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人間自是有情癡
日子便須臾著過了,林王府里頭的鶯鶯燕燕們因著煙羅侍寢完林潤玉第二日就被封了貴妾的緣故吃味得不行,三兩頭地便鬧起來,黃塵煙偏幫著煙羅,其余的人再有嫌隙心思也無計可施。
而皇宮里頭,夏子衿對于這番消息也很是滿意,不枉她煞費心思為黃塵煙安排了這個妙人為其應付瑣事,相信不出幾月,便能夠看到黃塵煙脫胎換骨的變化。
而后幾日,夏子衿照舊是四處為柳安祁尋藥續用,那古醫書上的法子大抵還是管些用的,夏子衿的藥草一日日地送到柳家,宮人也不時地將柳安祁的情況轉呈報回墨生園里。
這日夏子衿仍舊研究著那些岐黃術數,跑腿的小太監至屋外頭鞠禮行了一個安,得了夏子衿點頭后便進屋跪下身子恭敬稟報。
“如何,表哥近日可還好?”
“回公主,柳家大少爺這幾日已經能夠自己穿衣用飯了,說公主送去的藥草用著甚好,交代奴才傳話多謝公主對他的關懷。”
夏子衿點了點頭,如此她也能夠心安些。
雖然只是能夠自己穿衣用飯罷了,離從前手操兵刃震甲一方的他乃是天壤之別......此生怕是再難見到柳安祁重操刀刃,不可謂不遺憾。
“對了,月二小姐還是日日去柳家么?”
月前小太監便向她回過話,說是月慧如聽聞柳安祁被斷了手筋形同廢人之后不顧月家人的反對,執意到柳家去伺候柳安祁的衣食住行。可柳安祁對她倒是極為冷淡,一開始只是勸她回去,后來竟是閉門不見了。
但月慧如似乎已經傾注一顆芳心于柳安祁,也深覺柳安祁為救她才廢了后半生的前程而暗自自責,不管柳安祁如何將她拒之門外也仍舊是雷打不動地日日到柳府去,即便能夠隔著一道門遠遠瞧他一眼也是安心。
柳家人也覺得月慧如此舉甚為不妥,暗中規勸了月慧如不必如此執著,一則是于規矩不合,二則她如今雖然和李家除去了婚約,也照舊是未出閣的女子,常日來柳家未免壞了她的名節。
可月慧如卻什么也聽不進去,甚至是在月中書令面前跪地坦誓此生非柳安祁不嫁,月家人拿她沒有法子不再攔著,柳家的人自然也不好再說什么。
此時小太監聽了夏子衿的詢問點點頭,言道:“月二小姐是個執著的,前日里自己發著高燒也要到柳家去守著,委實讓人動容呢!”
“這月二小姐想必也是對表哥動了真心思,有道是自古美人愛英雄,表哥既為救她廢了后半生的前程,她托以真心也是難免。”夏子衿嘆了一聲。
原本她想著是讓月慧如和李三公子退了親事再為他二人牽線,誰知后來出了這些岔子。若是能夠促成月慧如與柳安祁,也不枉費這一圈的兜兜轉轉了。
柳府宅院。
今日是難得的艷陽天,步入秋季以后晴朗日子里透著絲絲秋風,金色的瀲滟暖陽透過薄云打在頭頂,頗有些暖意。
可此時月慧如的心頭卻不那么暖。
柳安祁正離她三步之遙,可那俊逸的面容之上結著的冰霜似有三尺之厚,任憑她百般柔情也不見得融化半分。
“你走吧,以后別再來了。”
他如是說,帶著三分涼意,似這秋日里最冷冽的風,聚散不由。
“我不走。”
月慧如搖頭,咬唇站在原地,眼中有怯然之色,卻仍舊是壯著膽子上前三步,而后輕輕拉著柳安祁的衣袖,小聲說道:“柳公子,你為何總是這樣拒人于千里之外,是慧如不夠好么......還是柳公子介意我曾與別人定過婚事......”
柳安祁觸及到月慧如眼中的失望張了張口,又不知如何開口,便是一嘆,將她的手從衣袖上拉了下來,微微搖了搖頭。
“月小姐多心了,并不是你不夠好,而是我不夠好。我如今是廢人一個,日后也不會再有什么大作為了,恐耽誤了月小姐的終身。”
月慧如反駁道:“柳公子此言差矣,我思慕柳公子乃是真情實意,難不成柳公子認為我是那愛慕虛榮的女子,只在意你日后的作為不成?我既認定你便不會輕易變更,況且柳公子是因為我才出了事情......唯有以身相許方能一解心中對柳公子的虧欠......”
她此番言語雖是在表露真心,可卻更讓柳安祁認為她如今傾心于自己乃是出于可憐與愧疚之心。
他本就是一個心氣高的人,斷了手筋之后已然對自己的后半生深感無望,又如何會允許自己憑著救過月慧如一回的恩惠便捆住她的后半生。
“月小姐不必說了,我不需要月小姐的憐憫。若是月小姐覺得抱歉,便別再來柳府了,安祁只是一個廢人,擔不起月小姐的深情如許。”
“可是......我說過非你不嫁......”月慧如抬頭,眸子里透著幾分倔強。
他的雙手驀地一緊,終又是漸漸放開,薄唇輕吐,似寒山萬仞。
“可我不會娶你。”
說罷,柳安祁也不再看月慧如的傷心與落寞神態,轉身便往屋子里去了。他的雙手還未好得利索,卻是緊緊攥在袖子里,任自己走得灑脫,心中又是另一番滋味。
月慧如便見著他的身影一點一點走遠,雙眼前一下便模糊了起來,是委屈還是難過她分不清楚,鼻子一酸就死死咬著下唇哭出聲來,掩面落荒而逃。
夏子衿方從柳府進了后宅子的時候碰巧撞上了從那頭泣淚漣漣著往外跑出來的月慧如,微微驚訝后穩住步子扶住了她的身子,只見月慧如雙眼通紅,下唇也被牙印咬出了白痕來。
“月小姐這是怎么了?”
夏子衿問道。
月慧如只是搖頭,強忍著發酸著想哭的勁對夏子衿行了一個禮便又掩面奪門而去。
“許是......表少爺又說什么胡話傷了月二小姐了呢!”小葵瞧著那幾分落寞的背影嘟囔了一句。
夏子衿咂了一聲,便領著小葵繞轉過長廊至柳安祁的屋前,只見柳安祁正站在門前扶柱遠望,眼中有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
夏子衿順著柳安祁望著的方向看去,分明就是月慧如遠去的方向。
“安祁表哥。”她出聲喚道。
柳安祁被這一聲呼喚喚回了神志,這才轉過面來對夏子衿微微露出笑意,將她迎進屋中,吩咐丫鬟看座上茶。
“子衿怎么今日有閑時來看我呢。”他淡笑,右手抬起端起杯盞,雖然他盡可能強迫自己穩住腕脈,可那微微發顫的動作卻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掩飾的,如今他雖說雙手能夠做些諸如穿衣用膳的動作,卻難免還是吃力一些。
夏子衿望著他的雙手,閃過一絲愧然,而他對夏子衿報以赤忱一笑,恍如那九重天上的朝髯深重,掩蓋碩碩其華。
“左不過是行些時辰的功夫,若不是怕表哥嫌我太過叨擾,怕是要像月小姐般天天來的才好。”
提起月慧如,柳安祁又稍稍有些不自然之色,扯了扯嘴角卻沒有再說什么。
可夏子衿豈會看不出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不可說與不可求,她忽地沉默后,定定望向了柳安祁,問聲道:“表哥為何又要故意將月小姐距之千里,分明你也......”
“我不能害了她。”柳安祁苦澀搖頭。
他的心并不是石頭做的,這些天來他眼看著月慧如為她做的一切,也眼看著她從那個小心翼翼的女子變得仿佛充滿了堅定與毅然,只因為自己救她一回,卻要她將后半生都賠給自己又是什么道理。
“子衿你也知,我這個中郎將如今不過是虛名罷了,一個不能拿刀拿劍的將領誰人能夠信服,誰人能夠敬重。與其讓月小姐跟著我吃苦,倒不如對她冷淡些,恨我也好怨我也罷,我只愿她能過得好些。”
自古癡情空余恨,一段情意兩種相思,誰又能夠說的分明?
他如此消極的態度倒是讓夏子衿沒有想到,她猶記得初見柳安祁時候,他一襲黑衣精干爽利,眼瞳之中的灼灼薄發之色是對前路的無限期往。
可如今,這個世上再無那個意氣風發的柳安祁,損人心智如此,那虎威將軍也算是個陰毒的角。
夏子衿卻是絕不能夠看柳安祁這樣消沉下去的,不僅僅是為了他,更是為了柳家,為了大局。
“表哥可想過重新入軍伍之中?要知道那軍伍之中不僅僅只是有會行軍坐鎮的武將,還有文將,既然如今情勢如此,表哥又為何不轉武為文,照舊可以統呵三軍,照舊可以制敵千里!”
如此言語倒是從未聽聞的,柳安祁微微一愣,不免未回過神來,遲聲問:“子衿的意思是......”
夏子衿對他笑了笑,一手挽起寬袖,另一手伸出指頭在桌案上畫了一道長線,指著那界限的一旁道:“這么說把,表哥從前乃是武將,掌千鈞之兵,統萬人之帥,則以策敵而聞名遐邇,自乃認為驍勇好戰之兵才是英勇之士,是以表哥如今便認為自己無法再舞刀弄劍便是廢去了以往十幾載的勞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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