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波瀾將起
粘稠腥甜的氣味蔓延著整個牢房,夏子衿離著牢房的門最近,綢白的裙擺上濺上了點點血痕,像極了墨生園一角盛開的朵朵紅梅。
“別看。”
她還呆愣在原地,身后卻有一陣暖風席卷而來,背身包裹住了夏子衿,將她整個包圍在臂膀之中。
夏晟卿的身上有淡淡的木檀香氣,夏子衿撲埋在他懷中,便被這樣的香氣縈繞著,仿佛那一剎那,血液的腥甜與牢房的霉腐全然不見,他寬厚的臂膀便隔斷了眼前的污濁與腐敗,隔斷了這天牢的重重哀怨,與琦君血泊之中的單薄軀體。
她從不知,夏晟卿的懷抱這樣暖,在這隆冬里。
由于琦君的死,沸沸揚揚的皇室緋聞之案不得不由此告終。
夏子衿雖然想要通過他抓住幕后主使,可如今人都埋入黃土,她即便再不甘心,也沒有別的法子。
只是細細一想,卻也不難猜出指使琦君的幕后之人,此人的目的是通過琦君編排的故事從而讓夏子衿背上淫賤輕浮的罪名,讓她從平定江南瘟疫而在百姓心中積攢而起的名聲徹底敗壞。
如此一來,夏子衿心中倒是有了兩個人選,偏偏這二人近來還常常出入隨行,便更是加深了夏子衿對她二人的懷疑。
暖烘烘的火盆上頭,夏子衿緩緩搓動著雙手,火光將她細膩勝雪的肌膚照得更加通透而無暇,唇上的口脂呈淡淡的櫻粉,隨著呵氣而漸漸潤紅。
“公主在想什么?”
夏晟卿在一旁撥弄著火盆里的銀碳,燒得通紅灼熱的碳火滋滋地冒著火星子,整個廳子里都是暖烘烘一片。
夏子衿一片伸手搓動著常年有些微涼的手掌,一邊盯著火盆里晃動的紅苗發(fā)呆,被他這樣一問,回過神來,微微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對琦君那件事情,還有些疑惑不解之處罷了。”
“是還在猜測那幕后之人?”夏晟卿將中間的銀碳往旁邊撥了撥弄,問聲道,“如今琦君已死,咱們要想讓人認罪,怕是死無對證了。”
夏子衿點頭,道:“幕后之人本公主心中已然是有數(shù)了,敗壞名節(jié)這等子下作的手段,怕是只有心思歹毒的女子才做得出,而本公主有過過節(jié)的女子,無非就是那兩位罷了。”
她嘲弄著撤了手,將烘得暖和的雙手放在膝上。
聽聞在琦君出現(xiàn)的前一段日子里,白娉婷曾入宮多次,且都是現(xiàn)身在綺羅園之中。夏子衿有過節(jié)的一是這四公主夏子琦,二便是白娉婷,偏偏又巧著她二人摻和在一起,若說是巧合,也未免太牽強了些。
如此一來,琦君不敢告發(fā)她二人,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夏子琦為人向來是心狠手辣,再加上一個白娉婷,更不是省油的燈,琦君若是招供,她二人斷然不會放過他與鳴兒。
“如今本公主卻是不想別的,而是想著在這件案子上,太子的作用。”
夏子衿懷抱著織錦手袋,門外小葵端著托盤而來,將剛煮好的姜茶給夏子衿與夏晟卿各斟了一杯,酒釀紅一般的姜茶冒著暖白的熱氣,均勻地撲在臉上,渾身便是一陣暖意流動。
她捧著瓷杯,淺淺呷了一口,舌上蔓延一股淡淡的辛辣與甜。
“太子?”
夏子衿點頭道:“本公主派了小桓子出宮打聽,那日在京兆府,太子出現(xiàn)在公堂之上,將原本要被京兆大人安排住進驛站的琦君帶回了宮中,也是他一手安排的琦君面圣。”
這其中太子的意味不言而喻,可若是說太子與白娉婷夏子琦同謀,又有些說不過去,他堂堂東宮之主,若是想要對付她,大可以用別的法子,犯不著用這種下作手段,更何況她與太子仿佛并無恩怨。
“本公主猜不透太子在這其中究竟扮演一個怎樣的角色,他若是不將琦君帶入宮中,恐怕他鬧不到父皇面前,顯然他是刻意而為,可之后的大殿對白,他卻又不曾發(fā)過一言。”
夏子衿呷著熱燙的姜茶,狹長的睫毛被熱氣沖得有些許撲動。
夏晟卿握著杯盞,眼中有思緒流動,他想了片刻,問道:“公主可還記得從江南那日回來,在大殿之上的冊封?”
“自然記得,那日父皇賜了許多東西,又言……”
說到這兒,夏子衿才冷不丁地想起來太子在這件事情上摻上一腳的緣由,那日明圣帝為了試探她是否有心利用在平定瘟疫上的功勞對政務有非分之想,故意揚言她做得了皇太女。怕正是這一句話,才惹得太子對她心存芥蒂。
夏晟卿見她是明了了,也坦言道:“正是如此,太子是個心胸狹隘之人,即便公主你如今對他并無太大威脅,恐怕他也不介意在任何能將公主聲譽毀壞的事情之上幫上一手。”
夏子衿咬唇不語,以她如今的地位,雖不用害怕夏子琦白娉婷一類的陰漬女子,卻不得不忌憚夏天勤這個位高權重的太子,若是他有心對付于她,她怕是如今還沒有還手之力……
夏晟卿將她低頭散落在額前的碎發(fā)撥到耳后,柔聲安慰道:“公主也不必太過憂心,太子不過只是擔心公主對他產(chǎn)生威脅罷了,若公主想要明哲保身,今后少些干預朝廷之事,便無大礙。”
夏子衿點頭,如今也唯有如此,好在她也對朝中政事并無興趣。
只是太子的作用可以暫不多管,白娉婷與夏子琦二人這一回大手筆地構陷于她,她卻是一定要討回來的!
夏子衿看向爐子中旺旺燃燒的銀碳,撥弄著指甲上有些尖銳的邊緣,心中開始了籌謀,上一世的,這一世的,她通通要討回來。
在年前的最后一個月里,上京城里辦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喜事。
精武將軍府的黃塵煙與禮部尚書府的白娉婷,雙雙嫁入了林王府。
雖說林王世子林潤玉如今已經(jīng)是無權無職的閑散世子,名頭到底也還在,加上林王的刻意宣揚,這場正側(cè)妃一同嫁進王府的婚禮,辦得沸沸揚揚。
白娉婷那一頭,雖然是側(cè)妃,卻一心要壓過正妃一頭去,嫁妝一箱一箱地抬進林王府,金銀首飾皆是用的楠石齋里頭上好的貨色,只是她穿不得正紅耀目的嫁,一身的桃紅,終是不甘。
迎親的花轎在上京最繁華的街道上轉(zhuǎn)了又轉(zhuǎn),生怕別人不知道林王世子同娶二妃的喜事,嗩吶鞭炮之聲不絕于耳,花轎經(jīng)過的石板路上便留下一片片紛紛揚揚灑落的花瓣。
夏子衿坐在街道一旁二樓的酒家里,對面百米處便是林王府。
她持著酒壺,輕輕一倒便是倒了一個滿杯。隔著熱水燙熱過的酒格外有些香醇,夏子衿手執(zhí)杯身,抬手輕輕一飲,便是一陣暖流入喉。
“公主,咱們要看林世子大婚,為何不收下請柬大大方方地去?”小葵坐在夏子衿對面,二人皆是一身男裝,小葵扶了扶頭上尺寸有些偏大的帽子,疑惑著問道。
林潤玉大婚,怎么說他也算是半個皇室中人,這等人身大事自然是宴請了無數(shù)賓朋好友,宮中的皇子公主更是一個也不落下,人人都收到了請柬,就連夏子衿也不例外。只是她卻隨意將請柬丟進了烤火的炭盆之中,傾刻化為灰燼。
“小葵,我說過多回了,以后出宮,要喚我公子,可曾記得?”
“是……公主……不,公子!”小葵糯糯道。
夏子衿盯著林王府門前,兩家的花轎已經(jīng)都到了府門之前,這會兒子林潤玉也身穿著大紅赤金的祥云鶴織交領婚服,翩翩然臨立在花轎之前。
林潤玉穿得與前世無二,就連那隨風飄擺的衣角,也好像未曾變過。她忽然就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此刻坐在花轎里的人還是前世的自己,仿佛踏進這林王府之后發(fā)生的點點滴滴,又如同戲劇一般在眼前流轉(zhuǎn)了一通,刺骨的疼痛,歇斯底里的仇怨,全數(shù)在她眼前滑過。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小葵見她突然發(fā)了呆去,抬手在夏子衿眼前晃悠了一整,她才回過神來,扯著嘴角搖了搖頭。
“沒什么。”
其實她也不明白究竟為什么來這一趟,或許,她只是想要再看得清楚一些,看看這個前世自己殞命的地方,也看看今世這樣截然不同的命運。
林王府門前的嗩吶之聲不絕于耳,林潤玉臉上堆著一派笑意,行過了三踢轎門的禮節(jié),喜娘扶著轎子里一身火紅嫁衣的黃塵煙走下轎門,周遭便是一片歡呼喝彩之聲音,而白娉婷的桃紅,則是怎樣也掩蓋不住正紅的貴氣與身份地位。
“且看造化吧,林王府里的明爭暗涌,這會兒子才剛剛開始。”
夏子衿心中暗暗勾動唇角,這一世,她絕不讓白娉婷有什么好過的機會。
“走吧,回宮去。”
小葵點頭,跟著夏子衿邁動的步子便下了酒家,桌上的酒還依舊溫熱噴香,呼呼地冒著熱氣,二人卻已然走遠,只留下桌上的一錠銀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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