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不該有的心思
夏子矜笑了笑,原也就沒有什么值得藏著的,這些東西對她來說可有可無,衣裳再珍貴也不過是放在庫房里頭堆灰塵罷了,倒不如用在合適的地方,夏子言性子軟,宮里送去的賀禮越是貴重,榮王府里那些鶯鶯燕燕越是不敢小瞧她,也算是自己對她的一點兒心意吧。
“你且辦好便是,禮金也少不得,按照規矩的份例再添一層吧。”
小葵點點頭,又道:“聽聞七公主被皇上禁足了,只是憑她這樣的性子又連帶著婚前失貞,世子后院里那些個妾室們服不服她還未可知呢。好在有蓮妃娘娘替她撐著,先是將公主你想出的廣州灣制敵之策瞞著說給了七公主聽,現下又為七公主忙里忙外地張羅婚事,親生的女兒也不過是如此呢。”
夏子矜笑了一聲沒有答話,可躲在外頭的榮遇聽見小葵那一句夏子矜想出的廣州灣制敵之策,卻是愣住了。
他一直都認為那計策是夏子言想出來的,對此不但心生感激,而且也能在心底安慰自己夏子言雖不是自己心中所愛,好歹也會是一個能夠輔佐和幫襯他的賢妻。
可如今在知道所有的計策都是夏子矜所想,這最后的一丁點安慰也失去了。那種錦團花簇的安慰,在瞬間崩離瓦解,心中如同吃了一只蒼蠅一般難受,悶悶的,堵塞著,在心底發酵,說不出的茫然凄涼。
倘若一開始他就錯了,又要如何繼續下去,此時此刻他無法再欺騙自己,欺騙自己可以忘記夏子衿,欺騙自己可以坦然將夏子言當做她的替身。
榮遇從未覺得自己這樣矯情過,明明從前他不是這樣的人啊,為何一切都變了……
“起風了,咱們回吧。”梅林里夏子衿搓了搓手臂,雖是夏初,夜里的風還是有些冷人的。
小葵應聲扶著她起身,兩人前行。
榮遇眼看著夏子矜的身影從石凳上起身逐漸遠去,心頭一方田地隱隱作痛。他是應該怨世事無常,還是嘆一聲心不由己。他看著那身影直至不見,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墨生園,落荒而逃。
天上忽然下起雨來,榮遇沒有備傘,又不讓宮人跟隨,在雨中一步一步地走著。他任由冰涼的雨打濕衣襟,滿頭滿身濕的透頂。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出宮的,渾渾噩噩地被熟識的部下拉進酒館換衣飲酒,杯杯烈酒穿腸而過,他卻不覺一絲痛快,一邊聽著部下在耳邊喊:“世子再來,再來一杯!”
而他就當真是一杯杯入肚,腦海中那個身影卻怎么也揮散不去。
人人道借酒消愁,可他說,不過是愁更愁。
回到榮王府的時候已經是深夜,榮遇帶著滿身的酒氣,將看門的下人給驚了一跳。
“哎喲喂我的爺!您怎么這個點才回來,王爺等您多時了呢。哎唷.......喝了不少,要不奴才先扶著您回房吧?”
“不用,本世子沒醉。”
榮遇雙頰通紅,腦袋卻是難得的清醒,他擺擺手推開了下人,自己往府里走去。
夜里的風有些涼,吹在榮遇發燙的臉頰上,他一路握著酒壺三兩步便仰頭灌下一口,步子卻依舊很穩。他寧愿讓自己爛醉如泥,忘卻那些不該記著的事情,可連酒也要和他作對似的,無論喝下多少也是平淡如水的滋味。
一壺酒空,他仰頭倒了倒不見一滴,便隨手往池子里一砸,轉身進了書房。
攤開素白的宣紙,榮遇研墨提筆,從一雙靈動的杏眼開始,一筆一劃描繪出一張明艷而嫵媚的容顏。那人眼含秋水,那人朱唇嫣嫣,纖細的手腕輕抬,指尖握一把宮扇遮眉。
那是榮遇常常夢中夢到的夏子矜,她會對自己巧笑倩兮,會像對夏晟卿那般對自己含情脈脈。
但也只是夢而已。
他苦笑了兩聲,將畫舉起來對著燭燈看了又看,明知是不該再想,卻又控制不住心緒作祟。
他看得認真,并未注意到榮王走進了書房。
而當榮王看見榮遇正舉著夏子矜的畫像看得癡迷的樣子,心中大驚,上前一把便奪了過來。
“父王?!”榮遇沒有料到榮王會忽然出現,伸手就要將畫像搶回來,
榮王哼了一聲,將那畫像一把拍在桌上疾言厲色道:“都什么時候了,你竟然還犯老毛病?五日后你就要和七公主大婚了啊遇兒,怎么敢又惦記著明珠公主!從前你一個妾一個妾地往府里頭接,本王也就不說什么了,可這一回你要娶的是皇上的女兒,怎容你胡鬧!”
榮王誤以為他是一時貪圖上了夏子矜的美貌,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明明是親父子,他一生只娶了榮王妃一個女人,可自己這兒子卻自小風流成性,到底是像誰啊。
榮遇自知自己從前是有些荒唐,也不欲辯解什么,可這一次他真真切切的心意卻不容誤解。
“父王,不是孩兒胡鬧,孩兒心悅她思慕她,若是可以情愿拿后院里所有的女人去將她換來!”
從前他不懂得榮王為何擁有坐擁天下美色的資本卻一輩子只守著自己的母親一個人,直到愛上了夏子矜的那一刻,他才恍然明白,這世間百載不過是過眼煙云,只有擁有真正印刻與心的身側之人,方能一世安然而過。
這是榮王第一次聽見榮遇發出這般誓言,從前他勸說榮遇安安定定地尋一個好女子度日他總要用年少多情不可辜負來搪塞自己,而今又如何能忽然轉了性子?
“你......莫不是又當本王不知你的德行?”榮王梗著臉哼了一聲,并不準備買賬榮遇的說辭。
榮遇將桌上的畫像如珍寶一般疊好放入懷中,他嘆道:“父王信也好不信也罷,孩兒的心意自己明了。”
燭火噼噼啪啪地燃跳著,榮王心中卻是不安,無論榮遇是真心愛慕上了夏子矜或是同以前一樣只是三分熱度都萬萬要不得。
因為在大婚前與七公主偷歡的事情已然讓明圣帝對榮遇不滿,若是再讓明圣帝知曉榮遇非但占有了七公主還惦記著明珠公主,會如何做想?恐怕盛怒之下的后果不是他們榮王府所承擔的起的。
“遇兒,你就聽父王一句話,收收心思罷。七公主不日就要進門了,她是溫婉大方知書達理的皇家閨女,斷斷不會比明珠公主差的,況且七公主還有不俗的謀略,得妻如此你還有什么不滿呢?”榮王苦口婆心勸導著。
榮王不提這茬還好,提到計策,榮遇心底更家揪心了。
只見他搖搖頭,眼神悲愴的看著榮王道:“父王你有所不知,廣州灣的策略是明珠公主的主意,七公主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閨閣公主罷了,孩兒與她既無情意又不通心意,如何能攜手百年......”
竟然是夏子矜的主意?榮王微微詫異,原以為七公主才思過人,自己對這個兒媳婦也十分滿意。但若她當真半點不通權謀,到底是差了一些。不過現在說什么都為時已晚,這樁婚事已成定局,又如何是他們所能任意更改。
“即便如此又有何法,你已經同七公主行了夫妻之禮,這是千真萬確抵賴不得的事情,難不成你說一句同七公主心意不相通,便能恢復她的完璧之身不成?”
“我......”榮遇結舌,他承認自己的想法有些不負責任,可體膚之親是一回事,自己的心意又是另一回事,如若當日和自己行夫妻之禮的人換成夏子矜,是不是一切都會不同了。
“遇兒啊,你一向最是懂得時局利弊,怎的如今卻是看不透了,收起你不該有的心思吧,明珠公主不該是你的,也不會是你的,你今后所想只能是如何與七公主琴瑟和諧。”
說得輕巧,做起來如何容易?
榮遇苦笑一聲,反質問道:“父王也是知情知愛的人,若是當年祖父逼你將母親忘記,而和別的女人舉案齊眉,你又會如何做呢?”
“你......胡鬧!”
“孩兒是直言罷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父王也知道這樣放棄心中所愛另娶她人的所作所為是如何痛徹,如何要來要求孩兒。”
榮王被這一番話嗆住,一時間也不知作何回答。只是想法是一回事,現實是一回事,如今的局勢絕不容榮遇想如何便如何。
“不必說了,你給本王聽好,在大婚之前將那些不該有的心思全都給我收起來,若是你還要我行我素,觸怒了皇上便是要整個榮王府給你陪葬啊!”
榮遇還要反駁什么,榮王已經甩袖轉身而去。臨了,榮王在踏出門前回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落下一句:“襄王有夢神女無心,本王記得那明珠公主是有婚約的。”
只這一句話,卻擊垮了榮遇壘筑在心頭的圍墻。
是啊……原來從頭至尾,不過是他的夢一場。
那一夜的風很清涼,榮遇入寢后又夢見了夏子衿。夢里她穿著一身淺白的羅裙,在情人谷的花海里赤腳奔跑,她的發上簪了一朵杜鵑花,笑著問他香不香。榮遇伸手牽著她的柔夷,不知是誰的淚水落在了那細膩的手背上,他低頭吻上去,那淚原來是苦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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