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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這是”營業(yè)員跟著愣了一下,  而后很快反應過來,多看了顧長逸一會,贊道:“冰瑩,這是你對象啊?長得太夠味了,  他往這一站,  咱全公社的男人那都稱不上是男人!”

        還這么大氣,就沒見過對對象這么大氣的人,  六七塊錢的東西,  眼睛眨都不眨就掏了,  這還不算,手里還握著一沓。

        她敢保證,只要接下來她說什么好,  這人就都會買了,從頭到腳都給冰瑩買全乎了。

        簡直就是天下掉下來的神仙對象!

        “你等著,我這就給你”

        “不買!”

        穆冰瑩搶在營業(yè)員之前,把柜臺上的十塊錢摁住,拖了回來,“你怎么下來了,  快把錢收起來。”

        “看你半天不出來,估計這邊是有得賣了。”顧長逸拿起柜臺上的紫色小瓶子聞了聞,“是挺好聞的,  買一瓶吧,以后還能當熏香用,多享受。”

        有人在場,男人話說的有所保留,但穆冰瑩立馬就明白他說的是什么意思,就是她抹完了,  他聞著享受。

        穆冰瑩暗自瞪了一眼男人,將錢遞給他,“我不要。”

        “那我自己買了,以后放車里,放家里當熏香用。”顧長逸沒接她手上的十塊錢,又從一沓里抽出一張大團結,放到柜臺上,“拿一瓶新的。”

        “你”穆冰瑩又把錢搶了過來,“你要是喜歡這味道,以后你就聞我剛買的香粉,一樣的味道。”

        顧長逸打量著媳婦的臉,  “哦?行啊。”

        哦什么哦,怪聲怪調,穆冰瑩耳朵微熱,知道他又在想什么不正經(jīng)的,轉過身面對營業(yè)員,“拿布吧,這個不要。”

        “你對象都這么舍得了,你還不要。”營業(yè)員已經(jīng)結婚了,看著兩人的互動,一臉曖昧笑容,“男人舍得給你花錢的時候就得拼命買,不然等以后結婚了,男人就小氣了,再沒這樣的好事。”

        他不會,就他這買法,除非是工資花完了,買不起了。

        穆冰瑩心里很篤定,她接觸的不單單是村里人,農(nóng)場的人什么性子都有,耳濡目染,大概能看透一個人是什么樣的本性。

        這男人骨子里就大方,不是那種一時做作的人。

        顧長逸突然笑道:“結婚后工資都上交,她要是不給我發(fā)零花錢,我也不會背著她藏私房錢,那肯定大方不起來。”

        穆冰瑩怔了怔,他這話說的,太給她面子了。

        果然,下一秒就傳來營業(yè)員羨慕又贊嘆的笑聲,“今天真是開了眼了,我現(xiàn)在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好男人,冰瑩真是福氣好,她呀,以后可能就是咱公社嫁的第一好的姑娘了!”

        穆冰瑩低頭抿唇一笑,“你想不想吃什么?這里有剛出爐的芝麻燒餅,還有沒有什么想買的?”

        顧長逸:“我想買什么都能買?”

        穆冰瑩抬頭,猶豫看了他一會,“給你買的都可以,給我買的不行。”

        顧長逸將手里的紫色小瓶子遞過去,“想買這瓶頭油。”

        “你又用不著頭油!”

        “我怎么用不著,我又不是不長頭發(fā),短是短了點,但也不能忽略它,也得保養(yǎng)好,再說,我喜歡這味道,好聞。”

        穆冰瑩看著他的頭發(fā),“那買了你自己用,不要給我。”

        “不給你,我還怕你偷著用呢。”顧長逸知道媳婦這是快同意了。

        “我才不會偷著用。”穆冰瑩自己買不舍得,但他買了要用,還沒結婚,她也不好管,把剛才拿過來的兩張大團結,抽了一張過去,“拿一瓶。”

        營業(yè)員偷著樂,哪有男人會用頭油的,都是過來人,一眼就出來男人在想什么,她沒有點破,找了一瓶包裝最新最好的放上來,然后找了錢,沒有遞給男人,還是遞給了穆冰瑩,“點點,沒少找吧。”

        穆冰瑩看了一眼,將錢握在手里,“快拿布吧,有沒有時興的顏色?”

        “有,就算沒有,他長這樣,穿什么顏色,什么顏色就能變成時興色。”營業(yè)員又欣賞了兩眼顧長逸,看他眼神一直停留在穆冰瑩身上,就忍不住想笑。

        看這倆談對象,比她自己當年談對象都要高興。

        “襯衫一般都做白的,這是新到的的確良,就是昨天剛到,好看的顏色都被人排隊買走了,不過今天有米駝色棉布,還有這款,天藍色和水綠色,他穿軍裝這么好看,這個水綠色買了夏天做襯衫,肯定又精神又清爽。”

        穆冰瑩視線被那抹水綠吸引住,想到了他媽送來的的確良,顏色很相近,“阿姨給我送了一塊這樣的布。”

        “那好啊,我也做一身這種顏色的襯衫。”就可以當情侶裝穿了,顧長逸在心里補了后面一句話。

        穆冰瑩想象著兩人穿同一種顏色,有點心動,“那先拿個這樣的顏色,你看看他這身材,大概要拿個幾尺布?”

        “身高一米八七,體重一百六十二斤,三圍分別是一百、七十五、九十六,做一件襯衫大約要六尺布,褲子大約四尺半。”  顧長逸報完尺寸,湊近媳婦低聲道:“記住了?”

        “原來你知道?”穆冰瑩記憶很好,他說了一遍就刻在了腦子里,然后不由自主打量著他的身材。

        “這身材尺寸,真是比畫報上的男明星還要好。”營業(yè)員很快量好布扯下來,“這種布五毛七分一尺,六尺布是三塊四毛二分,二尺布一尺布票,要給我三尺布票。”

        穆冰瑩數(shù)了錢和布票遞過去,臉上沒有一丁點舍不得,而后接過布放進隨身袋子里。

        終于給他買了一些東西,心里踏實許多,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容。

        她繼續(xù)盯著柜臺上的布看,想再給他買一件襯衫和做一條褲子,“這個米駝色是時興色?”

        “是,才剛到的,平時多的是人排隊來買,要這個么?”

        穆冰瑩看了看布,又看了看男人的臉,忽然覺得比起米駝色,他應該是穿白襯衫更好看,“你喜歡這個顏色嗎?”

        “你說了算。”媳婦給買東西,他高興都來不及,哪還會挑挑揀揀。

        “不要這個色。”  穆冰瑩想到家里有他買的白布和黑布,下午可以給他做襯衫和褲子,普通布沒什么顏色好看的,她看向了旁邊的一排的確良。

        他和他媽買了好幾條的確良,他自己都沒有,她手里錢正好夠,不如就挑個的確良。

        穆冰瑩認真比對,還是選了白色,這種布做出來的襯衫和別的襯衫不一樣,會更挺括有型,配上顧長逸這身板,肯定好看,“我要這個。”

        營業(yè)員驚訝看了看穆冰瑩,笑了,“冰瑩,你可真好,自己喜歡的頭油怎么都舍不得買,給你對象買更貴的的確良倒是眼睛眨都不眨,小伙子,你也很有福氣。”

        顧長逸也沒想到媳婦會突然指向旁邊的的確良,嘴角頓時翹了起來,“我不是一般的有福氣。”

        穆冰瑩抿唇笑了,“多少錢一尺?來六尺。”

        “這種是一塊二一尺,跟城里一個價,貴是貴,但是可以給你省布票。”營業(yè)員繼續(xù)丈量尺寸,然后扯下來,拿紙包上,“給,還有什么要買的?是不是得扯黑布做褲子?”

        “家里有黑布。”穆冰瑩當時大概看了一下,起碼在六七尺以上,夠男人做兩條褲子的,不用再買。

        顧長逸看了一眼媳婦的鞋子,他很想說買雙鞋,但是終究沒說出口,這個時候當著人面說出來,媳婦大抵是要不好意思的。

        他想著找個機會,一定要和媳婦去趟百貨公司。

        昨天晚上雖然哥嫂說,讓她今天再買些床單枕套,但穆冰瑩是沒這個心思,家里已經(jīng)有了那么多床單枕套,實在沒有必要再買。

        今天除了來買香粉,主要還是想給他買東西。

        但是手里錢就這么多,除了衣服,大件是買不起的,她倒是想給男人買鞋,但是供銷社都是布鞋和膠鞋,男人自己腳上穿的軍用膠鞋,比這些鞋好多了,不值當買。

        她聽說有一個牌子叫回力,城里人人都想買一雙回力白球鞋,還聽說價格和一件的確良襯衫差不多。

        穆冰瑩想了想,打算把錢攢著,過兩天去城里給他買回力白球鞋。

        但她不打算把這件事告訴他,要偷偷地去,否則他要是跟著,到了百貨商場還不知道要怎么花。

        最終兩人這趟來,買了一罐香粉,一瓶頭油,六尺水綠色布,六尺的確良白布,其他什么都沒買,家里吃的喝的什么都有。

        買完東西,兩人一起開車回家。

        穆冰瑩拿了一塊顧長逸買的水粉格子布,還有一塊他媽買的水綠色布,把黑布都拿上,再帶著今天在供銷社買的布的,來到大隊裁縫鋪。

        老裁縫驚訝了好半天,給兩人又量了一遍尺寸后,拍著胸口保證,兩天之內,就把這些衣服趕出來。

        眼看都落實了,顧長逸突然又說,讓她也做一條褲子,用這些黑布。

        他自己做一條黑褲子搭配水綠色襯衫就夠了,平時都穿軍裝褲,還說白襯衫搭配軍綠色褲子是最好看的。

        兩人來來回回說了好幾次,穆冰瑩同意給自己也做一條新褲子,留著搭配的確良。

        回家路上,正好遇上董桂紅拎著半籃子蓮藕和塘魚。

        “趕巧碰上了,給你拎家里去,農(nóng)場那邊藕都挖得差不多了,隊里分了這些給咱家,你拿回去,正好中午可以燒了。”

        顧長逸伸手接了過來,看著里面的魚正在活蹦亂跳,“好新鮮的魚。”

        穆冰瑩看了看旁邊匆匆趕回去的人,每個人手上都拎著一籃子蓮藕和魚,“今年這么早分?”

        “是啊,栽秧比往年早了幾天,就空下來干塘里的活了。  ”董桂紅擦了擦手,“今天去供銷社都買什么了?你現(xiàn)在就回來了,是沒去縣城?”

        “沒去,您快去忙吧,其他的回家再說。”

        “行,你回去就燒飯,快到晌午了,把鹵煮都給切了,讓小顧中午吃。”

        “知道了。”

        顧長逸真覺得自己來巧了,蓮藕炆塘魚,也是媳婦的拿手菜之一。

        穆溪村荷塘里養(yǎng)出來的蓮藕和魚,味道極其鮮美,是任何飯店都做不出來的味兒。

        “你喜歡吃魚?”穆冰瑩看著他的眼睛又開始放光了,覺得剛才應該換一句話。

        你很喜歡吃?

        這句更準確。

        沒人不喜歡吃,但是顧長逸的這種喜歡,不像是餓出來,為了填飽肚子的喜歡,而是嘴巴挑剔的喜歡。

        雖然他現(xiàn)在沒有表現(xiàn)出來挑剔,但是穆冰瑩就是有這樣的感覺。

        比如早上吃青椒爆炒鹵煮配掛面,這種端出去也是要把全村人饞壞的飯,他吃得歡歸吃得歡,眼睛并不像那天吃荷葉豉汁雞一樣發(fā)亮,也沒像那天吃豬油渣一樣,吃到發(fā)膩都不肯停下。

        顧長逸點了點頭,“是不是要燉湯?”

        “我們這邊是用蓮藕炆塘魚,你要是喜歡吃紅燒,或者想吃什么其他燒法,就按你喜歡的做。”

        “不用,你按你的燒法做,你的手藝沒話說。”

        穆冰瑩笑了笑,拿出鑰匙開鎖,“你要是喜歡吃魚的話,等今天晚上捕蛙比賽結束,我明天去給你換更好吃的稻花魚,那種魚比蓮藕底下的塘魚還要鮮美。”

        顧長逸推開穆家大門,“稻花魚?為什么是去換?”

        “稻花魚少,只有前三名才能去稻田里撈魚。”穆冰瑩覺得晚上盡力就好,沒給自己太大壓力,“拿米面去和超支戶家換,他們家人多,會愿意的。”

        顧長逸挑了挑眉,原來贏了還有這種好事。

        還沒做成,他當下什么都沒說,把籃子放到井臺,“我來殺魚。”

        “你坐著休息休息。  ”穆冰瑩搬了兩個板凳過來,看男人明顯打算搶著做,勸道:“你放心,要是想干活,下午上山會有事讓你做的。”

        “上山?”顧長逸退回來,“下午要上山?”

        “吃完飯就得上山,砍竹子做竹篾火把,留著晚上照青蛙。”

        穆冰瑩將籃子的魚倒進盆里,魚立馬打著挺,擺著尾往外蹦,添了一瓢水,拿了砧板和刀,坐在凳子上,抓了一條魚開始去魚鱗。

        “那可以,我去砍竹子。”顧長逸從身上摸出一把軍用刀,拿起一根蓮藕開始削皮。

        穆冰瑩聽到動靜抬頭,頓時嚇了一跳,“你,你從哪里摸出來一把刺刀?”

        “這是我的老伙伴,一直隨身帶著。”刀很鋒利,顧長逸拿著蓮藕在手上轉著圈,沒幾下蓮藕就被削完了皮,變得雪白鮮嫩,“怎么樣,是不是很快。”

        “大材小用了。”穆冰瑩控制不住多看了幾眼他手里的刀,總感覺那刀當下是收斂了氣勢。

        腦子里不由自主幻想出顧長逸曾在戰(zhàn)場上,憑借著這把刀數(shù)次出其不意,制服敵人。

        顧長逸看媳婦一直盯著它看,手指忽然掉了個圈,將刀柄朝著媳婦,刀尖對著自己。

        穆冰瑩搶在他說話之前,吸了一口氣,他這小小的舉動,看得她心驚肉跳,“你小心點,別傷著自己。”

        “不會,我們是老伙計。”顧長逸把刀柄往前遞了遞,“給你用用看。”

        穆冰瑩沒說不用,情不自禁伸手接了過來,然后拿食指指腹試探搓了搓刀尖,接著又去摩挲刀刃,感受刺骨的冰涼。

        這下輪到顧長逸心驚肉跳了,他都沒想到媳婦會直接接過去,更沒想到媳婦接過去以后,直接就去碰這把刀最危險的兩個地方。

        但他沒有出聲阻攔,他越來越發(fā)現(xiàn)媳婦不是他了解中的那個媳婦。

        以前覺得媳婦是一個溫靜恬和的性子,自從看到那些書之后,他就知道溫靜恬和只是媳婦的表面,她的內心是膽大的,比他想象中還要大上無數(shù)倍的膽大。

        他想一點一點去了解媳婦真正的內心,步步深入,看看里面究竟是有多澎湃。

        穆冰瑩摸著這把刀,感覺就像是摸著一頭很危險很有殺傷力的野獸,這頭野獸只是暫時在她面前安靜,毫無危害,就像是他這個人。

        “笑什么?”顧長逸發(fā)現(xiàn)媳婦不但不怕,反而摸著摸著笑了起來,“你是不是很喜歡?那你拿它殺魚,我拿你的菜刀削蓮藕。”

        穆冰瑩笑著把刀遞回去,起身打了盆水放在他旁邊,“蓮藕削完放水里,不然沒一會就變色了。”

        “削幾根?”

        “六小段。”

        兩人一起處理了魚和蓮藕,一個蹲在灶洞前,一個站在鍋臺后面,蒸飯,煎魚煮湯,趕在晌午之前把主食和煮菜燒好了。

        穆冰瑩又燙了菠菜涼拌,把鹵煮拿出來,豬大腸豬尾巴切成段,豬腎豬心豬腰豬肺切成片,調了一碗白芝麻辣椒油,端到堂屋桌子上。

        魚湯燜了一會,等到最后的土腥氣燜沒了,盛到搪瓷盆里,再拿四個小碗盛飯。

        一起端過去后,時間估算得剛剛好,父母下工回來了。

        “喲,都盛好了?”

        董桂紅到井臺洗了手,洗了臉,拿著毛巾面帶笑容進屋。

        “食堂燒了玉米面鍋貼餅子,我去打過來。”穆德厚說完走進廚房,拿著平時打飯的搪瓷盆,快步走出去。

        家里人都沒說啥,大米鹵煮這些都是一年吃不上幾趟的,食堂里的飯才是日常基本伙食。

        沒有吃上大米白面,就不吃,不去打玉面高粱窩頭的道理。

        “小顧,不用等,趕緊盛湯喝。”董桂紅拿了空碗,先盛了兩碗蓮藕魚湯,盛完特地拿了干凈的筷子,夾了魚背上沒有刺的肉放到碗里,分別放到女兒和未來女婿面前,“趁熱喝,魚湯冷了會腥。”

        “媽,我給你盛。”穆冰瑩要去拿湯勺。董桂紅又拿起空碗,“我自己盛就行了,你趕緊坐下喝湯,你不喝,小顧也不會好意思喝,別等你爸了,他肯定還要喝酒。”

        穆冰瑩看著里面還有兩條完整的魚,沒再說什么,坐到顧長逸旁邊,先端起碗吹了吹,喝了一口,鮮味十足,忍不住露出笑容,“快喝,很好喝的,一年里只有這個時節(jié),才能喝上幾回這么新鮮的湯。”

        顧長逸端起碗吹都不吹,跟著喝了一口,燉得奶白濃郁的魚湯一入口,便鮮得人眉頭舒展,非但沒有一丁點魚腥氣,反而口感通透清新,滑下喉嚨,空蕩的胃立馬被慰藉到,回味無窮。

        他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夾了鮮嫩的魚肉放進嘴里,又夾了一筷子燉得粉糯的藕,接連塞到嘴里,再喝上兩口湯,肥而不膩,又嫩又滑又鮮,額頭上頓時冒了一層細汗,倍感滿足。

        穆冰瑩看著他吃飯的樣子,不知不覺跟著喝完了一碗湯,平時自己喝,都要喝上好一會的,察覺湯沒了時,身上也跟著出了汗,拿起一旁的蒲扇,使勁扇了扇風,才去了燥熱。

        等到穆德厚打了飯回來,顧長逸又陪著老丈人喝了一杯散白酒。

        一口鹵煮沾辣椒油配上一口白酒,吃得里里外外渾身暢快。

        一頓飯吃完,穆冰瑩洗了碗,先去農(nóng)場看了看。

        大隊開始分藕,說明今天干部全在這里。

        到了以后,發(fā)現(xiàn)藕塘果然已經(jīng)開始收工。

        村支書看到她了,不但沒有擺臉色,反而還跟她說,趁著小顧在村里這兩天多相處相處,農(nóng)場這邊有他在,他和會計能夠幫忙記工分。

        穆冰瑩不動,還被趕著走,一點沒看出來他生氣,更沒看出來他記仇。

        看來對于讓她上族譜的心思,根本就沒有歇下去。

        穆冰瑩又與送完菜給老師的顧長逸一起回到家里。

        晌午太陽雖熱,但山上大樹遮天蔽日,野竹林里也有樹蔭,去山上反而比待在家里涼快,一點都不會耽誤干活。

        再說就算是熱得一身汗,也得趕著這時候去砍竹子,因為要提前把竹篾火把做出來,放到屋頂上曬一曬,曬得足夠干燥,晚上才能點著火,否則竹芯潮濕,根本不能當火把用。

        兩人拿上砍刀,小鋤頭,背上竹背簍一起上山。

        一路上遇到好幾個拖著竹子下山的人,都是趁著午休時間上山把竹子砍回來,做好竹篾放在房頂上曬干,晚上下工回來,吃了晚飯就可以直接點上去參加比賽。

        村民們友好與顧長逸打著招呼,臉上帶著過來人的笑容,看著小兩口。

        穆冰瑩來到野竹林,挑了幾棵順眼的竹子讓顧長逸砍,不讓他砍也不行,因為就一把砍刀,被他緊緊握著不肯放。

        砍竹子這事確實要點力氣,她砍三刀,不如他砍一刀砍的深。

        “站遠點。”顧長逸砍得差不多了,不放心囑咐媳婦一句,怕她被倒下來的竹子砸到。

        穆冰瑩雖然覺得沒事,但還是往后退了兩步意思意思,畢竟他都開口了,不動不是浪費他的口水和關心。

        一根竹子倒下來,需要用砍刀把竹枝竹葉都砍掉,留在山上當做天然肥料,都砍干凈了才會拖下去。

        穆冰瑩看著他忙,用不上自己,背著背簍走到旁邊,拿著小鋤頭挖著薺菜。

        家里肉還沒有動過,山上野薺菜長得茂盛,這些天是最嫩最適合做餡的時候,她準備采回去包薺菜肉餃子。

        一個砍竹子,一個挖野菜,兩人各忙各的,互不打擾,但又會時不時抬頭看彼此一眼,看看對方需不需要幫忙。

        穆冰瑩采了半簍子薺菜,發(fā)現(xiàn)自己都快挪出野竹林了。

        她回頭看了一眼,男人正一手扶著竹子,一手拿著砍刀揮舞,還在忙活著,便走到旁邊叢林里,擇一些薄荷和藿香葉,準備回去泡水喝。

        等葉子采完了,又看到旁邊樹上長了一大片木耳。

        穆冰瑩如獲至寶般快步走過去,將木耳全部采下來,等這邊采完,發(fā)現(xiàn)旁邊被鋸掉的樹根上,也長了一大片,又走過去接著采。

        等把背簍都裝滿了,后面突然傳來柳笛的聲音,不是正兒八經(jīng)的吹調子,而是含在嘴里‘咘咘’響著。

        穆冰瑩循聲望去,看到男人含著一小根柳笛正吹著歡,右手拿著一個用柳條編成的花環(huán),一邊往她這邊走,一邊用柳笛叫她。

        “穆冰瑩。”

        她聽出來了,悶悶的聲音,但是語調起伏是她的名字。

        “砍完了?”  穆冰瑩提起背簍迎上去,這一走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跑了好遠。

        山上本來還有些人,現(xiàn)在除了他倆,找不出別的人影,看來已經(jīng)過了午休時間,村民們都去上工了。

        “咘咘咘咘咘。”

        顧長逸不好好說話,依然含著柳笛吹出聲音。

        這遍穆冰瑩沒聽清是什么意思,走近他身邊,剛想問你說什么,男人便抬起手將花環(huán)放到她頭上。

        戴花環(huán)都是小時候做的事情,長大后再也沒編過,穆冰瑩下意識抬手想要拿下來,又聽到他在‘咘咘咘。’

        這次穆冰瑩聽清楚了,他說,真好看。

        “咘咘咘”

        穆冰瑩,你真好看。

        穆冰瑩對上他的眼神,停住摘花環(huán)的手,“你吹得不累嗎?”

        農(nóng)村里長大的孩子都玩過柳笛,她也不例外,吹這個挺費力的,吹一會就要大喘氣調整呼吸,他都吹了好一會了,都沒見拿下來歇一歇。

        “不累。  ”

        又在咘咘。

        這次咘咘完,又連著咘了好幾下,明顯說了好幾個字。

        “嗯?”穆冰瑩耳朵都豎起來了,太考驗她的聽力了,“你說什么?”

        顧長逸又吹了一遍,消耗了許多肺活量,這次他的臉終于開始變紅了。

        但是穆冰瑩還是沒有聽清,除了前面穆冰瑩三個字,后來還跟了七八個字,實在猜不出來。

        顧長逸最后吹了三個字,把柳笛拿了下來。

        穆冰瑩的臉瞬間紅了,看他正喘著氣,不好意思去問,最后吹的是不是她以為的話。

        萬一不是,豈不是尷尬。

        “你聽力真的不錯,我自己都聽不清我吹的是什么,你居然差不多都能聽出來。”

        顧長逸將柳笛塞到口袋里,指了指旁邊的樹根,“累不累?我看你一直蹲在這邊忙,要不要坐著歇會,喝口水?”

        穆冰瑩還在想著他說的,差不多都能聽出來。

        那是不是說明最后那三個字,她聽對了?

        但看著男人臉色正常,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哪有人說了那樣的話,還能像沒說過似的,轉眼就想著休息喝水了。

        穆冰瑩將心思壓下去,跟著坐了過去。

        大樹根很大,原來是一棵兩三個人張開手臂才能圍一圈的老樹,后來被雷電劈了一道焦枯了,多年不見活過來,越來越枯萎,村里人才給鋸了下來。

        村民平時上山干活久了,都會坐在這里休息。

        “你也坐吧。”穆冰瑩坐下拿出水壺喝了一口水,發(fā)現(xiàn)他還站著看她,開口讓他坐下。

        顧長逸坐到旁邊,兩人之間還有很大空隙,后面還能坐兩三個人。

        穆冰瑩想著不能歇太久,喘口氣就行了,因為得趕緊把竹子拿回去做好火把去曬。

        她是這么想的,但是沒出聲,想讓男人好好休息一下。

        他剛才吹了那么久,應該需要停下來好好喘口氣。

        剛這么想完,曲調又響了起來。

        穆冰瑩轉頭看過去,發(fā)現(xiàn)他手上拿的不是柳笛,而是一只不知道什么時候做的竹笛。

        他正將竹笛斜放在唇邊,吹出的音調不像剛才那樣,這次是很認真的在吹。

        曲調悠長安靜,溫暖好聽,與他這個人完全不相符,但與他此刻看她的眼神很相符。

        陽光從樹葉縫隙里灑下,金光打在兩人身上,微風輕拂,樹葉悄悄擺動,沒有發(fā)出颯颯之聲,像是怕打攪了男人,怕打斷這么好聽的曲調。

        穆冰瑩越聽越專注,眼神里緩緩流露出崇拜的光芒。

        這么簡單,還有些粗糙的竹笛,居然能吹出這么讓人陶醉的曲調。

        一首吹完,顧長逸沒有停下,雙眼緊緊看著媳婦,手指無意識按住笛孔,吹著他曾經(jīng)盼望著兩個人一起聽,最后卻一個人聽了數(shù)不清多少次的歌。

        不知吹了多久,也不知聽了多久,一直到頭頂上的陽光突然傾斜,樹蔭暗了下來,穆冰瑩才突然醒過來,情不自禁鼓掌,“真好聽,這是什么調子?我從來都沒有聽過。”

        “不告訴你。”顧長逸拿下竹笛,在手里轉了幾圈,看著頭頂陽光,“差不多了,咱們下山?”

        “為什么不告訴我?”穆冰瑩是真的很想知道,剛才她真的沉浸到曲子里,感覺就像是與他一起在云端踩著白云,走了很久很久。

        顧長逸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這里真舒服。”

        穆冰瑩看他又轉移話題,拎著背簍站起來,把背簍往身上背的過程中,一直抿著唇看他。

        顧長逸轉頭看著媳婦嘴巴抿成一條直線,眼睛里裝滿對他的控訴,忍不住笑了,抬手撥了撥她額前花環(huán)上的柳葉,“走吧。”

        穆冰瑩嘴巴抿得更緊了,剛才還以為他要說了。

        顧長逸走回野竹林,拖起三根砍好的竹子。

        穆冰瑩上前接過他手里的砍刀,“我來拿,你沒帶手套,竹子很滑,  砍刀不小心掉下來會砸到腳。”

        “不生氣了?”顧長逸低下頭看著媳婦的臉,笑道:“我剛才是有感而發(fā),亂吹的,不告訴你,是因為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名字。”

        穆冰瑩抬頭看了他一眼。

        顧長逸拖著竹子往前走,“你看,就知道說了你不會相信,所以我才不說的。”

        這次穆冰瑩眼里的狐疑褪去了,有點相信男人的話。

        她剛才還以為這是男人從敵臺聽來的音樂,所以不能說出來,但一想,他連看那些書都告訴她了,兩個人現(xiàn)在是‘革命友誼’,就算聽了,也沒什么不能告訴她的,可能真的是隨便一吹,不知道名字。

        這么一想,穆冰瑩心里對他的崇拜又上升了好幾個層次。

        有感而發(fā),就能吹出這么好聽的曲調。

        他簡直是個天才。

        顧長逸看著媳婦臉上出現(xiàn)隱隱的笑意,忍不住跟著翹起嘴角。

        當然是不能說的,這首歌等到了九四年就會發(fā)行,現(xiàn)在不說,過個十幾年,媳婦就會忘了。

        現(xiàn)在要是說了,等到那時候,這歌出來了,媳婦一聽,不就完蛋了。

        兩人下山回到家,穆冰瑩搬了凳子,準備做竹篾,結果又被顧長逸搶了去。

        “這個你也會做?”穆冰瑩非常意外,看到他拿起一根竹子,對著竹筒劈開,再開始削,手法全對,更意外了,“你是城里人,應該沒接觸過這些,是去參軍的時候學的?”

        “這些都是野外生存必備。”顧長逸砍下竹子,沒幾分鐘就做好了一個竹篾火把,“總共要做幾個?”

        “這里大概可以做十個左右。”穆冰瑩把他做好的拿起來看了看,“都做了,全家一人一個,再留兩三個備用。”

        發(fā)現(xiàn)他做的竹篾火把比她還要好,穆冰瑩把背簍里的薺菜倒出來擇,考慮是今天晚上包餃子,還是明天包餃子。

        “你想吃餃子么?”

        “想吃。”顧長逸偏頭看了眼地上的菜,“是今天包?明天包的話這些菜沒今天新鮮吧。”

        “說的是,你想吃就今天包。”穆冰瑩想到這兩天他都是一大早就來,沒在農(nóng)場里吃過早飯,“會留些給你明早上吃,你直接來,不用再拎任何東西,如果你拎了,就什么都沒得吃。”

        顧長逸手上動作一頓,很快又恢復如常,“真好,早晚都有餃子吃。”

        穆冰瑩看了他一眼,鼻子微不可聞輕哼了一聲。

        做完了之后,顧長逸爬上梯子,穆冰瑩在底下幫他遞火把,放到房頂上暴曬。  

        洗薺菜的時候,顧長逸還想搶著洗,穆冰瑩沒讓,請他幫忙壓水,遠離這些菜。

        切了一大塊肥瘦均勻的肉,端到堂屋桌子上,切成片狀,再切成肉絲,在砧板底下墊上抹布,搬了椅子讓顧長逸坐著,將肉剁成肉糜。  

        然后穆冰瑩拿了面盆,倒了面粉,也端到堂屋里,開始和面,搟餃子皮。

        到了下工點,兩人包了百來個餃子。

        董桂紅一回家,就看到堂屋桌子上擺滿了白白胖胖的餃子,連連搖頭,抬手指了指女兒,除此之外,倒也沒說什么。

        雖然苦了多少年了,節(jié)省習慣了,但面肉都是女婿和女婿家里人送來的,女婿還在村里,當然要讓他吃好。

        “小姑!”

        大門忽然被推開,壯壯沖了進來,后面跟著肩上背著大包小包的兩口子。

        “回來了?”

        “大哥嫂子回來了。”

        “回來了!”王雨娟將包一放在地上,就癱在椅子上喘了口氣,“在公社等了半天,沒有附近村里去的拖拉機,咱背著這些東西走回來的。”

        穆冰瑩先倒了一杯糖水遞給壯壯,又倒了兩杯水遞給哥嫂。

        “你不是大包小包去的么,怎么又大包小包回來了。”  董桂紅看著地上的東西,三個包鼓鼓囊囊的,看著都塞滿了東西,“難得送回東西,怎么又帶回來這么多。”

        “那我肯定不能白送,這個不是重點。”

        王雨娟揮了揮手,蹲下身拖過早上從家里帶走的蛇皮袋,先掏了一雙用紙包起來的鞋,放到椅子上,接著又掏出一雙用紙包起來的鞋,也放到了椅子上,抬頭看向穆冰瑩:

        “瑩瑩,這個是回力白球鞋,這個是皮涼鞋,都是給你買的。”

        “啊?”

        穆冰瑩愣了。

        董桂紅老兩口也愣了,“回力?皮涼鞋?給瑩瑩買的?”

        兒媳婦這是瘋了?兩雙鞋少說要小二十,給瑩瑩買?

        太陽打西邊出來,也不會是她能舍得的事啊!

        “昂,給瑩瑩買的,這兩雙鞋,配上的確良,全城都找不來比你更好看的,對了,還有。”

        王玉娟又彎下腰拖過另一個包,拉開拉鏈,從側面掏出一個手絹包,仔細小心打開,放到桌子上,“這是縫紉機票,媽,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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