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啊。”

葉寒聲負手踱步，做出一副高深的模樣，搖頭晃腦的念道：“古人有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挾之以威、誘之以利，則無往而不勝，我……”

樓珩冷哼一聲。

這聲不高不低，不徐不疾，卻叫葉寒聲拖長的腔調陡然轉了個彎兒，倒豆子一樣把剩下的話吐了出來。

總結就一句話。

“我答應替她贖身，助她脫籍從良。”

樓珩審視著她，眸光微凜，“她就信了？”

“不信能怎么辦。”

葉寒聲聲音漸低，“我把腰牌壓給她了……”

“腰牌何等重要的東西，你居然把它送人？葉寒聲，你怎么想的。”

越青崖叱完，再看樓珩面色淡漠，一副果然如此的鎮定，他不禁心中發寒，下意識替葉寒聲說起情來，“都督，此事……”

“此事也是沒法子。”

葉寒聲搶過他的話，對樓珩抱拳道：“那容香混跡歡場，戒心極重，不給她個依仗，她決計不肯說實話的，屬下渾身上下唯一有些用處的，就那塊腰牌了。”

娼妓贖身需要銀錢，這不難。

難的是脫籍。

有些事對于官宦人家只是一句話的方便，但對于這些賤籍之人而言，卻是一生可望而不可即的大夢。

所以當他表明身份，提出這兩個條件時，容香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腰牌不容有失。”

對比他們的拘謹，樓珩只是淡淡點頭，沒多作責備，順手拿起一支筆，走到桌案旁寫了一封信，收好封印后交給葉寒聲，“送去司戶參軍黎元濟府上，此事他知道怎么處理，你隨行去收尾，盡快拿回腰牌。”

“卑職遵命。”

葉寒聲恭敬的接過信，發現樓珩并無怒色，壯著膽子問道：“那贖身的錢……”

他視線落在桌案上。

樓珩不咸不淡瞥他一眼，沒作聲，葉寒聲會意的上前把所有銀錠揣進懷里，“卑職這就去了。”

“你拿那些贖人夠嗎？”

馮禹話剛說完，葉寒聲朝他笑道：“容香不是院里的頭牌，年歲又不小，既能少張吃飯的嘴，還能賺一筆，老鴇不敢太過分的。”

他著急取回腰牌，快步離開。

客棧內再度安靜下來。

其他人見桑桐若有所思，沒打擾她，各做各的事，在眾人堅持不懈的翻找中，終于找到了況蟄相關的記錄。

籍冊注明，況蟄曾在武威鏢局做過鏢師。

于建寧十八年失蹤。

“武威鏢局……”

越青崖和馮禹互換了一個眼神，皆有些驚訝，馮禹瞠目道：“不會那么巧吧？”

“之前去打探消息的時候聽鏢師提過，他們武威鏢局實力強勁，只要報出名號，沒人不知道。  ”

越青崖斟酌道：“如他所言不虛，城中應當沒有與之重名的。”

史信找去追蹤戴春華母子的正是武威鏢局之人，他們奉命前去排查過，沒成想，況蟄也在那兒呆過。

他們的對話使得知曉內情的桑桐幾人很快明白發生了什么。

“看來你們得再走一趟了。”

桑桐笑得意味深長。

越青崖和馮禹同時點頭，看向樓珩，樓珩微不可見的一頷首，兩人立時起身，抱拳離去。

離溟兩兄弟追查塔橋寨至今未歸。

葉寒聲去贖人，他們倆再一走，整個屋內就剩下了桑桐和樓珩兩個人——蠻奴下去安排飯食，澤檀一如既往藏匿在暗處，當他的隱形人。

要找的都已找到。

桑桐和樓珩默契的收拾好籍冊，只等夜里將它們交給澤檀，歸還給衙門。

習慣了忙碌，驟然清閑下來，兩人四目相對，微微一怔，桑桐輕咳一聲，“既然無事，那我就先……”

回去的字眼卡在唇間還沒吐出來，樓珩已移步到羅漢床邊緣坐下，攏袖提壺，翻起茶盞倒了杯，往小桌對面的空位一推，對她比了個‘請坐’的手勢。

還有話說？

桑桐默默咽下后面的話，在他對面落座，疑惑的看他。

沒了面具的遮擋，那雙清波蕩漾的眸子坦然于人前，或冷意洶涌，或嬉笑含嗔，但此刻明亮澄澈，直直的望著他，叫樓珩不禁想起在軍營里養著的那幾只貍奴，它們遇到有趣的物件，也是這般表情。

藏著好奇，小心試探。

樓珩莞爾，面上不動聲色，淡道：“你在制藥引誘葛石頭入彀的時候曾說過，那些地嬰參若搭配得當，可替代麻沸散，效果更佳，此事可當真？”

“行醫無小事，自然當真。”

他問起此事桑桐倒也不意外。

戰場上刀槍劍戟，受傷在所難免，但邊關之地條件艱辛，藥材短缺，又因需求量大，  麻沸散的配方和藥材選用的都是成本相對低廉之類，對治傷有效果，但不多。

許多將士因無法忍受劇痛或藥效不足以達到所需而被迫放棄治療。

或落下殘疾，或活活疼死。

這些都是兄長告訴她的，還說玄甲軍因其特殊性配置在所有軍隊中份屬頂尖，預算相對充足，他們尚且艱難，那些地方軍以及沒有依仗的邊軍只會更難。

南境潮濕悶熱，傷口惡化快。

樓珩執掌的兩路大軍又擋在邊境要沖之地，情況更為復雜，他身為主將，得知有更高效的藥，念念不忘委實正常。

“地嬰參生長環境寬泛，南境要培植也并無不可，只是若要真正投入軍中使用還要等我研制好配方，試驗無誤后再施行。”

樓珩頷首，這是肯定的。

“大概需要多久？”

桑桐支肘托腮，思索片刻，答道：“專心研究兩三個月便能成，忙里抽閑又不停輾轉的情況下定會慢許多，怎么也要大半年吧。”

樓珩道：“桑姑娘功成之后，我愿高價收購藥方。”

“不必。”

桑桐緩緩搖頭，她直截了當的拒絕令樓珩怔了片刻，蹙眉斟酌道：“我知道藥方是你心血所聚，獨門之秘多不外傳，但這畢竟是死物……”

“你也說了是死物。”

桑桐接過他的話，輕笑道：“我捏在手里無用，本來就是為治病救人，你需要，送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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