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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靜謐黑暗的空間里,    云諫沙啞微沉的嗓音像是零散碎落在耳廓上的霜,瞬間就讓盛懷昭的手抖了一下。

        ……即便是另一個人格也沒有輕而易舉地消化蛛毒。

        盛懷昭沒有掙開云諫的手,微冷的指尖扣入那絲滑柔軟的系帶間,    手腕稍轉,    便將絲綢繞在掌心。

        因為貼得很緊,    他們之間只剩那股被體溫熨燙得潮熱的空氣。

        沒有光,    黑暗里只有模糊的身影糾纏著,    明明不是依偎,卻又密不可分。

        云諫很輕地悶哼了一聲。

        盛懷昭只覺得耳熱,他清了下嗓子:“別亂動!

        他能感覺到云諫應該是想罵他的,但迫于正道主角極好的修養,    一時之間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與名詞。

        原書里的劍仙劍心無垢,    百萬字劇情里投懷送抱的女配男配無數,云諫沒有動過絲毫□□。

        但他落到盛懷昭手里,    卻比想象中的……要不那么冷清。

        至少在他手里不冷清。

        ……他可真是個實打實的壞種,一天到晚把主角往離經叛道的路上帶。

        深沉的暗色里,云諫發出了一聲破碎壓抑的悶哼。

        呼吸紊亂,體溫攀升,    分不清是渾身傷口撕扯引出的薄汗,還是勾兌晴欲蒸騰的熱潮,    他只覺得有汗滲入了眼角。

        所有思路被眼尾的澀感打亂,    云諫后腰稍稍僵挺,卻被盛懷昭環抱壓入懷里。

        心跳聲摻雜在一起,分不清是誰跳得更快。

        他握著盛懷昭手腕的力道絲毫未減,控得腕骨發痛,    卻也只是握著。

        流轉在心脈的真氣逐漸紊亂,    云諫向來自持堅定的理智高墻緩緩龜裂。

        “呵!庇州p又低的笑飄落,    卻帶著漠然到極點的挑釁,盛懷昭輕蹭了一下他的鬢角,嗓音低輕,“你是不是,不行啊?”

        話音剛落,盛懷昭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他不經意間挑斷了云諫那根克制緊繃的弦,而后名正言順地成了掌控者。

        此處如寒潭,盛懷昭清醒地看著云諫緩緩沉溺其中,似只要他愿意,云諫隨時都能溺斃在掌心。

        這哪有分毫端莊冷靜,肅殺無情的劍仙模樣。

        但淪陷的人顯然不會只有一個……盛懷昭卻發現這感覺與他來說一樣新奇,一樣難以言喻。

        “松手。”云諫的嗓音沙啞到極點,遲來的威懾妄圖重新占據理智高地,像是將要殊死一搏。

        化解兩人一觸即發緊繃的,是盛懷昭落在他眼尾紅痕上的吻。

        只是蜻蜓點水的安撫,云諫的意識便如被濃稠的楓糖融在一起,逐漸變得混沌,甜膩。

        意外得讓他心驚。

        “……松不了!笔颜训痛怪劢,有些艱難地將他禁錮在自己懷里,柔聲哄道,“你乖一點!

        盛懷昭極少哄他夜間這個人格,卻第一次發現他比小哭包好應付。

        一個吻就夠了。

        先前的陌生與略顯拘謹逐漸退卻,盛懷昭靠坐半天覺得手臂有些酸,下意識挺直了腰背,卻沒想到輕撞了一下云諫的肩膀。

        “唔……”懷里暈乎乎的人似被這一撞碰回了些意識,剛想開口,便感覺另一只手輕軟地落到他的后腦勺。

        盛懷昭像是安撫某種動物,溫柔地落在他的后頸上,然后很輕地揉了揉。

        炸毛的小貓忽然停止了威脅惱怒的低嗚,在又輕又慢,一下接著一下的安撫里,緩了情緒。

        云諫很小就開始修行,風雨日夜伴在他身旁的唯有一柄劍,人世間的生死愛恨向來都如拂過衣襟的落花碎葉,不為他綻放也不為他停留。

        而在遇到盛懷昭后,他先品嘗了一捧辛辣熾痛的憤怒,現在又猝不及防地吞了一顆生澀包裹的糖漿。

        他心里本深藏一柄劍,無人知曉,也無人敢探尋。

        可偏偏是這一刻,黑暗蒙蔽雙眼,觸感無限放大時,那柄被他藏得極深的劍便在猝不及防間被一只修長瑩潤的手穩穩地握住。

        劍鋒破開了不見天日的心府。

        云諫下意識偏頭,發燙的脖頸貼在了盛懷昭的頸間。

        涼。

        像被月輝洗凈的薄玉,貼靠上去,只有沁心的涼,剛好能緩解那欲來的火。

        視野分不清到底是朦朧還是清晰,云諫只知道自己扣在盛懷昭手腕上的手絲毫未松……卻也沒使出多少力氣。

        他仿佛只是為自己找一個支點。

        然后沉到寒潭里的最低端。

        直到盛懷昭的手又輕輕地拍了一下后腦勺,碎散的意識才回籠,他感覺到自己外衣被輕攥了一下,仿佛在擦拭什么。

        隨后,那只手似緩解疲倦般輕轉了一下,無聲地抽開距離。

        盛懷昭是真的累著了。

        沒想到他穿書這么多天,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疲累,會是因為這種事。

        一切鎮定下來,開始逐漸恢復原樣。

        灼燙思緒的火熱褪去,恍惚的神識回攏,云諫感覺自己心底像有什么驟然墜落,露出一個空落落的洞口,有風呼嘯而過。

        明明自己是體溫偏高的那一個,為什么盛懷昭抽身離開時他會覺得冷?

        “你……”盛懷昭開口才發現自己嗓音啞得厲害,低聲清了一遍,故作鎮定道,“你再調理一下,毒應該緩解祛除了。”

        他確實生疏沒有伎倆,但這也不是什么親密關系之后的溫情時刻,他難不成還得問“抱歉我沒什么經驗,有沒有掐疼你?”

        瘋了吧。

        系統在靜謐中悄悄出聲:宿主,完事了嗎?

        盛懷昭:……閉嘴。

        系統討了個倒霉,悄悄地瞥了一眼云諫的狀態,毒基本是都解了,現在只要他靜坐調息,馬上就能將血月蛛的毒轉化為經驗值,然后升級。

        聽見識海里嘿嘿不斷的小聲,盛懷昭忍了又忍:你最好給你的傻樂一個合理的解釋。

        系統意識到他快要惱羞成怒,連忙肅清嗓音:沒。

        盛懷昭嘆了口氣,趁著這破系統沒掉線,道:提取一下江塵纖的劇情線。

        先前盛懷昭與江、謝兩人接觸時多少碰到他們的傷口,系統順利解鎖了人物劇情:原書里,江塵纖因思念妹妹走火入魔,后來為進入魔域與魔修結契,謝縉奕為了救他,將契約轉移到自己身上,一代天驕就此隕落。

        而那時候的江塵纖雖然清醒過來,但為時已晚,陪伴他的好兄弟因他面目全非,而他卻要維護冕安江氏的門面,親手與謝縉奕斷絕關系。

        深厚情誼一朝被判,謝縉奕被逐出師門,從萬人敬仰的天之驕子墮落成眾叛親離無人諒解的魔修,后來數十年的折磨里,他對江氏一寸寸的怨轉變為恨,又因為云諫的出現取代了他曾經天才的名號,執念瘋魔后變成了后期大boss。

        盛懷昭:現在我如果提前解救江菀珠,江塵纖的心魔便解除了,謝縉奕是不是就成不了boss了?

        系統沉默半晌:宿主,你還要改劇情嗎?

        盛懷昭:我這難道不是為男主稱霸天下掃清障礙?

        他都能把劍仙摁頭成魔尊了,還怕改個boss的劇情線?

        更何況,如果必須按照原劇情走,這個世界早就崩得面目全非了,即便他不做什么,所謂的原劇情也不可能按部就班地出現。

        所以,明明不用招惹的敵人,為何不在矛盾淡聲以前就解決呢?

        系統被他簡單粗暴的做派震驚了,卻又沒辦法反駁。

        別人帶過的宿主每個都是戰戰兢兢完成任務的,像盛懷昭這么棘手的……他真的沒有應對經驗。

        盛懷昭看著眼前的黑暗,像是估摸算計般徐徐抬起視線。

        如果沒記錯,這顆萬物生的顆蛋就在那里。

        盛懷昭垂在身側的手輕抬,下一瞬指肚便剮蹭到紫曜劍的劍刃上,鮮血豁然而出。

        太暗了,他居然沒看到紫曜劍在這里。

        “嘶……”

        低輕的抽氣聲傳來,盛懷昭還沒自己摸到傷口,輕紗已經落在了受傷的地方。

        云諫撕下一截衣袖,替他圈住了傷口。

        尋常無奇的動作,在這個時候格外的曖昧不清。

        盛懷昭有些意外,沒想到冰山會主動靠近,但他向來是挺樂意別人伺候他的,畢竟免費當大爺這種事情怎么聽怎么爽,尤其是在他確實累到不想動的時候。

        云諫處理后傷口之后偷偷順著他的掌骨輕壓了一下,似乎是在辨析自己握著的是盛懷昭的左手還是右手。

        盛懷昭覺得有點好笑,輕偏著腦袋:“別摸了,剛剛就是這只。”

        話音剛落,跟前的人似碰了塊燙手的火炭,迅速松開。

        ……所以這位好奇寶寶剛剛是在干嘛呢。

        有人比他還生澀尷尬,盛懷昭心情暢快了些,也不繼續逗他:“你還是先休息吧。”

        云諫微垂的眼睫輕顫,依舊冷酷地挪開了視線。

        蛛毒蒸騰的所有歸咎平靜,先前的所有迷惘散去,云諫清晰地意識到剛剛發生了什么。

        先前所經歷的事情在他的認識中荒唐又詭譎,可偏偏……卻有一種難以言喻,難以啟齒的歡愉。

        明明,只是為了解毒。

        像是石子入湖濺起的漣漪,云諫終于發現自己的心湖原來如此不平靜。

        是盛懷昭讓他變成這樣的。

        那人的言行總是匪夷所思,有悖常倫,他……他總是敵不過。

        為何如此。

        此前,他是不信自己與盛懷昭是……夫妻的。

        也本該是一直不信的。

        可眼下視野昏暗,五感模糊,除了先前的余韻,他能嘗到的便是空氣中那絲淺淡的血腥味。

        盛懷昭剛才割破了指節。

        而他現在卻覺得渴。

        ……荒唐如斯!

        為了收攏毫無目的四處發散的詭異渴望,云諫闔目運氣,卻只覺得四肢是前所未有的輕巧,他依稀記得自己修為向來增長不慢,可卻沒有像現在一樣只是睡一覺便破鏡升階。

        胸口的魔核仿佛相當適應此處,不知饜足地吸收著魔氣,貪婪得讓他覺得危險。

        云諫沉入識海,靜心,凝神。

        可越想入定,深藏在魂魄里的東西愈發躁動。

        深藏在靈魂縫隙里的破碎片段被翻找而出,他看到了自己在雨中奔逃,遍布渡劫時的雷雨,飛濺著生命垂危的血腥……他背上一襲紅衣昏迷不醒。

        是盛懷昭。

        云諫在短短的片刻頭痛欲裂,這是什么記憶?

        咚,石子入湖。

        記憶的場景碎散開,之后他看到的是在世外山的洞窟里,趴在床邊眼帶期盼的自己,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仍是盛懷昭。

        ……延風派,魔域,血月蛛。

        他看到了另一個完全不一樣的自己,親昵又愛戀地緊隨著盛懷昭,仿若真正的愛侶。

        云諫猛地睜開了眼,視野里依舊是沒有邊際的暗色。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每一次睜眼都只在夜里。

        白天有另一個他,盛懷昭也叫他云諫。

        他神識收攏,這才發現先前靠坐在不遠處的人沒了蹤影。

        云諫緩緩起身,握起了紫曜劍,附著魔氣的仙劍像是極端抵御,迸發出抗拒的火光,他仿若未聞,依憑光源在黑暗中搜尋起來。

        眼下所處的地方像是某種植物籠罩的底端,亦是根莖叢生煞氣旋渦的中心,盛懷昭靈核盡碎,離開了紫曜劍的結界連保命都難……

        那絲殘存的血腥味是最后的蹤跡,云諫順著他追尋而去,找到了那襲人影。

        在古木上方,盛懷昭被枝干裹挾,動彈不得。

        ……他不在結界內,是被這顆妖樹捕獲?

        細長的手瞬間握上紫曜劍的柄端,但劍光尚未觸及眼前人,盛懷昭跟前的古木驟然發生劇烈的顫抖。

        盤根千年的古樹仿佛在剎那被掏空侵盡,枝干迅速枯敗剝落,唯剩一顆凝結著千年魔氣的巨蛋懸浮在空中。

        而這顆蛋徐徐縮小,只剩半個掌心般大時,落在了盛懷昭手心。

        先前禁錮著他的枝干而今變得搖搖欲墜,反到是盛懷昭費勁地攀著。

        他另一只手握住那顆蛋,驟了下眉:“就這么大一點?皮蛋瘦肉粥都不夠熬的!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紫曜劍閃爍的光,還有一臉陰沉的云諫。

        盛懷昭:……系統,他什么時候出現的?

        系統:在,在你偷蛋的時候。

        也就是說目睹全程了。

        盛懷昭那個臟字兒還沒罵出口,萬物生最后的枝干也腐化碎落,他猝不及防墜了下去。

        預料之中的疼痛沒有傳來,他被帶入了溫熱的懷中。

        落地時,云諫迅速松開扣在他腰上的手側身避開。

        盛懷昭踉蹌兩步,差點在地上摔了個嘴啃泥。

        他護著自己擦傷的手腕,渾身的痛處仿佛如夢初醒,爭先恐后地敲著他的骨頭關節。

        “……疼!

        什么玩意兒……要接就接穩了,這時候松開手干什么。

        云諫沉冷的眸色微漾。

        古樹坍塌時地動山搖,震耳發聾的山崩響動包圍兩人,但他卻清晰地聽到這句痛呼。

        那只松開盛懷昭的手不自覺蜷縮起來,卻被他收在身后。

        盛懷昭還沒爬起來,紫曜劍就抵在他的身后,距離控制得微妙,不會傷害他卻又滿是威脅性。

        隨之而來是冰山的質問:“你剛剛做了什么?”

        系統倒抽了一口涼氣,云諫夜間的人格總是這么劍拔弩張,不為盛懷昭掐把汗都不行。

        盛懷昭回頭看他半明半暗的輪廓,極輕地哂笑:“提起褲子就不認人了?”

        這句話精準地掐住云諫了避之不及的弱點,他微頓,白凈的臉上浮出一瞬的紅。

        執劍的手微顫,云諫強迫自己摒除□□,嗓音沉冷:“休要顧左右言其他!

        “什么叫顧左右言其他?”盛懷昭飄移的視線緩緩落定,似很訝異,“還是你覺得剛才的事情無關緊要?”

        云諫一雙紅瞳凝著他,只覺得眼前的人像狡黠的狐貍,輕而易舉將他玩弄在鼓掌之中,可偏偏他現在才揭穿真面目。

        “摔疼了,跑不動了。”盛懷昭的手輕撐在原地,好整以暇,“這里要塌了,你快走吧,別因無關緊要的我葬身此處!

        他是故意的。

        以退為進,先從其智。

        云諫分明知道他是這么做,卻還是不由自主地伸手,將盛懷昭纖細脆弱的手腕攥緊。

        肌膚貼近,那點殘存在理智的余火又開始燃起,他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般脆弱。

        他的定力,他的劍心……在這個人跟前潰不成軍。

        太過親密的動作會讓他分神難自控,云諫心下一橫,將人扛在了肩膀上。

        盛懷昭險些被他如此隨意的動作甩下去,眼疾手快抱住了云諫的側頸,輕聲埋怨:“……輕點,我傷著呢。”

        云諫毫不動搖地掰開他的手,一點也不憐惜:“不準動!

        獸巢動靜轟然,碎石如雨,云諫支著屏障,費勁地揮劍擊碎跟前的路障。

        但紫曜劍霹靂的劍光顯然在掙扎反抗,像是感應到主人身處險境,固執地想要回到原地。

        江塵纖和謝縉奕尚是杳無音訊。

        云諫側身避開巖石,下一瞬轉攻為守將盛懷昭從肩上扣入懷里:“答案。”

        盛懷昭在這瞬聽到他劇烈跳動的心臟,回不過神:“什么答案?”

        云諫威懾般握住反抗的紫曜劍:“入魔域之前,這把劍的主人分明在追殺我們!

        仙劍自古以來皆認主,若無主人的允許,是寧可自毀也不愿為他人所用,更遑論被魔修駕馭。

        睡夢里那些殘缺不全的碎片,白日的另一個“自己”,和眼下與記憶截然不同的處境……云諫都要一個答案。

        盛懷昭凝他片刻,選擇沉默,在識海里問系統:江塵纖他們還活著嗎?

        系統怯怯:宿主,先擔心一下眼前的情況吧,萬物生枯竭,獸巢塌陷,這相當于你把魔獸的老巢端了……

        系統話音剛落,腳下的巖土粉碎坍塌,陰冷的紅月當空,盛懷昭終于看清這個為所有修士所敬而遠之的魔域。

        數不清的魑魅魍魎妖魔鬼怪盤踞飛旋在這片詭譎的土地之上,連月都是森然的血紅。

        云諫捏了個御風訣,避開了坍落的巖石,停浮在萬丈高空之間。

        獸巢盡毀,盛懷昭看到了失去意識急速隕落的江塵纖與謝縉奕。

        謝縉奕盡心盡責,瀕死也耗盡最后的靈力撐開屏障保護江家兩兄妹。

        “救他們,”盛懷昭攥住了云諫的手,“快!

        云諫眉心一簇,面臨漫天魔獸的戾氣被他沖散三分,冷道:“你我自身難保,還要救人?”

        話出口,他才意識到盛懷昭好像總這樣。

        先前要救那個與他曖昧不清的和尚,現在又要向追命的敵人伸出援手。

        他能關心其他人,但對自己卻總是……

        盛懷昭看他片刻,抓著他胸前的衣領往前一靠,貼著他的唇角親了一下:“聽話!

        系統:……

        云諫:…………

        執劍的手狠狠地顫了一瞬,隨后連云諫自己都沒想到,身體會比腦子快一步做出反應,回過神時已經御著紫曜劍俯沖向謝縉奕。

        云諫的修為已不是入魔域前能比的,靈氣激蕩便震碎分落的石塊,穩穩當當開陣接住三人。

        他尚未從先前詭異的服從里回神,盛懷昭便嘉獎似地摸著他的后腦勺,輕描淡寫:“做的不錯!

        系統:宿主,你要是現在抬頭,就能發現云諫恨不得把紫曜劍□□心口。

        盛懷昭:……哦?真的嗎?

        盛懷昭其實也沒有十成的把握云諫會聽他的,只是本能地覺得這么做能支配冰山,便就做了。

        ……沒想到效果比他想象中還好。

        難怪自己那么喜歡欺負夜間的冰山,某些事是相互的。

        江塵纖被救之后,碎散的神識逐漸恢復,他尚未來得及向兩人道謝,便陷入了巨大的恐懼之中……

        眼前的景象比血月蛛的體內要恐怖千百倍,血霧朦朧的魔域上空盡是魔獸,遮天蔽月。

        擅闖魔域的后果,是與一整個獸巢為敵?

        還有什么場景能比眼前更絕望,更窮途末路?

        魂不守舍至極,江塵纖聽到了盛懷昭輕飄飄的聲音:“江公子,跟你做個交易如何?”

        他的嗓音顫抖而茫然:“……什么?”

        “云諫手刃血月蛛找到你妹妹,生死攸關之際又舍命相救……”

        盛懷昭也知道這個時候跟人談條件相當卑鄙,但這個世界脫離劇情太過嚴重,變數太多,他實在需要一個穩定的靠山。

        江塵纖當下反應過來,迅速接道:“救命之恩永生難忘,日后若有需要,江氏有求必應!

        云諫沉默斂眸,他知道盛懷昭不可能是無的放矢,他敢向人提要求,自然就有救人的把握。

        但會是什么?

        他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靈核盡碎的廢人……

        不,或許不是。

        妖樹枯敗,獸巢坍塌,歸根結底都是盛懷昭動了萬物生的根。

        正如此刻,咆哮的魔獸噤聲不動,騰空的暗蛟止步退遠,他們不像引人撲殺的獵物,更像令人畏懼的仇敵。

        魔域里的萬千魔獸,對他們避而遠之。

        盛懷昭攥緊了手心里古樹萬物生的蛋,妖獸仰仗著古樹而活,就像臣服于帝王的兵卒,有些怯怕與服從是本能。

        ……也算狹天子以令諸侯吧。

        他確實有辦法,那便是在魔獸發現端倪之前必須盡快找到入域的鎮魔珠,然后離開這里,這是唯一逃亡的機會。

        盛懷昭迅速調轉大腦,低頭去尋來時的山洞時,新生的柔光從深淵低端暈染,似是在短短片刻陷入夢境,寒意與霜雪乘風而上。

        先前噤若寒蟬的魔獸像是忽然被點燃了爆炸的燃線,迅速變得狂躁起來。

        云諫執劍凝神,卻發現盛懷昭下意識往他的懷里靠了些。

        雙眸緊閉的謝縉奕被熟悉的靈力喚醒,難以置信:“師父?”

        話音剛落,冰蓮憑空而綻,穩穩開在眾人的腳下。

        蓮花之上,身披白羽仙裘,銀發飄然若仙的淮御劍君遺世獨立。

        劍意凜冽的結界布開,蠢蠢欲動的魔獸被擋在界外,淮御劍君劍意剛現,冰封萬里。

        魔域的一切猶如戛然而止的噩夢,在冰蓮聚攏之時消弭殆盡。

        盛懷昭再睜眼的時候,看到的是通透華麗的琉璃瓦。

        萬丈深淵的膽寒,窮途末路的險境,仿若都成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夢。

        識海里傳來破碎的電流聲,半晌系統才怯怯道:宿主,你還好嗎。

        盛懷昭濃郁修長的眼睫輕斂,血跡斑斑的衣服被換成金絲銀線勾勒的仙袍,幾個漂亮的醫修姐姐輪流替他處理傷口,入目皆是華麗富貴的殿宇,不用想都知道他如今身在何處。

        冕安仙島,江塵纖的家。

        盛懷昭問識海的系統:所以,能給我讀一下檔嗎?

        系統:能能能。是淮御劍君重開鎮明珠,以千葉霜蓮將你們救出,但他修為太高,釋放劍陣時你們都承受不住,暈了過去。

        盛懷昭也是這么猜的。

        畢竟謝縉奕是淮御劍君的大弟子,江塵纖又是江氏唯一的子嗣,光憑這兩個身份江氏跟元星宮就有非救不可的理由。

        而云諫救出江菀珠的事情震驚了整個冕安,搗毀樂雅宮的兩個賊人一夜之間成為江氏的救命恩人。

        從階下囚到座上賓,只隔著一趟魔域。

        檢查完他的傷口,貌美如仙的醫修委婉道:“盛公子,凡人與修者比壽,不過渺渺一粟,你如今靈核盡廢,若軀體再受重創,必然命不久長。”

        盛懷昭笑盈盈地嗯了一聲,轉頭就問系統:她怎么說得不像什么好話。

        系統:……雖然確實不是好話,但也是為你著想。

        靈核盡碎已經是致命打擊了,他這些天接連受傷,體無完膚,若繼續像謝縉奕或者云諫那樣玩命,活著都是一件難事。

        盛懷昭現在只是個壽命幾十年的普通人。

        “江公子吩咐了,此處容二位休息,若有需要用玉牌傳音即可。”醫修將牡丹玉牌遞給他。

        盛懷昭抬起眼時看到了門外的小和尚,明舜拄著玉拐,憂心忡忡地看著他。

        盛懷昭謝過醫修姐姐,支著下巴看向明舜:“過來吧。”

        明舜低著頭,小心翼翼地靠到床沿:“我還以為你們拋棄我了……”

        一覺醒來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還聽說盛懷昭與云諫去了魔域,明舜著實是難過了好久。

        盛懷昭有些頭疼,雖然他是有拋棄別人的前科,但……明舜這幅原來輪到自己被拋棄遺忘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可小和尚是真心實意為他與云諫擔心的,盛懷昭說不出沒心沒肺的話來,只逗道:“你以為云諫回老家不帶你?”

        明舜語塞,像個負氣般低下頭,可偏偏他心性單純,只會生悶氣不說話。

        “云諫雖然是魔修,但他父母也是人,我們是誤入魔域的,沒有不帶你!笔颜讶滩蛔⒃浦G跟明舜作比較。

        只是三言兩語,明舜便得到開解,氣也消了。

        若是小哭包,這個時候就該得寸進尺地向他撒嬌。

        明舜吸吸鼻子:“你們怎會入魔域?那個地方兇險至極,就連劍君入境時也向江夫人說,他沒有十全的把握將人帶出來。”

        盛懷昭長嘆一口氣:“說來話長!

        “而且,”明舜蹙著眉,“云諫出來時,他的修為仿佛又精進不少,淮御劍君護了個魔修出來,還嚇到元星宮不少修士。”

        ……提到修為,盛懷昭的心率又不平穩,他悄然別開目光,不自在道:“云諫情況如何?”

        “好像還沒醒,聽說傷得不輕。”明舜答道。

        薄唇微抿,盛懷昭連猶豫都比之前幾次要短,低聲道:“我去看看他!

        盛懷昭剛落地,明舜跟道:“外面冷,披上這個!

        他接過大氅:“謝謝。”

        冕安仙島熱鬧非凡,顯然在慶祝公子小姐平安歸來。盛懷昭向來不喜歡熱鬧,快步走到云諫所在的偏殿,先在門前看到一縷謫仙般的銀。

        淮御劍君瀟灑落拓,清冷如月,渾身都是凜然不可侵的如霜冷意。

        那一雙淺色的琥珀瞳在見到盛懷昭時,稍稍暈出笑意,嗓音平緩:“你便是舍命救菀珠的盛公子?”

        盛懷昭輕笑:“我等貪生怕死之人可做不出這等善事,只是見冕安繁華富饒,有利可圖罷了!

        劍君長眉微挑,略有意外地看著他:“倒是坦率!

        盛懷昭可不想在這位劍君面前立什么圣母人設,明碼標價交換的事情,坦白些更便利。

        難得一見的劍君就在跟前,盛懷昭即便無話可言也裝裝樣子,只好:“江公子跟謝道君情況如何?”

        “無礙,在休息養傷!

        “你們亦是縉奕的救命恩人!眲溃霸菍m有恩必報,你想要什么,也可向本尊提!

        天下能讓元星宮欠人情的少之又少,劍君這一諾當屬無價。

        “救謝公子的倒不是我,”盛懷昭卻只是輕描淡寫地一笑,“等云諫醒來,我自會知會于他。”

        淮御劍君一雙冷瞳凝盛懷昭許久,至他生出一種被看破什么的錯覺時,才淡聲:“他的身份、天賦及身上的蠱毒,本尊皆有耳聞,元星宮素來惜才,若你與他愿意,今后你們可與塵纖一同拜入本尊門下。”

        這回,輪到盛懷昭意外了。

        要知道正邪不兩立,凡是正道皆嫉惡如仇,對魔道中人不說深惡痛疾,絕大一部分都是不屑一顧的,更何況眼前這位說要收魔修為徒的,是當世第一的劍君。

        甚至連他也沾了光,有機會跨入元星宮的大門?

        該說是小哭包太爭氣,還是這主角光環實在強大?

        “那我先謝過劍君了!笔颜崖晕㈩h首,輕提大氅跨入偏殿。

        夜明珠瑩潤生光,輕紗帷幔間坐著一襲模糊的人影。

        云諫盤腿而坐,垂眸凝著自己的掌心,似在沉思靜心。

        脫離了生死攸關的緊急后,昨夜的某些記憶便逐漸清晰,糾纏不休他一整夜。

        交纏的氣息,隨心所欲的親吻,還有……

        靜心,不思。

        盛懷昭探出一個腦袋,看了半天,悄悄靠了過來。

        藥膳晚宴都放在床邊,絲毫未動。

        “誰?”少年嗓音沉啞,帶著沉冷的戾氣,顯然是已經認出他來。

        盛懷昭輕挑起絲質華貴的紗帳,帶著笑道:“怎么跟哪家千金小姐睡的地方一樣。”

        系統:宿主,你這樣靠在人家床邊,也像哪來的登徒子。

        盛懷昭:閉嘴。

        云諫紅瞳深沉,一瞬不瞬地凝著跟前的人,仿佛盛懷昭再靠近些他就要炸毛了。

        看來在魔域里給他的刺激不少。

        “出去!痹浦G隱怒道。

        “我可是來關心你的,”盛懷昭端起桌面的藥膳輕攪,“別那么冷漠!

        冕安給他們用的都是上好的藥材食材,連碗都是靈石所制,自帶保溫功能。

        “還挺香!笔颜岩艘簧,輕吹。

        云諫一瞬不瞬地盯著盛懷昭的動作,仿佛肉球里利爪已經勾出來的貓咪,只要他敢輕舉妄動回應的就是一爪。

        盛懷昭感覺溫度差不多,嘗了一口,體內無序的靈氣凝結順流,不單飽腹,還能微小地調養靈力。

        盛懷昭好一段時間沒吃過正常的食物,味道不錯,他順勢就坐在桌子旁開吃。

        他的寢殿也有備吃的,只不過他顧著過來,沒有動。

        系統:……宿主?你不是來喂食的嗎?

        盛懷昭:我把勺子遞過去,你猜他會不會把碗打翻?

        系統:……

        云諫警惕心十足,卻發現跟前的人壓根沒有繼續言語挑釁的意思,反而坐在桌前輕咬玉箸,似在糾結從哪下筷。

        警惕與殺意漸漸卸去,他盯著盛懷昭的背影,思緒愈遠。

        一體兩魂的事他已確認十之八九,但白日里的記憶到底殘缺不全,他與盛懷昭“夫妻”一事真真假假,讓他捉摸不透。

        若他跟所愛之人結為夫婦,好不容易情根深種,渴望恩愛白頭,卻發現自己心愛之人分出兩魂,當作如何?

        云諫通過細碎的記憶與之前的對峙,確信盛懷昭所愛所在乎的是另一個他。

        所以他是……其中阻礙。

        云諫指節微緊,無意識扣入錦被:“江氏,為何會收留我們。”

        盛懷昭淡然圓謊:“在你暈倒之后,我們誤入魔域,后來……后來我解釋清楚延風派的誤會,他們自知理虧,后悔不已,但幸好淮御劍君及時出現救下我們,最后便在此處修養。”

        又是這般簡言概之的敷衍了事。

        云諫輕垂眼睫,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到盛懷昭纖細瓷白的腕骨上。

        他的臉色落到極點,就連系統都感覺他又在醞釀什么大招,剛想提醒盛懷昭小心點,卻見他的宿主夾起一塊奶糕。

        “這小兔子還挺好吃的,嘗嘗看。”盛懷昭一手接著碎屑,輕巧地把小兔形狀的奶糕遞到云諫唇邊。

        冰山正分心,猝不及防被兔子堵住了唇面,向來沉冷深暗的紅瞳晃過一絲罕見的愕然。

        “發什么呆,吃呀!笔颜延滞镂沽诵,“這個像酸奶兔,我以前還挺喜歡吃的!

        云諫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腮邊像藏食的小松鼠般鼓起,絲絲甜甜的涼沁在舌尖。

        ……是很好吃。

        盛懷昭干脆把整個碟子端了過來,一條腿屈跪在床沿,又夾了只白白胖胖的小兔子:“多吃點,對你身體有好處!

        但有些事可乘之機只有一次,盛懷昭再把兔子遞過去的時候,他迅速地別開臉,冷傲道:“拿開。”

        “你不是挺喜歡吃的嗎?”盛懷昭皺皺眉,也不繼續自討沒趣,自己把兔子吃掉。

        看著他毫無芥蒂地用同一雙筷子,云諫薄唇緊抿,半晌才低悶開口:“也不嫌臟。”

        “哦?”盛懷昭失笑出聲,輕用筷子撥了下小兔的耳朵:“你臟還是我臟?”

        云諫半晌才反應過來,這雙玉箸在喂他之前盛懷昭已經在用了。

        沒憋出答案,云諫執拗地不回視線,短促低沉地哼了聲。

        盛懷昭看著他耳尖誠實的紅,差點有些憋不住笑。

        他雖然早就知道逗小冰山挺有趣的,但沒想到不動手不見血地逗更有意思。

        他停止玩弄兔球球的耳朵,散漫道:“你真不吃?那我吃完了阿,別后悔!

        “你說我會后悔,是因為白日里的我喜歡吃甜食?”

        握著玉箸的指節微僵,盛懷昭笑意彌漫的眼瞳驟沉。

        血色勾邊的眼瞳在黑暗中與他視線交接,寂冷的風繞過夜明珠的光,像是在此刻失了冕安的溫度,落在云諫的臉上沾了半分月色清輝的冷。

        “你的一言一行,不是為現在的我,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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