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翟潔玉過來剛好聽到這一段話。
她立馬想讓司機(jī)掉頭回去找穆家人問個清楚, 魏正奇拉住她,剛想開口,聽到前面車?yán)镱櫜≌f話了。
“你和穆冰瑩家有什么矛盾?”
胡艷秋一愣, 剛才這位軍長明明臉色都變了,一看就很生氣, 該立馬回去找穆家人質(zhì)問, 然后退親才對, 怎么反倒質(zhì)問起她了!
胡艷秋心底發(fā)虛,面上帶著笑容道:“軍長,你看你說的, 我和她們家哪來的矛盾,我們都是同族人, 冰瑩還喊我九嬸呢,我就是好心, 感激你們這樣的英雄,才來提醒你們不要上當(dāng)?shù)摹!?
“我記住你了。”顧昌巍冷哼一聲, 關(guān)上車窗, 讓司機(jī)開車。
換做別的人說這句話, 胡艷秋會覺得自己‘舉報有功’了,但這話從車?yán)镞@位黑面閻王似的人嘴里說出來, 她卻打了個冷顫, 不自覺往后退了一步。
看到前面車?yán)锏娜瞬徽{(diào)頭,不追究,翟潔玉想回去追問的心思頓時也歇了。
魏正奇打開車窗, “這位同志,語言誹謗中傷軍人軍屬,是要被刑事拘留, 負(fù)刑事責(zé)任的,你知道嗎?”
胡艷秋嚇了一跳,連忙擺手,“我沒有,沒有誹謗,我說的都是真的!”
“誹謗也就罷了,什么誰娶了誰倒霉,現(xiàn)在居然還有人有這樣封建的念頭,我看該送去思想班好好接受教育!”
翟潔玉經(jīng)過剛才聽到的震驚,這會已經(jīng)冷靜下來。
兒子是什么性格她太清楚了,他怎么可能是個任人忽悠的傻瓜。
這位婦女跑到這攔車,話里話外全是對穆冰瑩的敵意,擺明了就是想破壞穆冰瑩的親事,一定是平時結(jié)了仇有矛盾,才會不安好心,在這個時候出來搞破壞。
“我沒說!我是傳的別人的話!”胡艷秋一聽接受教育,嚇得臉都白了,不敢再說一個字,轉(zhuǎn)身就跑,兩條腿跑得飛快,跑著還捂著臉,生怕再被第二輛車?yán)锏娜擞涀 ?
她總算明白為什么剛才那位軍長會說記住她了,就是打算著不聲不響把她抓走,去接受思想教育。
她寧愿嫁給一個瘸子,委屈二十多年,就是為了不被拉去教育。
結(jié)果今天守了一下午,沒想到不但沒有挑撥成功,反而被大領(lǐng)導(dǎo)盯上了
胡艷秋心里悔得腸子都青了。
完了,這下完了!
胡艷秋的話并沒有像她想的那樣完全沒起到作用。
當(dāng)她跑走之后,翟潔玉的臉色便沉了下去。
她不認(rèn)為兒子會不知道這件事,但兒子瞞著這件事,就是算準(zhǔn)了他們一旦知道,肯定不會同意這門親事。
魏正奇勸了一句,“先回去,這件事回去再調(diào)查。”
同樣等著回去調(diào)查的人,還有坐在前面軍車?yán)锏念櫜。哪樕绕綍r還要嚴(yán)肅幾分。
關(guān)系到顧家下一代的身體,這事馬虎不得。
酒席撤下之后,穆冰瑩將碗筷碟子疊落在井臺上的大盆里,拎著燒熱的水壺往里面倒開水,今天燒了許多肉菜,盆碟碗筷都沾上了油腥,倒完開水后,又轉(zhuǎn)身去廚房拿了堿面,放到水里,拿著絲瓜瓤開始洗刷。
“今天嚇到你了吧? ”
穆冰瑩坐在矮板凳上,聽到聲音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送沈聰回農(nóng)場的顧長逸回來了,“有點,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了。”
顧長逸卷起袖子,“我來洗,堿水傷手,你去洗第二遍。”
“不用了,我手上都沾了油。”穆冰瑩大概知道他一定會幫忙,指著旁邊裝滿清水的另一個大盆道:“你在這里洗第二遍,這邊我洗就好了。”
顧長逸聽從指揮,走到旁邊蹲下,將媳婦洗去油污的碗碟放進(jìn)盆里,快速打著圈搓洗干凈。
穆冰瑩看了眼他搓洗的速度。
洗吧洗吧。
除了小碗是瓷的,盤子盆都是搪瓷的,任他怎么搓,都不會搓碎的。
顧長逸發(fā)現(xiàn)蹲在這邊,必須得側(cè)著頭才能看到媳婦,洗完一個碗后,便換了個位置,蹲到媳婦正對面去,既能看著她又不耽誤干活。
看著媳婦辮子微亂搭在耳畔,臉頰被熱水熏得微紅,鼻尖冒著細(xì)小的汗珠,嘴唇微抿著,粉粉潤潤,不禁感嘆,他媳婦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雖然他們來的很突兀,你被迫接受有些委屈,但是你能同意訂親,我真的很高興,謝謝你。”
穆冰瑩微愣,抬頭一笑,“這有什么好謝的。”
其實剛開始確實震驚到難以接受,后來見到了三位長輩,隨著他們的暗中較勁,要回應(yīng)他們的爭先搶后,這種震驚便慢慢消失了。
對方雖然急迫匆促,卻誠意滿滿,能夠感覺到對她很尊重,沒有因為經(jīng)濟(jì)條件懸殊,而表現(xiàn)出高高在上,對她父母家人頤氣指使。
何況今天她受益這么多,實在沒什么好委屈的。
顧長逸沒有再接話,手上洗碗動作不停,雙眼緊盯著媳婦笑臉。
穆冰瑩不是感覺不到他的視線,只是不知道該怎么回應(yīng),只能低下頭干活,假裝看不見。
真是弄不明白,都這么多天了,他怎么還沒看夠。
“瑩瑩,把盆拖過來,我們要來殺魚腌肉了。”王雨娟提著砧板和刀,沒睡午覺,比平時睡了午覺還要精神,一看到井臺鐵盆里的豬肉和大鯉魚,就止不住高興。
她長這么大,不管是從前在娘家,還是結(jié)了婚嫁到婆家,家里都沒有擁有過這么多魚肉,日子真是眼看著有盼頭了。
“等我一下,還有兩個碗這邊就洗完了,我把水倒掉讓你。”穆冰瑩握著絲瓜瓤,加快速度洗碗,“嫂子,今天多虧有你準(zhǔn)備回禮,謝謝了。”
“謝啥,這不是應(yīng)該的。”王雨娟嘴上這么說,臉上笑容明顯變得更燦爛了。
付出了被看到,被感激,換了誰都高興。
顧長逸將清洗了第二遍的碗疊起來,控了控水,“嫂子,我來殺魚?”
“你還會殺魚呢?”王雨娟真是對這個未來妹夫刮目相看。
村里能下地干活的男人多,但能在家里干家務(wù),進(jìn)廚房忙活的男人真是找不出幾個。
就拿她們家男人來說,十年半個月都不能洗碗擦桌子洗衣服燒飯。
“不用了,你趕快歇著吧,我們穆溪村河多,殺魚都是殺慣了的,你不一定有我弄得快。”
穆冰瑩將最后兩個碗丟進(jìn)旁邊的清水盆里,倒掉第一遍洗完渾濁油污的水,讓開位置。
看著旁邊盆里卸了一半的豬肉,“嫂子,等下肉腌上了,你拿一些回壯壯外婆家,屋里糕點桃酥蘋果糖都拿一些。”
王雨娟愣住,“讓我?guī)|西去娘家?”
“之前大嫂那邊為我忙活好幾次相親,我一直沒什么表示,現(xiàn)在親訂下來了,也該跟人說一聲,再好好感謝她。”穆冰瑩將沖干凈的盆放到墻邊,抬頭笑道:“正好今天東西多,你可以不用空手回娘家。”
王雨娟心里頓時感動不已。
看到這么多東西她是高興,卻沒想過要送到娘家。
她娘家哥嫂都在工廠里上班,雙職工家庭,條件比她們家好一大截,這么多年都是她從娘家拿東西回來,去麻煩娘家?guī)兔Γ瑳]怎么拿東西回娘家過。
不是婆婆霸道不給,相反逢年過節(jié)婆婆都會主動替她準(zhǔn)備雞蛋紅糖,不管是自留地里的菜,還是家里曬的咸魚果干醬菜,都愿意讓她帶回去。
但家里條件就擺在這里,這些雞蛋紅糖都是從家里人牙縫里攢下來的,她拿走了,家里人沒的吃,孩子也得少吃。
所以每次到最后,她都只拎著一點自留地的菜,曬干的地瓜干等等去城里。
娘家人表面上沒說什么,但她知道,嫂子是有怨言的。
尤其嫂子本來就是城里人,大哥還是蹭的嫂子家光才考進(jìn)廠,她這種時不時回娘家打秋風(fēng),添麻煩的小姑子,換了她,她也不喜歡。
但是窮啊,沒辦法,她只能厚著臉皮當(dāng)看不見。
上午看到這么多豬肉,她是有動過心思,但立馬就摁下去了,這些都是小姑子婆家給送來的訂親禮,自己家吃吃還好,她怎么能拿去送給娘家,又不是她讓娘家嫂子給牽成的線。
真的沒有想到小姑子居然會開口,讓她拿東西送去娘家,而且說的還不止是肉,那意思屋里東西都隨便她拿!
王雨娟越想眼睛越濕潤,“瑩瑩,真能拿嗎?”
“拿什么?”剛收拾完廚房屋子的董桂紅,一邊拿著毛巾擦手,一邊走過來,“這么多魚肉,家里大鹽恐怕不夠用。”
“媽,我讓嫂子等下拿些豬肉魚肉,再拿些點心送去壯壯外婆家。”穆冰瑩話說一半,突然轉(zhuǎn)頭看向顧長逸,“你,這些,我應(yīng)該可以”
“當(dāng)然可以。”顧長逸猜出媳婦要說什么話,“別說這些,以后什么事你都能說了算,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穆冰瑩臉一紅,這人總是能說出讓人害臊又心怦怦跳的話。
董桂紅聽到未來女婿說這話,心里別提多高興了,“對,我剛才就在想了,娟子,等下腌好了肉,多切點帶回去,再拎只雞,親家送來的一公一母最好不要拆開,寓意不好,就把家里那只不下蛋的母雞拎回去,等魚殺完了,進(jìn)去整理禮品,再看看帶什么點心。”
“哎!謝謝媽,謝謝瑩瑩。”王雨娟頓時全身都是勁,卷起袖子提起大鯉魚放到砧板上開殺。
這么多年,她終于能風(fēng)風(fēng)光光回趟娘家了。
想到父母和哥嫂驚訝的表情,她真恨不得今天晚上就走。
穆冰瑩看著嫂子興奮的樣子,微微笑了笑,轉(zhuǎn)頭看向顧長逸,正好對上他的視線,這次她沒有移開,笑容加深,“謝謝你。”
顧長逸跟著一笑,“應(yīng)該的。”
董桂紅看到兩人眼神這么膩人,準(zhǔn)備和女兒說的話忘得干凈,“大鹽肯定不夠,我去借一點回來。”
提起借這個字,董桂紅又想到今天的回親禮,看向兒媳婦,“娟子,你今天都去誰家借東西了?肉票糖票是不是都借了?是說拿票還,還是拿東西換?”
王玉娟剛想抬頭說話,就看到大門口走進(jìn)來一群要去上工的人。
“找我們家借糖票了,不急著還。”
“我們家給了一斤肉票,拿肉還就行。”
董桂紅沒想到早上送走了一波上工的婦女,吃完了飯,到了中午上工的時間,又來了更多的人。
村里人明顯都是急壞了,不知道貓在哪里偷看半天,一等兩輛軍車走了,立馬就圍過來。
知道這次是趕不走了,董桂紅沒再費那勁,“誰家有大鹽?再借點給我,等晚上理清楚了,挨個給你們送家里去。”
“有,我們家有,我去給你拿。”
看到董桂紅這態(tài)度,社員們就不擔(dān)心會被趕出去了,立馬各找各的地方站著,也不等穆家人遞板凳,把手里的筐籃子扁擔(dān)鋤頭鐵鍬放到地上,隨便一坐。
穆家小院頓時擁擠熱鬧起來。
“桂紅,這下你們家可發(fā)了,找到這么長臉的親家,穆薇當(dāng)初嫁人,也沒送過來這樣的排面。”
“嘖嘖嘖,真舍得,活了幾十年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舍得送禮的親家。”
“小顧,你們家到底什么條件,聽說你還有兩個兄弟一個妹妹,都找著對象了么?”
“怎么的,你要讓你家苗丫離婚重新再嫁?”董桂紅擋在女婿前面,怕他被村里人煩,“想知道什么問我,別煩瑩瑩和小顧。”
“小顧弟弟要是不嫌棄苗丫結(jié)過婚,能看上苗丫,我立馬讓她去離婚再嫁!”
院子里響起笑聲。
不但村里人都笑了,穆冰瑩和顧長逸都跟著笑了。
“哎呦,別說苗丫,我都想離婚再嫁了!”
一個五十來歲的嬸子一說完,院子里又響起另一波更大的笑聲。
董桂紅也繃不住笑出聲,女婿這么長臉,她心里自然是得意高興的。
“桂紅,小顧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的?我聽支書說,是個大人物,到底是什么大人物?”
“還用支書說?來的時候都不是開軍車,那是坐軍車,專門有司機(jī)開車,能是小人物?”
“還用看軍車?看這半扇豬肉,就知道是什么樣的家庭了。”
“看支書那樣,就知道來頭肯定不小。”
“我什么樣啊?”
支書帶著一群準(zhǔn)備下地的村干部走進(jìn)來,瞪了一眼剛才背后說他的小伙子,“都不上工了?圍在這里干什么,平時干活不見你們這邊起勁,偷懶耍滑聊閑天一個比一個來得早。”
一群人縮著脖子當(dāng)鵪鶉。
還沒聽到想聽的,走是不可能走的。
穆冰瑩心下微微嘆氣,看了眼顧長逸,怕他覺得不自在,“你累不累?要不要先去農(nóng)場睡個午覺?”
“不累。”
顧長逸很享受村里的煙火氣,這里很多人他都很熟悉,曾經(jīng)看著他們的臉龐慢慢添滿皺紋,看著他們步履慢慢變得遲緩,頭發(fā)變白,牙齒脫落,一點一點變老,消失在這個世界。
當(dāng)下鮮活的場景,他不但不會覺得煩,甚至想就和媳婦坐在這里,聽著他們一直聊下去,不管是打聽八卦,還是打趣逗笑,都可以。
“你們怎么都來了。”董桂紅進(jìn)屋提了兩個板凳,順便把酒勁上頭,正暈乎乎的丈夫兒子叫出來。
一家人都到齊了,院子里的人也越來越多,正是上工點,看見這邊圍了這么多人,頓時全趕了過來。
“支書,您就跟我們說說是怎么回事吧?”
“是啊,桂紅,早晚得知道,就別藏東藏西的了,親都訂了,又不會有人搶親。”
“去去,什么都想知道。”
村民們剛起哄,就被村支書抬手揮開,然后帶著人走到井臺,對穆冰瑩一笑,“冰瑩,我想跟你說一件事。”
穆冰瑩一怔,“三大伯,什么事?”
村支書指了指屋里面,“到堂屋去?”
“什么事啊,還要單獨說,有什么我們不能聽的。”
“難道是想讓冰瑩給你們家穆炎找對象?”
“三大伯你可不能仗著身份,截胡大家的人啊!”
周圍人又叫了起來,他們好奇半天了,就想聽個究竟,好不容易趁此機(jī)會能聚在一起,氣氛還算不錯,可不能讓村支書跑了。
“跟冰瑩單獨說什么?”董桂紅也疑惑,平時就算有事都是找她們兩口子,很少單獨找過女兒說話。
穆冰瑩不明所以,但是村支書都這么說了,只能點點頭,往屋里走。
村支書忽然又看向顧長逸笑了笑,“小顧也來吧。”
“搞什么?”
看女兒女婿都進(jìn)去了,董桂紅心里太好奇了,連忙跟著走進(jìn)去。
這是她自己家,沒她不能進(jìn)屋的道理。
進(jìn)了屋子,穆冰瑩才發(fā)現(xiàn)似乎不止村支書一個人想找她談話,剛才站在他身后的一群村干部,也都跟著進(jìn)來了。
村里的干部幾乎都是穆姓人,算起來都是不遠(yuǎn)不近的親人。
穆冰瑩想泡壺荷葉茶,村支書看到說,不用忙了,中午喝了很多酒,喝不下了,然后不等她回應(yīng),直接又說了一個爆炸性問題。
這個爆炸性,相當(dāng)于在穆溪村丟下一個巨雷,炸得村里所有河塘水高三尺,山崩地裂。
剛進(jìn)門的董桂紅都被震得急剎住腳步,人還保持著往前沖的姿勢,嘴巴張著,眼睛瞪著,吃驚到極點。
穆冰瑩同樣驚呆了,目光呆滯看著村支書,根本反應(yīng)不過來。
正當(dāng)這時,耳邊傳過來一聲她媽的驚呼聲:
“上族譜——?!”
穆家小院剛才還嘰嘰喳喳,隨著這聲不亞于響雷的驚呼聲,驟然安靜下來。
三秒鐘過后,所有人迅速沖到堂屋門口,每個人臉上都布滿了驚色,詫異望著村支書。
“所以我說單獨和冰瑩說,不讓你們跟著進(jìn)來。”看著堂屋門口被堵死,村支書頓感頭疼,真是服了董桂紅這一驚一乍的性子。
“我我上族譜?”
穆冰瑩終于找回理智,開口時還有些結(jié)結(jié)巴巴。
沒辦法,這個消息的震驚程度,比聽到恢復(fù)高考,聽到文藝創(chuàng)作可以自由了,還要不可思議。
高考和文藝創(chuàng)作自由,起碼是曾經(jīng)有過。
族譜,自打有了這東西,傳下來不知道多少輩了,上面就從來沒有過女孩的名字。
而現(xiàn)在,剛才,村支書說,經(jīng)過村里商議,要在她出嫁之前,把她寫進(jìn)族譜里!
“是這個意思,現(xiàn)在時局還沒徹底定下來,咱們就不辦什么儀式,就一切從簡,請族老出面,把你名字添進(jìn)族譜里就可以了。”村支書自顧自說,臉上帶著笑容。
他的腦子里根本沒有想過穆冰瑩會不同意。
這么光榮的事情,自古以來頭一回,這么有面子的事,穆冰瑩怎么可能會拒絕。
“這太離譜了!”
門口人群中突然響起一道帶著怒意的男聲,瞬間喚醒所有人:
“哪里有女孩上族譜的道理,荒唐,真是太荒唐了!”
“誰想出來的招?這是要違背老祖宗的意思,從今以后女人都能上族譜,進(jìn)祠堂了?”
“明顯不可能,背著大家伙,單獨把冰瑩叫到屋里說,就是說給她一個人聽的,不是出了新規(guī)定,從今以后讓各家女娃都上族譜。”
“小顧,你家到底是什么背景?你爸得是多大的人物?”
最后說話的人,點出來了重點,一群震驚到像無頭蒼蠅一樣亂問的族人,突然齊齊看向顧長逸。
是的,沒有錯,村支書做出這個開天辟地的決定,問題不是出在穆冰瑩身上,而是出在穆冰瑩的對象身上。
一定是村支書知道小顧父親是個不得了的人物,為了攀高枝,也為了之前村支書和村干部們討好公社副書記,故意忽視穆冰瑩一家,才做出這樣的決定。
穆冰瑩往前一步,擋在顧長逸前面,“村里的事,不要扯到他身上。”
“這話不對,冰瑩,你這么聰明,能看不出來村里為什么突然讓你上族譜?”
“是,村里的事不可能跟小顧沒關(guān)系。”村支書忽然順著旁邊人的話說,然后笑著看向穆冰瑩,“你這孩子,打小我就知道你以后有福氣,不輸任何男娃,等上了族譜,你永遠(yuǎn)都是穆氏人,不管嫁的多遠(yuǎn),你跟小顧都是穆溪村的一份子。”
穆冰瑩看著村支書的笑臉,僵住的大腦緩緩恢復(fù),終于可以理清楚混亂的思緒。
剛才剛聽到上族譜的事,她下意識感到排斥,這是她的第一反應(yīng),雖然人被驚住了,但潛意識并沒有停止思考。
村里這個決定,不是她做出了什么光榮的事,不是完成了讓全村人,讓全族人感到與有榮焉的成就,只是因為她即將要嫁給顧長逸。
村支書知道顧長逸父親究竟是什么軍職,也看準(zhǔn)了顧長逸這個人的未來潛力,所以才會和村里商量讓她上族譜,為的就是從今以后,讓她想著村里人。
世道變幻,未來還不知道會怎么樣,一個族譜名字,給全村人多了一層庇護(hù),這可值得很。
但是,她要是真同意了,就不僅僅是庇護(hù)這么簡單。
剛才村支書已經(jīng)厚著臉皮說出來,她和顧長逸永遠(yuǎn)都是穆溪村的一份子,這之后,肯定會厚著臉皮去找顧長逸,找顧長逸的家人給村里安排當(dāng)兵,通關(guān)系,找工作等等等。
軍人吃香,不僅僅是那身軍服,不僅僅是那份工資補(bǔ)貼,也不僅僅是人們對于軍人的崇拜,還因為軍人退伍復(fù)員后,比正常人更容易找到工作,哪怕進(jìn)不了廠,在村里都能混上個一官半職。
別看現(xiàn)在社員們反對,等村支書把道理說通了,把好處說完了,這些人立馬就會敲鑼打鼓歡迎她,催著她上族譜。
穆冰瑩心里沒有一絲高興,因為當(dāng)著顧長逸的面,覺得難堪至極。
尤其在看到父親驚訝歸驚訝,但神情里明顯是高興,以及得意的,更讓她覺得難受。
她理解老一輩人對族譜宗族的重視,但仍然覺得難受,就像是被萬蟻鉆心般難受。
“我不上。”
輕輕的三個字,讓屋子里的嘈雜聲,戛然而止。
村支書吸了一口煙,忘記吐出,怔怔看著一臉平靜的穆冰瑩,沒他想象中的驚喜欲狂,沒他想象中的激動得意,沒他想象中的感恩戴德,是一臉平靜的跟他說,不上!
村支書被沒及時吐出來的煙嗆得狂咳不止,腦袋里嗡嗡直響。
剛才村支部開會,家里有女兒的都羨慕壞了,所有人想都沒想過,穆冰瑩會拒絕。
這么大的光榮,怎么可能會有人拒絕,隨便從族里選出個女孩出來,只怕都要高興地要上天。
村支書不敢相信,又問了一遍,“不上?冰瑩,你聽清楚我說什么了嗎?我說族里讓你上族譜,祖祖輩輩里,你是第一個上族譜的女娃!”
他覺得穆冰瑩是沒聽清楚,或者說,因為破除封建,她們這輩長起來的孩子根本不明白族譜的意義。
要不是因為世道,村里不可能冒著被其他脈族人嘲笑的風(fēng)險,讓她一個小女娃上族譜。
她居然說不要!
“我聽清楚了,我不上。”穆冰瑩背脊緊繃,根本沒勇氣回頭去看顧長逸的臉色。
這才剛訂親,就有村里人計算著怎么吸他家的血,借他家的勢了。
她本就因為經(jīng)濟(jì)條件相差懸殊而自卑,這會更被放大十倍百倍的自卑吞沒,呼吸難以保持正常。
“你根本不懂族譜的意義!”村支書扔掉煙頭,使勁踩了一腳,“讓你上族譜,也是為了你們好,姓穆的族人不止咱們這一脈,你們還年輕,路還長著,小顧又這么有本事,你要上了族譜,以后小顧遇到什么事,其他村里有本事的族人都會當(dāng)他是自己人,拉他一把,不要覺得我就想著怎么占小顧便宜,我也是真心為你們打量的!”
“小時候我身體不好,族里人的行動,不是幫扶,而是勸我爸媽把我扔掉。”穆冰瑩臉色慢慢變得冰冷,“我爸媽沒扔,我活著長大了,除了我家里人,我不需要任何人為我打量。”
村支書臉色的怒氣凝固了,他聽明白了穆冰瑩這話背后的意思。
他也知道,穆冰瑩聽明白他之前話里的意思。
這是在回應(yīng),告訴他,她絕對不可能把自己永遠(yuǎn)當(dāng)成穆溪村的一份子,不要指著她回饋村里,更別指望她能拖穆溪村一把。
村支書怒瞪著穆冰瑩,穆冰瑩也冷冷盯著他。
周圍人不知道該不該插嘴。
氣氛驟然僵住。
“我當(dāng)什么好事!”
董桂紅反應(yīng)過來了,猛地沖到村支書面前,使勁朝他臉上撓了一把,“你個老不要臉的東西!我阿囡還沒嫁出去,你們這些糖都沒給過一塊的狗屁叔叔伯伯,就惦記上怎么吸血了!我今天非得撕撕看你這張老臉皮有多厚!”
“干什么!疼!哎呀!”
村支書沒想到董桂紅會突然撲上來撓他的臉,一個不防,臉上已經(jīng)被抓得好幾道火辣辣的口子,氣得他破口大罵:
“董桂紅!你這個瘋女人!這么大歲數(shù)了,你怎么還這么瘋!德厚!德厚你快管管!快來個人按住她!”
僵直的場面,被董桂紅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徹底弄亂了。
村支書像個猴子一樣,在堂屋里亂竄躲著董桂紅。
“不要臉的東西!向著你這么多年,還真當(dāng)我們是好欺負(fù)的!我今天不把你的臉?biāo)合聛砦揖筒恍斩 ?
董桂紅頭發(fā)亂了不管,抬手摘下頭頂?shù)陌l(fā)箍扔在地上,卷起袖子,指著一群村干部,罵道:
“今天你們都給我看好了,誰敢打量著怎么不要臉從我們家這薅點羊毛,我不但得把你們的臉?biāo)籂,還得把你們的頭發(fā)全給薅下來!”
說完就沖上去,一把抓住捂著臉弓著腰的村支書頭發(fā),使勁抓了一把,薅得村支書連連慘叫。
“疼死我了!我的頭發(fā)!你這個瘋女人!”
董桂紅一邊罵,一邊雙手齊上,村支書本來就沒幾根的頭發(fā),又被薅下來好幾撮。
等周圍人反應(yīng)過來,上去拉的時候,發(fā)現(xiàn)董桂紅真的發(fā)了狠了,那頭發(fā)上都帶著血的,明顯是從村支書頭上生拔下來的,怪不得村支書叫成那個慘樣。
旁邊的村干部們看到這一幕,原有的心思頓時歇了。
而村支書本人,心里的打算早已經(jīng)消失徹底,滿腦子都被‘董桂紅要下狠手殺了他’塞滿,一心想怎么逃出穆家大門,不敢再想怎么勸穆冰瑩同意。
“媽,媽,別追了!”穆冰瑩追進(jìn)院子,拉住頭發(fā)散亂,鞋子都不知道掉哪里去的母親,看著母親的樣子,眼前一片模糊,喉嚨哽咽:“別追了,進(jìn)屋穿鞋,別傷著腳。”
被女兒拉住,董桂紅怒氣微散,一轉(zhuǎn)頭看到堂屋里還站著的村干部,立馬脫下腳上還剩下的另一只鞋,摔向屋里,“還不走,等著我請你們吃飯嗎!”
剩下的干部就像是受驚的鳥,眨眼間消失在穆家堂屋。
董桂紅赤著腳走進(jìn)堂屋,看到圍著的其他社員,“你們也走吧,都走。”
“桂紅,消消氣,他就是腦子抽了,別搭理他。”
“是,其實他也沒壞心思,是為村里人想,但也確實為冰瑩想了,旁支不是有在軍隊,在外地當(dāng)官的么,他沒說錯。”
“別把自己氣到,我看他那樣,是不敢再打這心思了,我們等會上工會去再罵他。”
社員們勸了兩句,雖然心里還是想知道小顧家究竟是怎么樣厲害,但都明白,今天是絕對問不出來了,紛紛拿起農(nóng)具,離開穆家去上工。
等人都走了,王雨娟拴上大門,從井臺打了盆水,拿了毛巾進(jìn)屋。
“媽,洗一洗。”
董桂紅坐在矮凳上,怒氣還沒徹底平靜下來,撥開擋在額前的頭發(fā),看向顧長逸露出一個笑容,“小顧,今天讓你看笑話了,你放心,你跟瑩瑩結(jié)婚后,我們家,還有村里這些人,是不可能到你面前,給你添麻煩,為難你的。”
“嬸子,您不用放在心上,就算他們真來了,我也不會對冰瑩,對你們有什么意見,這是兩回事。”顧長逸心里一直佩服丈母娘,這會見了更是刮目相看,為丈母娘對媳婦的一片心而深受感動。
聽了這話,董桂紅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心里的擔(dān)心跟著放下,覺得這個女婿沒有選錯,“總之你不用擔(dān)心,我以后天天看著他們,不可能讓他們這些人出現(xiàn)在你面前。”
穆冰瑩蹲下,擰濕了毛巾給母親擦臉,看著母親充血的眼眶,忍了半天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
“你這孩子,哭啥。”董桂紅接過毛巾,自己擦了擦臉,又擦了擦脖子后面的汗意,“小顧還在呢,等會再笑話你,都這么大的人了,還哭鼻子。”
“不會笑話。”顧長逸立馬接話,“嬸子,您真厲害,我都感動得想哭了。”
董桂紅笑問:“不覺得我是瘋婆子啊?”
顧長逸豎起大拇指,“您是女英雄!”
董桂紅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穆冰瑩也沒忍住,破涕而笑。
感傷的氣氛就這么被顧長逸的兩句話打散。
其實母女倆主要就是擔(dān)心顧長逸會另有想法,看他真的不在意,心里的擔(dān)心褪去,便沒那么沉重了。
“媽,洗洗手,往手上抹點雪花膏,那頭發(fā)勒手的很。”王雨娟主動進(jìn)屋把自己平時都不大舍得往臉上抹的雪花膏,拿出來讓婆婆抹手。
剛才聽到村支書那么說,她就一肚子氣,但卻沒有辦法。
她是外村嫁進(jìn)來的小輩,沒有資格到族里長輩,又是村支書面前說三道四
正不知道該怎么辦時,婆婆沖出來了,雷厲風(fēng)行扭轉(zhuǎn)局面。
以前看到婆婆疼小姑子,為了小姑子什么都愿意做,羨慕之余,心里總歸不大舒服,畢竟疼小姑子的東西,都是家里攢下來的。
但今天看到婆婆前所未有的瘋魔樣子,她心里不但沒有一絲不舒服,反而是滿滿的敬佩,學(xué)到了為人父母最可貴的一面。
“沒事,我這手都糙成什么樣了,干一輩子粗活了,幾根頭發(fā)還能把我傷著?還抹什么雪花膏,不抹。”董桂紅接過女兒遞過來的梳子和發(fā)箍,把頭發(fā)理清爽,再把發(fā)箍帶上,又變成平時利索的樣子。
她看了一眼不說話的丈夫,“村里要再來找事,你知道該怎么辦吧?”
穆德厚咳了一聲, “其實德勇說的也沒錯,瑩瑩真上了族譜,以后去珠市,那些人要能幫襯一二,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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