”方文虹冷哼,“叫的可真親密,別以為我不知道這么多年你還對那個賤.人念念不忘!”
“過去了,你別再提。”霍啟維一臉傷感。
“過不去,我跟你說霍啟維我過不去!”方文虹突然側(cè)過臉看著小棠,笑起來,“你知不知道你生母是個多不要臉的女人,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啊?”
見女孩兒神色越是平靜,方文虹就越是怒火滔天。
“看看,看看!就連這行為處事也和那賤.人像極了,永遠清高淡定,明明做了表子,還要立牌坊!其實,骨子里不知道有多放.蕩!”
“夠了!”霍啟維大怒,伸手一掌摑在方文虹的臉上。
“啪!”地一聲,一記響亮的耳光。
霍啟維氣急了,沒有收住力道,方文虹倒下的時候連帶著小棠一起向后摔去。
倒在地上,方文虹怔住,“你竟然敢打我!”
“文虹,你需要冷靜!”霍啟維見她嘴角出了血,不免有些自責(zé)。
“你們這是鬧什么!”方文彬心里難受的很。
臉上紅腫交錯,方文虹神情悲愴到絕望,“霍啟維,你這么對我,太沒良心!”
小棠跌在方文虹身后的不遠處,不及方文虹傷的重,大家還沒反應(yīng)過來。
她支撐著剛要坐起來,卻被一雙堅實的手臂抱進了懷里。
王明軒?
見他寒著臉,臉色不好,小棠都忘了叫四叔。
他將她抱在懷里,并不是打橫抱著,而是像父親抱女兒一樣的頭朝上的抱法,手臂環(huán)住她的腰際,手指扶著她的后頸,一下一下輕拍著,似是在溫柔安撫,與此同時讓小棠的頭靠在自己的肩頭上。
他的懷抱很溫暖,而且掩藏了她此時臉上的壞情緒。
忘了他對自己的算計,小棠突然覺得有點感激他。
“不讓人省心的丫頭。”
靠在他的肩頭,小棠聽到他嘆氣訓(xùn)斥自己。
王明軒抱著小棠站起身,一旁的方文彬和霍啟維才知道小棠也受了傷。
“小棠,哪里磕著了?”
調(diào)整好情緒,小棠微笑著看向父親,“我沒事兒。”
“傷著了?邵珩讓小棠先坐下,一會兒我去看看。”牽扯到無辜的孩子,霍啟維更加自責(zé)。
見他們個個的神色,方文虹突然嘲諷的笑了起來。
可是很快她就不笑了,因為注視著她的人神色太冷,極致的冰寒,壓抑沉悶地讓人可以窒息。
在方家,除了方家老爺子,人人最懼王明軒。
雖然方文虹同輩的兄弟姐妹里,王明軒最小,但是自幼年起這人身上就帶著長者風(fēng)范,即便方文虹比他大了十歲,可她對自己這個四弟還是心有余悸的很。
見他怒,她也不敢再發(fā)難。
在方家,人人都知王明軒招惹不得,對于這個掌握方氏主要企業(yè)命脈的男人,只能尊,不能不敬!
抱著小棠,王明軒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地上狼狽的女人,冷冷斥責(zé),“喪家犬一樣,鬧什么!”
一句話,用喪家犬來諷喻,狠狠地刺破了方文虹引以為傲的自尊。
她跪在地上,終是放聲大哭。
霍啟維站在一邊,也不理會她。
這個向來溫雅的男人,面對尖酸刻薄的妻子,他實在溫和不起來。
方文彬看王明軒抱小棠上樓,知道他動了怒,就沒跟在后面,只吩咐了張嬸兒送醫(yī)藥箱到樓上去。嘆了一口氣,客廳里一片狼藉,他得敢在老爺子和老夫人回來前收拾好才行。
三樓。
即便小棠和方父一家人已經(jīng)離開兩年,可鐘叔還是保留著他們的住處。
三樓最拐角處的房間,是小棠以前的房間。
傳統(tǒng)大家族的少女閨房,異性是不許入內(nèi)的。
抱著小棠,王明軒推門而入,成為了除了方文彬和阿豪來此的少數(shù)異性之一。
房間不大,舉目皆是小女孩兒情懷。
王明軒抱著小棠,仔細看著他未來小妻子的閨房。
琉璃藍串水晶珠簾,窗前的風(fēng)鈴被吹得‘叮咚’直響,碎花墻紙,花瓶里有一枝枯萎的桔梗。
簡單樸素,看起來并不像是方家小姐的臥室應(yīng)有的樣子。
王明軒雖然沒去過其它女孩子的臥房,但就向珊和向玲買得那些個擺件,在傭人向樓上搬運的途中他見過,目測,只怕下不來六位數(shù)。
這相互一比較,小棠的臥室不免顯得寒酸。
因為有傭人每天過來打掃,室內(nèi)很整潔、干凈。
抱著她讓她坐在室內(nèi)的那把竹藤椅上,王明軒蹲下身,就去解她腳上的涼鞋環(huán)扣。
“不用。”
她抓住他的手,不讓他動作。
“我沒事兒。”
“沒事兒你坐在地板上,動都動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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