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貨公司。

        王明軒站在二樓，向下望的瞬間正好看到，小棠微笑著從顧庭燁的懷里抱過了一個孩子。

        這樣的笑容是少見而罕見的。

        王明軒看著他們走進那家云南餐館里，眉頭緊緊地蹙了起來，照是一般的男人，看到自己的愛人抱著孩子，與另一個男人親昵地站在一起，所有人的第一反應都是怒急攻心，甚至會不分青紅皂白地上前進行質問。

        但是，王明軒沒有這樣。

        不可否認，他在第一眼看到三個人那樣親昵地在一起的時候，內心是極為不平靜的，可在第一重情緒過后，他內心更多的是對那個孩子的質疑。

        她抱得究竟是誰的孩子？

        那個孩子幾歲？

        這么一連串問題像海嘯一樣湮沒而來，讓他一想就在落地窗前站了很久。

        --

        云南菜餐廳。

        顧庭燁知道小棠和阿豪一樣曾經都很喜歡相對重口味的湘菜，但是考慮到她現在身體狀態，選了比較清淡的菜色。

        穿著民族風服裝的服務員，使菜色一一上桌，美味的汽鍋雞湯汁鮮香，紅色的枸杞搭配綠色的蔥花浮在濃湯上，讓人一看就非常有食欲。

        這家餐廳地理位置即便偏僻了一些，但是這云南餐廳的主廚在業界非常有名，預定到位置不容易，對客流量的多少也有限制。

        餐廳周圍環境很好，餐廳里放著悠揚的云南民族樂曲。

        顧庭燁坐在對面看著小棠抱著淼淼喂她喝湯，向來不配合的孩子，在她的懷里乖得很。

        “淼淼，要不要這個小兔子？”

        桌上一疊被做成可愛的動物形狀的面點拉到小丫頭的面前，淼淼看著桌上的面點，又看了一眼小棠，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見。

        是母女的原因吧，顧庭燁想，雖然這孩子有一點輕微的自閉癥，但是她和小棠的溝通都是主動的。

        “想要嗎？”

        小棠抱著淼淼，這孩子沒有回答，她還是喂給了她一口。

        “好不好吃？”

        她繼續問，一向神色平靜的小姑娘臉上浮起稚嫩的笑意，短短的，一瞬即逝，卻讓顧庭燁拿起筷子久久沒有放下。

        這一餐吃得極為安靜，顧庭燁看著小棠抱著淼淼，兩人之間融洽的相處氛圍，突然覺得時間真的像是過去很久很久了，恍若隔世般，曾經坐在他對面的女孩子清麗淡然，她身邊時常坐著少年時期的阿豪，彼時她還是個孩子，然而現在的她褪去了青.澀，與這個孩子相處臉上會時不時浮現出淺淡的笑意。

        讓淼淼呆在她的身邊是最好的選擇，顧庭燁更加的確定。

        一餐吃完，小棠因為有淼淼在吃得算是這幾日以來最多的一次。

        結了賬，顧庭燁轉身對小棠說道，“難得出來一次，你和淼淼一起走出這條巷子，我先去開車，到巷口等你們。”

        “好。淼淼給叔叔再見。”

        淼淼臉上還是沒有絲毫表情，不過她的烏溜溜的眼睛卻看著顧庭燁有一會兒，簡簡單單的對視是這孩子的交流方式。

        “淼淼，再見。”顧庭燁給小丫頭揮了揮手，走出去兩步，又轉身對小棠說，“這箱子比較深，可以牽著小丫頭，讓她走一走。她走得可快了。”

        小棠抱著淼淼說道，“我知道了，你快先去吧。”

        “欸，好。”

        顧庭燁向巷子外走，速度加快，為了將車從停車位開過來，不讓小棠走太多路，最近一直在照顧淼淼，他明白小孩子抱得時間久了還是會感到累的，更何況小棠是現在的身體狀況。

        顧庭燁走遠了以后，抱了一陣子淼淼，小棠想牽著她走走，“淼淼，我牽著你走走，好不好？”

        白色的絨線毛衣，淼淼的脖頸處帶著的還是小棠給她買的小鹿圖案的圍巾，兩歲半的淼淼眼神里，有種同齡孩子稍有的鎮定。

        不言不語，但是她很聽小棠的話。

        小棠牽著淼淼的小手走在深巷中，她低頭，一直看著她邁著小步子向前走，仿佛可以讓所有為難的憂愁都很容易煙消云散。

        “淼淼。”她叫她。

        走在她身側的孩子就抬頭看她。

        “淼淼。”

        她再叫一聲，這孩子還會繼續看著她。

        反反復復幾次，淼淼總是會很及時的抬頭，反應非常的快。

        小棠更加明白，這孩子并不是像她表面上的一樣安靜木訥，她反應靈敏，有一個非常豐富的內息，而且，小棠也相信淼淼以后會很聰明。

        只是，兩歲半了，普通的孩子早已經可以說很多句子了，可這孩子，從未有過一次開口，就像當時的她一樣，一直到七歲，因為有阿豪，她才第一次開口說話。

        小棠自己明白，自閉癥的孩子要開口，除非是她自己主動，否則沒有任何辦法。

        7歲，她開口，是因為受了刺激，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阿豪內心極度的絕望中才開了口。

        這樣極端的方式，她，不會希望淼淼和她一樣，她希望這個孩子是自然而然的開口。

        “淼淼，你愿意和我在一起，還是和你顧叔叔在一起呢？”

        自閉癥的孩子需要多交流，小棠話不多，但是在孩子面前她還是努力尋找著話題和她交流。

        淼淼沉默，只是靜靜地扯住了她裙擺的一角。

        很明顯，這個孩子已經給出了她的答案，這種肢體語言的表達，因為自己同樣身為自閉癥患者，所以小棠很快就能反應過來。

        明白了小丫頭的想法，小棠繼續說，“既然淼淼想和我在一起，那么，淼淼要更聽話一些，除了聽我的話，還要聽你向珊姑姑的話好不好？”

        四月底，微雨過后的西塘古鎮，空氣中有梔子花清冷的花香。

        一個身材纖瘦的女孩子牽著一個可愛的孩子走在青石板路上，吸引了很多路過人的視線。

        小棠一直低頭看著淼淼和她說話，走著走著突然覺得視線隱隱約約有些模糊，她看周圍環境的一切像是迷上了一層薄霧。

        是那藥效的副作用上來了，她明白。

        壓制住這種莫名的眩暈感，可她握著孩子的手還是下意識的松開了，小棠搖搖晃晃的走了兩步才發現淼淼根本沒有跟上來。

        伸手按了按太陽穴，努力讓自己清醒過來的時候，她再次轉身，卻剛好看到，淼淼正靜靜地站在原地等著她，看著她。

        小棠想要上前去將淼淼牽過來，耳邊呼嘯而過的單車讓她霎時間背脊僵直，有中學生騎著單車匆匆而過，下過雨，地面打滑，不容易剎住閘。

        糟了，淼淼。

        想到這一刻的瞬間，小棠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用盡全力地上前抱孩子，但是在她就要碰到淼淼的那一瞬間被另一個人搶了先，小棠抬頭看那人，卻忘了自己還在路中央站著。

        還好，那人反應極快，牽著她的手臂連著她帶著抱著的孩子一起拉到了一旁，“怎么變得這么冒失？”

        暗啞的嗓音，似責備非責備的語氣，都是小棠太過熟悉的。

        但是，現在的她來不及想抱著淼淼的人是誰，驚魂未定，看著安然無恙的孩子，她喘息著，蒼白的額頭上滿是冷汗。

        “下次小心一點，沒事了，沒事了。”

        直到感覺到有人握住了她的冰涼的手，溫暖的觸感，讓小棠徹徹底底的回過神來。

        是王明軒。

        她看他抱著淼淼，淼淼安然地被他圈在懷里的樣子，剛剛平靜下來的心，在這一時刻又開始不平靜了起來。

        淼淼是她決定要帶回去，和她一起生活的，她自然知道會被王明軒看見，到時候她會說明白一切，包括這孩子的來歷，但是他如此猝不及防的出現，讓她完全沒有任何準備。

        失了生，喉嚨干澀只是麻木的看著他，卻不會說話了。

        “阿棠，我向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

        不能用太消極和強迫的語氣和小棠交流，她目前受不了任何的刺激。

        但是王明軒還是按捺不住了，他急切想要知道這孩子的來歷，想要調查，他完全可以查出來，但是，他不希望運用冰冷的手段。

        這一次，他要清醒的她親口說。

        “阿棠。”

        他叫她，小棠卻不由自主的瑟縮了一下。

        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她對上他的視線，說了句，“謝謝。”

        簡單而客套，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也沒有任何解釋，這就是她的回答。

        小棠要接過孩子來抱，對方又怎么可能允許？

        可，這次的淼淼卻極為的聽話，被陌生人第一次這么抱著，也沒有任何的抗拒和排斥。

        小棠想要抱淼淼卻被王明軒有意輕推開了手臂。

        “王明軒。”她蹙眉。

        眼神沉郁，看她臉色冷漠，他卻面露微笑，“叫什么名字？”

        她沉默，一時間思緒混亂，只是單單看著他。

        小棠不回答，王明軒繼續問，“幾歲了？”

        他問的越多，就越是讓她心驚，不回答選擇沉默是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

        西塘古鎮的深巷里人來人往，不適合說這些。

        “王明軒，這并不是個適合談這些的地方。”

        “我明白。”他牽她的手，她神色冷然但沒有抗拒。

        顧庭燁將車停在巷口等了很久不見小棠和淼淼出現，拿了車鑰匙下車，他想了想返回到了深巷里，看到的卻是小棠跟隨在一個男人的身側，那人抱著淼淼漸漸向深巷深處走去的背影。

        那男人是......

        方家王明軒。

        顧庭燁對那人男人的認知僅僅存留在商界，以及最近不乏對其的貶義的議論。

        小棠和他......

        顧庭燁疑惑。

        原本覺得他們總歸都是方家人，親昵是可以的，可這兩人似乎有些過分的親昵，在人來人往的深巷中遠遠看去，不像是長輩和晚輩之間的熟稔親近，倒像是一家人。

        不，他們原本就是一家人也沒什么奇怪的。

        可，總是覺得有些地方有些莫名，顧庭燁蹙眉，看到走在深巷中的男人抱著淼淼，突然停下來幫一旁的小棠輕輕挽了一下發，向來冷靜的小棠后退了一步，卻沒有拒絕。

        那樣的神情，惱羞成怒。

        他站在他們背后，因為小棠臉上的這個神情生生停住了腳步。

        小棠向來冷靜神色淺淡，從未有過這樣鮮活的情態。

        不對，什么都不對了。

        這兩個人相處的氛圍不對，和孩子相處的氛圍也不對。顧庭燁依稀記得，小棠剛回來后，向珊就將淼淼送來了，她和王明軒應該是從來都沒有見過的。

        但是現在，輕微患有自閉癥的孩子，沒有絲毫抗拒和抵觸，那樣安然的被那人抱在懷里。

        他們是真的像一家人，一家三口？

        無止境的猜測讓顧庭燁的情緒有些難以接受的震驚。

        這么久了，他不是沒有想過小棠會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更何況連這孩子都有了，雖然向珊對他說淼淼是小棠領養的孩子，但是每次見到小棠和淼淼相處，那種屬于親生母女血緣的親昵，讓他一度懷疑，淼淼就是小棠的孩子，向珊對他那么說，不過是為了顧全小棠現在的名聲名節而已。

        所有的一切推測聯合起來，宛若晴天霹靂一樣在顧庭燁的心中炸出一個驚雷。

        她可以和任何人在一起，但是這人怎么可以是王明軒？

        如果淼淼也是她和這個男人的孩子，那么阿豪.....

        阿豪是小棠的所有寄托，他比誰都明白，所以在小棠選擇拒絕他的時候，他以為完全是阿豪的原因，沒有絲毫猶豫的退卻，只因為他知道那兩個人的相互依靠相互守護。

        阿豪不幸不在，他會照顧小棠，絕對不是堂而皇之的又多出這樣一個男人。

        而且，這個男人還是王明軒。

        他和小棠之間的糾葛太多，除去身份，長輩晚輩有別不說，就單單憑借著王明軒和小棠逝去的父親方文彬之間的死者矛盾，他們也不能在一起。

        方文彬的死和那男人怕是脫不了關系的，小棠夾在中間，永遠得不到安逸。

        即便他們的關系，緊緊是顧庭燁的猜測，但是顧庭燁能猜到也完全是有跡可循。

        曾經，不經意間翻看小棠的手機，里面竟然有王明軒的照片，很奇怪，但是他沒有多想。

        沒想到他們之間竟然是這樣的關系。

        顧庭燁轉身，手里的車鑰匙握緊，并不想跟上前去。

        現在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假設猜測成立，小棠和王明軒的關系不菲，那么，沒有人會看好他們，他也不會。

        --

        江南，西塘古鎮的巷子很有特色。

        巷子長，曲曲折折，長可及兩端。

        走進去，走到底，便也可以達到另一處出口。

        巷子里沒處都有細微的好景致。

        黛青色和灰白色的瓦房，染了銅綠的鎖別在住戶大門上，有大紅燈籠在門前掛起。哪家有看門的狗，在路過的時候還會吠上兩聲。

        淼淼聽了犬吠聲，會忍不住地向王明軒的懷里躲，小棠看著這樣不對王明軒排斥的淼淼，直蹙眉。

        又覺得怪異的很。

        淼淼雖然年紀小，可懂事的很，也許因為先天性的疾病很少依賴人，她很聽她的話，但是不粘人也不依賴人。

        這個孩子只和王明軒的相處不到半個鐘頭，卻已經很放心地表現出依賴感了。

        青石板在腳底，踩上去發出清脆的聲響。

        一路無言，小棠冰涼的手被王明軒握在手里出了汗，臉上神情如往常一般寧靜，但是心里卻極度的不平靜，她在想等下來不可逃避的合理回復。

        王明軒不是可以輕易對付的人，淼淼這個孩子和她想象中的不同，她不排斥王明軒，這樣的舉止和現象讓她的解釋一時間變得更加棘手起來。

        巷子再深，也終究有到了盡頭的時候。

        黑色的邁巴.赫停在巷口，車上沒有簡赫，他一個人開車出來的。

        罕見至極。

        正像是小棠所想那樣的王明軒雖然在a市，平常還是非常的忙碌，一個人鮮少有出來的時候，最近一次回國在a市長期居住方家老宅，他呆在書房的時間居多。

        今天心情煩躁，才出門到處走走，卻沒有想到會碰到小棠，還有這個孩子。

        他心中的疑慮比小棠的還要多，不過，相比逼迫，王明軒更希望小棠可以親口告訴他這些事情的緣由。

        將車門打開，他看著還在出神的人，道了一句，“上車。”

        小棠抬眼看了看他，最后，沒有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而是繞開了他打開車門上車坐到了后面。

        王明軒一愣，嘆一口氣，和淼淼一起坐在了駕駛位置上。

        車內，關上了車門，氣氛有些沉悶，相比剛才更能焦灼人心。

        “王明軒。”小棠最先開口，“我知道你想問我什么，你不用問，我會說。”

        王明軒蹙眉。

        在他熟識的認知里，如果小棠越是直接，往往她說得話他都不愛聽。

        低頭，看到懷里的淼淼一雙烏溜溜的眸子直直地盯著他，小孩子的天性最純真，她看著他，眸子一眨不眨的。

        小孩子的身體柔軟到極致，像是一個糯米團子似的，脆弱又讓人不忍心傷害。

        尤其是孩子的眼睛，她認真的看他，抬頭的時候對一個小孩子是最費力的動作，她卻長久的保持著不變。

        透過這雙眸子，讓王明軒陷入了沉思。

        這個孩子到底是不是......

        他剛想到這里，就聽坐在后面的人，直接用最冷靜的語氣打斷了他少有的幻想。

        “王明軒，淼淼是我的孩子沒錯，但是她和你沒有任何關系。”

        對于王明軒這樣的人，小棠明白最直接最干脆的方法，才是最有效的。所以，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全盤托出。

        沉寂，永久的沉寂，就當他沒有絲毫反應的時候，小棠有重復說了一遍，“淼淼是我的孩子，和你，沒有關系。”

        “淼淼？”座駕位置上的人言語間有些漫不經心，“這孩子叫淼淼，嗯，好名字。”

        抱著淼淼換了個姿勢，王明軒繼續道，‘淼’，三水。女孩子本就應該像水一樣清透溫潤，水是萬物之靈，謙遜柔和。淼淼，淼淼。”他叫懷里的孩子，看著懷里的孩子說道，“原來小丫頭叫淼淼，真是個好名字。”

        淼淼聽王明軒這么叫她，盯著他看的同時，眼睫一眨一眨的，像是在回應他。

        聰明的孩子。

        王明軒淺笑。

        小棠看前面的人如此淡然得分析‘淼淼’的名字，像是沒有聽到她說的話，這是王明軒特有的無視，無視她說的所有不好話，她明白。

        但是，不可以。

        “她不是你的孩子。”她的語氣有種堅持。

        “但是，她是你的孩子？”王明軒抱著淼淼，反問她。

        “是。”堅定的語氣，并沒有讓對方瞬間怒氣忿忿，“阿棠，你這話說的不對，有語病。你是我的妻子，你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孩子？”

        指甲掐入掌心，小棠道，“我們的關系已經說明白，你又何必固執己見，王明軒你明白我這句話的意思的，自欺欺人不像是你。”

        平心靜氣，小棠冷靜的說道，“我的意思很明白，淼淼是我的孩子，因為她和我有血緣關系，而她不是你的孩子，因為你們沒有血緣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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