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穆冰瑩天不亮就起來, 換上專門為正日子做的水粉格子襯衫,將頭發編得整齊,用襯衫同色系的布帶綁上, 洗了臉, 抹上了雪花膏和香粉, 看著鏡子里皮膚變白了不少,心下滿意,再看到眉間眼底漾著笑意的自己,頓時有點害羞, 放下鏡子,起了身。
屋子窗戶上貼了剪好的紅紙窗花,床上堆了好幾條棉被, 五顏六色,花團錦簇,任誰看了都要羨慕至極,棉被是這時候最珍惜最實用的家庭物件了。
兩個嶄新的箱子放在床頭, 四角都刻上了雕花, 看上去與村里的普通箱子不同, 是多年不接活的老手藝人親自做的,衣服物件幾乎都裝在了箱子里,等到新郎來了,送嫁妝的小伙子們就會來搬出去。
穆冰瑩拿出嫂子給她買的涼鞋, 這還是她第一次穿涼鞋,看著米白色皮涼鞋里露出白嫩泛著粉的腳趾, 有點不習慣,又拿出嫂子一起買的短絲襪,套上后再穿, 看上去好多了,感覺也舒服多了。
鞋子是有點小跟的,穆冰瑩一站起來就覺得自己似乎變高了,忍不住在房間里走了一圈,越走嘴角弧度揚得越高。
“瑩瑩?”
“啊!”
穆冰瑩坐回床上,將換下來的拖鞋并排放到床底,抬頭時,壯壯推門沖了進來,“小姑!小姑夫來了!有五輛軍車!”
“這么多車?” 穆冰瑩驚訝起身,急忙走了出去。
不是說好的正日子低調,怎么整這么大排場,五輛軍車哪怕開到了市里,走哪也都是聚焦點。
“瑩瑩,都收拾好了吧?我都聽到車聲了,應該是小顧來了。”
董桂紅今天也穿得利整,雖然身上不是新衣服,但是特地洗過的,散發著肥皂香的藍布衫,頭發昨天下午也用洗頭膏洗過了,到現在沒下過地,也散發著清香。
本來她就是想收拾干凈點,一聽說來了五輛軍車,頓時覺得收拾得好,那邊來了這么多人,家里條件擺在這沒辦法了,但起碼要給人留下個干凈的印象,讓人家覺得新娘子家里都不是懶人。
“收拾好了。”穆冰瑩理了理辮子,走了出去。
大門口空地上的桌子都撤了,軍車直接開了上來,兩邊圍滿了人,都是來看新娘子出嫁。
穆冰瑩剛出現在大門口,顧長逸也正好從軍車上下來。
他今天穿著一身熨燙得沒有一絲皺褶的軍裝,褲管筆直,皮鞋蹭亮,頭發特地剪過,顯得更精神帥氣了。
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他一下車,看到穆冰瑩的眼神,不但讓過來看熱鬧的大姑娘臉紅了,連在場厚臉皮的小伙子們都感到不自在,老一輩的人臉上則是露出過來人的笑容。
所有人都目不轉睛看著小兩口,原本他們是打算新郎和新娘子一出現就要喜糖的,結果現在被顧長逸一個眼神全給弄忘了,再也想不起來,只知道盯著兩人看。
“怎么這么多車?”
穆冰瑩看到他,就像他看她一樣的也根本移不開眼神,才兩天沒見,感覺就跟很久沒見似的,一見到了就看不夠,明明她是想看后面車里都有哪些人,需不需要趕過去打招呼,卻怎么都分不出心神去看。
“魏叔和我媽來了,接了你到市里,他們就會回圳市。”顧長逸用力緊住手指,忍住想上手摸摸她頭發,捧她臉的沖動,“還有兩個戰友和一位老領導,聽說我結婚,特地趕過來,就正好一起來接你了。”
穆冰瑩聽了醒神,連忙往前走,后面幾輛軍車也停穩了,人全從車上下來。
“冰瑩,恭喜你。”魏正奇笑著走過來,“今天看著很好看。”
“是更好看了。”翟潔玉雖然心里對未來兒媳婦的身體仍然感到不滿,但沒有在今天的大喜之日表現出來,反正以后有的是機會。
“叔叔,媽。”穆冰瑩微微笑著叫完,看著婆婆怔神的樣子,接著道:“你們辛苦了,大老遠跑過來。”
“啊,不辛苦。 ”不得不說這聲媽,讓翟潔玉心里的那點不滿瞬間褪去不少,臉上的笑容更真誠了,“被子都做了吧?我那也做了兩條,等你們忙完了這陣子,我們再送過去。”
“謝謝媽。”穆冰瑩看向后面下來的三位穿著軍裝的男人。
顧長逸帶著她走過去,先指著年紀偏大的男人道:“這是我剛參軍時候帶我訓練的連長,高毅,對我非常照顧。 ”
聽著他似乎是在咬著牙說“非常照顧”,穆冰瑩笑了,大概猜出來是怎么個照顧法,“高連長好。”
魏正奇走過來笑道:“現在已經不是連長了,這趟回來就是師長了。”
“就跟長逸叫吧,我還是聽他叫我連長順耳。”高毅伸出手,“冰瑩同志,感謝你收了我這個兵,我還以為他這輩子會沒人要,這小子可是個犟種。”
穆冰瑩抿唇一笑,伸手回握,對方很快松開,她還沒收回手,就又被人握住,是站在后面,皮膚不像其他軍人一樣,一看就成天風吹雨打,暴曬成了銅色,不然就是黑里透著紅,此人臉色到手,都是極其蒼白,是長年不見太陽的蒼白。
“嫂子好,副團也是連長的時候,我就是他手底下的兵,一直跟到了今天。”
“不說你名字,誰知道你是誰。”顧長逸指著他介紹:“季非白,這名字搭上他的外貌是不是很有記憶點?”
“是,你好。”季非白除了皮膚長得非常蒼白,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就像是一個虛弱的美男子,即便是冷硬的軍裝,也沒能讓他變得更精神,握住他的手時,也感覺到徹骨的冰涼。
穆冰瑩多看了他兩眼。顧長逸毫不客氣推開季非白,拉過另一名與季非白外貌身材完全相反的人。
這人渾身肌肉發達,體型壯碩,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皮膚一看就是長期在外訓練,是標準的古銅色,平時應該不喜歡笑,此時硬是扯出笑容,喊道:“嫂子好,我是龍海,也是從副團還是連長的時候,就是他手底下的兵。”
“你好。”穆冰瑩已經感覺到周圍有很多姑娘盯著他看,龍海的臉型就是時下最受歡迎的四方臉。
“等咱們結婚后,請他們吃一頓,再慢慢聊他們的故事。”顧長逸看到丈母娘都出來了,上前打招呼。
穆家人和一起來接親的人熱情寒暄一番,請他們進屋吃面條。
這是珠市婚假的習俗,在正日子當天早上,女方家準備面條給來接親的人吃,俗稱喜面。
一群人進了堂屋,面條是昨天晚上董桂紅親自做的手搟面,自從有了掛面之后,很多地方都會為了方便,直接買掛面來下,但是董桂紅覺得還是手搟面最好吃,昨天晚上便搟好了。
除了白面,還有放了豆面的面條,既筋道又有嚼勁,每個人碗里除了放了翠綠的小青菜,還臥了一個荷包蛋,看著非常有食欲。
顧長逸來接親,又按照習俗帶來了一堆禮,白糖紅糖,公雞母雞,米面鯉魚豬肉等,這次董桂紅沒說什么,這都是照規矩準備的分量,再說都要走了,時間不該浪費在這些上面。
屋里正吃著面條,院外傳來拖拉機的聲音,一群小伙子走了進來,穆炎穆暉領頭,他們早上已經和穆家人一起吃了喜面。
“一大娘,我們搬嫁妝了啊。”
董桂紅心里頓時一酸,忙道:“娟子,你去看著,告訴他們怎么搬。”
“哎。”
一床床被子搬出去,接著是一個個箱子,后面跟著的是董桂紅老兩口去供銷社特地買的時下流行家用物件,暖水壺,臉盆盆架,茶杯托盤,套碗等等。
都是挑小兩口能用到的,不是真的用不到也買。
例如痰盂,這是嫁妝里必備的,但是他們去了顧家,看到了顧家不但樓下有衛生間,連小顧房間里都帶浴室,痰盂是肯定用不上,就沒去買,但是臉盆盆架還是可以準備,就算不用洗臉,也可以接了水洗腳。
魏正奇放下碗筷,“親家,準備了這么多東西,最近忙壞了吧。”
“沒多少,都是日常能用得上的,沒你們用心。”董桂紅也不是不會說好話的人,再說她確實覺得小顧媽和后爹很用心,訂親時送來的東西有些到現在都沒舍得拆,就是因為包裝的太精致,選的東西也都很精致。
一個人說真話還是說假話,聽得人是能感受得到的,尤其魏正奇和翟潔玉還是長年聽好話的人,更能輕易分辨得出來,看著董桂紅說得真誠,忍不住露出笑容,又開始互相吹捧。
面吃完了,嫁妝搬完了,穆冰瑩該出嫁了。
熱鬧的氣氛驟然多了一些別離的傷感,穆冰瑩走到門口,看了看父母,哥嫂,還有小侄子壯壯,什么話都說不出來,無聲一笑,轉身上車。
一家人跟到外面,董桂紅忍不住上前趴在車窗上,忍著眼淚囑咐:“好好的啊,好好過日子。”
穆冰瑩緊緊握住母親的手,抬頭看到父親哥嫂眼里都泛著淚光,她的眼睛也止不住酸澀,“咱們不是說好的開心點嗎,媽,大家都等著,您別忘了撒喜糖。”
“忘不了,不撒他們也會肯走的。”董桂紅一再不舍摸著女兒的手,看著女兒漂亮的小臉,最后松開手,“走吧。”
穆冰瑩咬著牙,笑中帶淚,點了點頭。
車子開始挪動。
“瑩瑩!”
董桂紅突然又沖到車窗前,喉嚨哽咽道:“媽在家等著你。”
穆冰瑩死守了半天的眼淚閥門,驟然松懈,無論怎么拼命眨眼,都無法再阻止眼淚往下滑,“媽。 ”
“走吧。” 董桂紅忍著眼淚,揮著手,“小顧,讓司機快開車。”
周圍人群的婦女,受到這種氣氛感染,不少都拿出手絹抹著眼淚。
“開車吧。”穆冰瑩說話帶著哭腔。
顧長逸突然打開車門下車。
穆冰瑩一愣,周圍人都愣了,看著顧長逸走到穆家一老面前,抬手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認真嚴肅道:“請一老放心,不說生老病死不離不棄,就算是洗菜淘米縫衣做飯,我也都會搶著做,永遠讓著她,永遠全心全意為穆冰瑩服務!”
樸實的言語,用鏗鏘有力的語氣說出來,周圍婦女眼淚又掉了,董桂紅卻突然笑出聲,“洗菜就算了,還是讓瑩瑩做吧。”
穆冰瑩在車上聽到這話,想到他洗過的菜,也跟著破涕為笑。
穆德厚欣慰道:“你們互相尊敬,互幫互助,把日子過得越來越好就好,走吧走吧。”
村支書也湊了上來,“冰瑩,受了委屈跟我說,不要怕,咱村人多著呢。”
穆冰瑩又笑了,“哎。”
顧長逸上了車,這趟來是讓小陳跟來開車的,他坐在后面,一上車就握住了穆冰瑩的手。
穆冰瑩不敢喊,怕反而更引起人注意,畢竟現在大家的目光全都盯在他們身上,車子正好發動,連忙將空著的手抬起來,向外面的人揮手告別。
一輛輛軍車和拖拉機,前后離開村子里,后面跟著一大群人。
雖然是四個輪子的軍車,但是在村子里開的速度并不快,他們還是能清楚看到軍車,便一路送到村口。
“冰瑩——”
窗外忽然傳來一聲呼喊,穆冰瑩轉頭看過去,發現是常文棟。
常文棟一路踏著村里的麥地跑過來,翠綠的麥苗全都被他踩倒了,村民們看到了怒發沖冠,全都沖了上去,瞬間將他按倒。
穆冰瑩覺得,這人腦子多半有點病。
“還不死心。”顧長逸拿起穆冰瑩的辮子放到鼻子底下聞了聞,“我媳婦果然勾人得很。”
“別胡說。”穆冰瑩看了一眼前面的小陳,暗示他規矩點,想把辮子拿回來,他卻不放。
“干嘛。”穆冰瑩小聲說,“有人在。”
顧長逸把她的辮子放到唇邊,“我又沒干嘛,是不是你又在想什么不能被人看到的事了。”
穆冰瑩臉紅了,“我才沒有。”
“真沒有,你才不會臉紅,你臉紅了,說明你有。 ”顧長逸捧起她的下巴。穆冰瑩“啪”地一聲打他的手。
她打完聽到聲音就后悔了,要是不打前面的小陳還不會覺得有什么,這一打肯定就知道他們在后面沒干好事,關鍵打了,也沒把他的手打掉,這就更氣人了。
穆冰瑩瞪了瞪他,想偏頭,又被他輕輕掰過去,“你別亂來。”
“你說什么呢,我是正經人。”顧長逸盯著她的眼睛往前湊,看著她急壞了,伸著手胡亂推他胸膛,像是吃奶的勁都用上了,也沒推動他,臉色變得又急又惱,泛著嫣粉,他才沒忍住笑出聲,從口袋里掏出一只管狀的小東西,“我就說你腦子在胡思亂想。”
穆冰瑩看著他手里拿出來的東西,“這是什么?”
“是口紅,我昨天特地去百貨商場買的。”顧長逸打開蓋子,擰開紅色膏體,抬著她的下巴,往她唇瓣上輕輕涂抹,看著粉色唇瓣變得更鮮艷,他眸色也變得越來越深,“好看。”
穆冰瑩情不自禁抿了抿唇,看著他手里的膏體,她知道口紅,去市里的時候,看人家用過,第一次抹有點不習慣,推開他,坐直身體,看向前車的鏡子。
鏡子里的人,臉頰桃粉,嘴唇不是她看過文工團姑娘抹的大紅色,是和臉頰暈透出來的粉有點像,唇瓣變得像是一朵盛開到極致桃花顏色,鮮艷水潤,好看極了。
鏡子里忽然多了一張臉,顧長逸湊近穆冰瑩的頸窩,笑看著鏡子里的她,貼近她的耳朵低聲說:“看來你的香粉很管用,你現在又白又粉,真誘人。”
穆冰瑩用肩膀推了推他,“有人,你別鬧。”
顧長逸不走,“我吃醋了,你不得哄哄我?”
“吃醋?”穆冰瑩愣住,“常文棟?不可能。”
顧長逸沒忍住笑了,“為什么不可能?”
“沒有可比性,膈應有可能,吃醋不可能。”穆冰瑩拿過他手里的口紅,仔細看了看。
顧長逸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我會吃醋,你多看一眼別人,少看我一眼,我會吃醋,有人多看你幾眼,我也會吃醋,你得哄我。”
“怎么哄?”穆冰瑩拿起口紅,“你又大手大腳花錢。”
“我是為了讓你今天當個漂亮的新娘子,才會大老遠跑去買的。”顧長逸盯著她的嘴巴,“真好看。”
“那你下次別亂買了。”穆冰瑩把他的頭搬開,不等他反對,就湊過去說:“小陳同志都流了一頭的汗了,你老實點,萬一他緊張過度,開車會出問題的。”
顧長逸看了眼軍裝領子全濕了的小陳,總算坐直了身體,改為握住穆冰瑩的手,一路上變得老實。
兩個人在一起,隨便說點話,做點事,時間就會過得很快。
車子很快到了軍區大院門口,值崗的哨兵敬了禮,提前打開大門,一輛輛車子,連同拖拉機一起開進去。
世人無論到了哪里都不會少了看熱鬧,里面大院門口圍著的人,只比穆溪村多,不比穆溪村少。
穆冰瑩起初見了,還微微驚到,后來便放松了,她也是喜歡看新娘子的人,喜歡過去沾沾喜氣,能拿上一顆喜糖就更高興了,別人應該也是這樣想。
等車子繼續開進里面大院,外面的人都跟著進來。
顧昌巍和幾個年紀差不多的人走出顧家大門,面帶笑容看著接回新娘子的軍車。
穆冰瑩看著他的笑容,知道魏叔那輛車肯定走了,否則他不能笑,果然一下車就看到后面少了一輛車。
周圍的人一看到新娘子下來,頓時響起驚呼聲,接著又響起各異的交談聲。
新娘子結婚當天就是焦點,受人談論,指點樣貌啊,舉止啊等等,以前她去看人家娶媳時,周圍人也是這樣,穆冰瑩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然而周圍人的驚呼聲并不像穆冰瑩想的那樣。
早在顧長逸領證后,這個消息就像是一道驚雷劈在軍區大院。
前幾天文工總團尋找適齡姑娘,說是給顧長逸相親,就傳遍了整個大院。
論家世,他最好,論能力,他說第一,全大院沒人敢說第一的顧長逸,向來是大院姑娘們最想嫁,甚至等了很多年的對象。
就連與顧家不對付的人,也不得不得承認,很想把自己家女兒妹妹嫁給他,并且也那么做了,學著別人去給沈團長送禮,讓她幫忙牽線說好話。
正當全大院都在關注顧長逸這株高嶺之花,究竟會被誰家高攀上時,他娶了那個鄉下嫁不出去的病弱小村姑的消息傳遍大院,讓全大院的人轟轟烈烈議論了好幾天。
至今為止,話題度仍然絲毫沒有消減的跡象。
所以今天才會有這么多人過來看穆冰瑩的真面目,一看到穆冰瑩下車,就被她的模樣驚了。
今天全大院的姑娘都在這了,她不但沒有被比下去,反而還占了上風,甚至看了久了,大家還生出一種全大院的姑娘,都隱隱被她比下去的感覺。
穆冰瑩不知道這些事,拿著喜糖撒了一圈。
忽然,一道聲音響起:“這年頭誰還發水果糖啊,我們都發的酒心巧克力。”
接著另一道清脆的聲音接話:“這年頭,誰還用拖拉機送嫁妝到大院里,就這條件,你還指望吃酒心巧克力?估計她連巧克力長什么樣,說不定連世界上有巧克力這種東西都不知道,還酒心呢,真沒數!”
(https://www.dzxsw.cc/book/83334144/29658290.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