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 79 章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無名居的, 一雙腿仿佛不是自己的,盡管軟得不像樣子,卻生出無比的力氣不停奔跑, 像是身后有死神追趕。
那句話不停在耳邊回想,直到一顆心被剮得血肉模糊。
郡王……
竟然厭惡她至此。
為什么?
她生得不錯, 稱之為美人亦不為過。她也不是那等大字不識的粗鄙女子, 還精通算術。她和云淡自小就跟在恭人身邊,她記得她們第一次學記賬時,郡王還夸了她。雖然僅僅是尚可二字, 那以郡王的性子, 能說出這兩字足見對她的賞識。
郡王妃除了比她略美一些, 還有什么!
她本姓周,并非天生的奴籍, 父親也曾是書香之家的嫡子。若不是陳家獲罪,他們周家也不至于跟著受牽連。家里未出事之前,祖父已是正六品官員, 比郡王妃嫁進公主府是其父葉大人的官職還要高出兩階。
云淡看到她臉色慘白如鬼的樣子, 嚇了一大跳。
“你…你不是去給郡王妃送賬冊的嗎?怎么弄成這副模樣?”
“我…我…”風清借著她的力, 勉強站穩了。直到此時, 心里的恐懼害怕全變成了委屈和傷心, 淚珠子成線似的滾落。
云淡急了。
“你倒是快說?難不成是郡王妃為難你了?”
“好云淡, 你別問了,也別告訴恭人。以后我不去無名居送賬冊了, 郡王妃說她到時會讓人過來取賬對賬。”
她這般一說,云淡顯然生出誤會。
郡王妃必是忌諱風清, 也或者說是忌諱恭人。她可不知道郡王妃身邊的人還會看賬對賬, 這話一聽明顯就是托辭。
恭人前兩日還說讓她們好好當差, 還說只要認真做事,郡王和郡王妃都不會虧待他們。誰知一轉眼郡王妃就來這一招,分明是想鏟除異己。
“走,我們去見恭人。”
這事不能瞞著恭人。
風清死死拉著她,“好云淡,別去了。說來說去都是我的錯,若不是我惹了郡王妃不快,郡王妃也不會這么做。”
“她是主子沒錯,但也沒有這般不分青紅皂白就埋汰人的主子。是她自己讓恭人舉薦我們的,我們規規矩矩地做著分內之事,她怎么能如此輕賤于你。她這么做看似打你的臉,其實是根本沒把恭人放在眼里。我們受些委屈是小,就怕她一招勝了之后得寸進尺,到時候恭人怎么辦?”
“她或許只是看我不順眼…”風清心虛,但她自以為自己心思藏得好,又沒有在言語上對葉娉不敬,便是真對起質來她也不算理虧。可對溫御的恐懼勝過一切,恨不得當做什么事都沒發生。
云淡不知她心里的忌憚,一心為錦恭人鳴不平。以恭人的品階,完全可以搬出去自立門戶。若不是因著郡王,恭人何必吃力不討好還要受氣。
“那就更要說清楚了,這樣的疑心重的主子,我們如何安心效忠。”
“好云淡,你且容我換身衣服,我這個樣子恭人看了必定擔心。”
“換什么換,正該讓恭人看看你受的委屈。”
云淡拖著她,死活將人帶到了錦恭人面前。
錦恭人聽了云淡的敘述,目光看向了風清。
“郡王妃真的說以后不用送賬,會讓她院子里的人過來對賬?”
“…是,她是這么說的。”
“那她有沒有說會派哪個人?”
“沒說,只說她會教人記賬算賬…”
“她教?”錦恭人若有所思,看來她猜得沒錯,郡王妃果然會看賬。這么說來,郡王確實看重郡王妃,但郡王妃應該也是一個極聰明之人。既然主家愿意攬事,她們當下人的不應該有置疑。
只是……
郡王妃若真是聰明之人,斷斷不會才說過會繼續讓她管事,轉眼就出爾反爾。
她瞇了瞇眼,待看到風清身上的衣服時略過一絲詫異,“你幾時做了這么一身衣服?”
風清心下一跳,道:“做了有些日子了。恭人忘了那一日,您感慨說這種顏色清爽又鮮亮,清兒便想著做一身這樣的衣裳穿給恭人看。”
其實那日錦恭人感慨時聲音極低,且后面還說了一句長公主在世時最是喜歡。當時風清離得近,無意間聽了去。
這話回得坦蕩,錦恭人疑慮暫消。
“這身衣服待會脫了,以后莫要再穿。”
“是。”
云淡聽出端倪,聰明地選擇不問。她憂心道:“恭人,郡王妃身邊的人若真學會了算賬,那我們以后怎么辦?”
她現在無比慶幸將風清拉了過來,若不然她還不知道郡王妃要教身邊的人學習記賬算賬。這是她們安身立命的本事,若真沒有用武之地,她們也就成了無用之人。恭人若在,還能護她們一二。恭人若是不在了,她和風清該如何自處?
錦恭人皺著眉,這倆孩子是她教養長大的,也教會了她們識字算賬的本事,盼的就是將來她們能有傍身的倚仗。
郡王妃先前還說會用她們,為何又改了主意?
正思忖著,曾娘子來了。
曾娘子行過禮,恭敬道:“方才風清姑娘去送賬冊,碰巧郡王回來了。郡王一看到風清姑娘突然大發雷霆,還說要剝了風清姑娘的皮。我家郡王妃不知緣由,擔心風清姑娘受了驚嚇,特命奴婢送些點心來給風清姑娘壓驚。”
錦恭人一聽這話,眼神都變了。
她看著風清,目光凌厲。
云淡也聽出了蹊蹺,心下恍然。
風清這身衣服,莫不是另有玄機?
曾娘子將點心擱下,又道:“我家郡王妃讓奴婢轉告風清姑娘,郡王最是一個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風清姑娘怕是哪里犯了郡王的忌諱,若是心里有數還罷了,日后別再犯糊涂。若是心里沒數又不知從何改起,那才是真的麻煩。為免再惹怒郡王,風清姑娘可得更加小心謹慎才是。”
風清臉色白了紅,紅了白,她這輩子都沒有如此難堪過。雖說她是下人身份,可因著她是恭人的人,又自小教養不輸一般人家的姑娘,難免有些心高氣傲。眼下被一個婆子教訓,如何不讓她又羞又惱。
這婆子是來給郡王妃傳話的,分明是故意讓她下不了臺。
她掐著掌心,死死咬住自己的唇。
“是我管教無方,還請媽媽回去轉告郡王妃,老身以后一定好好教她,萬不會再讓她沖撞了郡王。”
這是不會再讓她接近郡王了。
風清悲苦地想著,郡王…為什么看不到她的好?他們相識多年,郡王也曾對她和顏悅色,為何會變得如此絕情?
曾娘子恭敬地應下,說是會如實轉告。然后她將點心放下,告辭離開。
臨走之前,像是想起什么,對風清道:“風清姑娘,我家郡王妃還說了,識字記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才能,但凡是腦子靈活些的都能學。我們當下人的最主要的是忠心,其次才是能力。忠心不二之人,哪怕是蠢點笨點也無妨。若光有能力但心思歪了,那是萬萬不能用的。何況有些人所謂的能力不過是半桶水亂晃,卻不知自己隨時可以被他人取代。”
這話不止讓風清變了臉色,云淡的臉色也有些不好看。
原來她們畢生所學,竟是可以隨時被他人取代?
曾娘子一走,錦恭人面色立沉。
“你還不快說實話!”
風清嚇得跪在地上,“恭人,清兒,清兒也不知道郡王為何發火?郡王妃說讓人學記賬的事在前…”
“你將你進去之后的事詳細說來,包括你說了什么做了什么,郡王妃說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一個字都不要漏!”
這下風清哪里敢瞞,只得細細說來。
盡管聽起來她什么也沒做,但錦恭人可是陪著長公主在宮里廝殺多年的老人,怎么可能聽不出端倪。再看她今日的裝扮,心里便有了數。
“我以前都是怎么教你們的?”
云淡也趕緊跪下。
錦恭人滿目痛心,“我告訴過你們,不要走歪路。咱們女子再是輕賤,也可以憑著自己的能力而活。做妾是最不可取之事,哪怕是進宮當妃子。這話不是我說的,是長公主生前說過的。風清,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風清此時是真的后悔了,她后悔自己太過心急。“恭人,我…我現在該怎么辦?”
到底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錦恭人也不忍心。她長長嘆了一口氣,道:“你暫時哪都不要去,等我去探探郡王妃的口風再說。”
“恭人,郡王妃不會遷怒于您嗎?”云淡問。
錦恭人搖頭,“不知。你們現在應該擔心的不是郡王妃會如何,而是郡王會如何。”
風清搖搖欲墜,她又想起了郡王說的那句話。
外面都傳郡王最擅長刑訊犯人,最為殘忍的手段就是剝皮抽筋。她不要死,更不要被剝了皮丟出公主府。
“恭人,救我!”
錦恭人看著她,又是一聲嘆息。
……
葉娉何等心眼活,早在溫御對風清說出那句話時,她就猜到風清今日所穿衣服的顏色犯了忌諱。溫御沒有白月光,所以那顏色犯忌諱的人只能是已故的安和長公主。
她什么也沒問,出門交待完之后笑吟吟地回屋。
男人愿意自掃桃花,女人何不樂得識趣。
一對上溫御的目光,她有些笑不出來。
這男人也太嚇人了。
“郡王渴嗎?”
溫御聞言,散了寒氣。
他方才確實動了殺心,一個低賤的下人也敢借著母親的名頭接近自己,簡直是找死!
葉娉沒聽到他的回答,笑容略僵。她瞅了瞅那些沒數完的銅錢,四箱銅錢數出來的一箱不到,余下的還有三箱之多。
“謝謝郡王準備的銅錢,可算是解了我的悶。”
溫御看著她,不置可否。這小姑娘當面一套背后一套。她方才交待下人的那些話,自己可是聽得一清二楚。
他不回話,葉娉疑心又起。
所以這些銅錢并非溫御專門準備的,那他堂堂一個郡王在床底下放幾箱銅錢做什么,難道是辟邪?
辟邪也用不了這么多銅錢吧?
可能活了兩世的老男人,多少會有些怪癖。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好奇害死貓,她還是少打聽為妙。
那堆銅錢就在眼前,她自然而然地抓了一把在手里,將將拿好線繩才回過神來,暗罵自己一聲財迷。
她正準備撂開時,溫御已經過來。
骨節分明的大手抓起銅錢,一個個串在線繩上,動作看上去并不生疏。明明是市儈瑣碎的事,在他做來竟是分外的優雅。
這樣的他,有別于任何時候的他。他是高貴的、冷漠的、殘忍的,或是如餓狼吞食一般兇狠的。
但此時的他,莫名有些可愛。
是的。
可愛。
葉娉沒想到有朝一日會用這個詞來形容一個煞神般的男子,尤其是這個人剛剛還在威脅人說要剝了別人的皮。
眼前的人玉質金相,風華無雙,貌美冷淡而不真實,恰如那高高掛起的畫卷,好看是好看就是假。不知何時畫卷中的美景開始變得生動鮮活,乍然間躍然眼前。這樣的美實在是沖擊過大,所到之處盡是沉淪,讓人無法自拔。
某種說不來的情緒在她胸間涌動,像是越過凜冬后深埋地下的小草鉆出冰層時的震動,又像是秋雨過后那綿綿的悵然。
心跳一聲快過一聲,像是要沖出來一般。她不著痕跡地按了按心口,內心告誡自己:人都是你的了,能不能有點出息?
不僅人是她的,錢也是她的。
所以她才是人生贏家。
為怕自己在腦補中太過膨脹,她趕緊轉移話題。“這幾個月的賬我都看了,我們東院所有的肉菜一直以來全是從外面采買的嗎?”
溫御手上的動作不停,“嗯”了一聲。
葉娉又問:“我看西院很多東西都是莊子上送來的,羊啊雞的還有兔子之類的都不需要另外從外面買。”
溫御看她一眼,道:“以前東院也是,后來京外的兩處莊子成了你的嫁妝。”
所以他們之所以要在外面采買,是因為這男人手里沒了莊子。
葉娉笑得諂媚,她其實猜到了這點。
“你給我的那兩處莊子我去過,近些的不如遠些的大,也不如遠些的田地肥沃。我去的時候羊仔雞娃才剛開始養,算著日子過些天就能有一批送過來。郡王不會是把自己所有的私產都給了我,我真的是太感動了。”
其實她還是有私心,也可以說是窮人思維。想著那些東西都是自己的,她吃不完還可以賣了換錢,所以一開始并沒有打算把那些東西當成府里的公產。
現在一想,備覺慚愧。溫御為了給她長臉,不可謂不大方。她卻小人之心,明明占了別人的鍋,還不給別人飯吃。
真是太不應該了。
溫御感知她的愧疚,眼底隱有愉悅。
這個小騙子,還真好騙。
“不全是。近京還有一處大莊子,只是那處莊子所有的出產都歸了別人。”
這個別人,居然是陳氏一族。
當年陳家被先帝抄斬,嫡支一脈幾乎無一人存活,但旁支中有幾人逃過一劫,待景慶帝登基后才敢現世。
景慶帝雖是天子,可陳家乃先帝親口定的罪抄的家,他再是一國之主也不能為陳家翻案,否則便是天大的不孝。
再者活下來的人全是無關緊要的旁支,安和長公主在世時曾說過,陳家翻不翻案已經沒有意義,但活著的人還是要安撫的。所以安和長公主將自己名下最大且出產最多的一處莊子交給那些人打理,一應出產都歸那些人所有。
這一交出去,直到今日。
原來是這樣。
葉娉明白了,自然不可能有異議。
“莊子給了你,就是你的嫁妝,你無須貼補公中。”溫御說。
“我與郡王夫婦一體,再者莊子本來就是郡王的。郡王一人養家著實辛苦,我貼補也是心甘情愿。”葉娉這話半真半假。
“不用。”
“真的不用嗎?”
“嗯。”
太好了。
葉娉作出為難的樣子,“也是。郡王這等人物,必是不愿被人說成是靠妻子嫁妝過日子的軟飯男。若不然那些出產我都賣了,攢上銀子以備不時之需。日后郡王如有難處,可別與我客氣。我們已是夫妻,往后歲月還長得很,理應相互扶持才是。”
這話說得動情,她自己都有些感動。
半掀著眼皮偷看對方的反應,誰料正好撞上那暗色中似乎隱有揶揄的目光。
姓溫的王八蛋,居然在嘲笑她!
“郡王若是不信我,大可將那些東西都收回去。”
“好。”
啊?
真收啊。
“那我現在就將地契房契取來給郡王。”
葉娉磨磨蹭蹭地站起來,眼底全是糾結。
讓她嘴賤。
萬貫私產啊,還沒捂熱就要全還回去了嗎?
溫御心下好笑,眉梢都染了笑意。
“不急,東西先放你那。你不是說夫妻一體,你收著也是一樣的。”
“也是,咱們是夫妻,理應有福同享。”葉娉長松一口氣,語氣別提有多親昵。“郡王若用得著的時候,知會我一聲便是。”
她可是知道的,這男人明面上的產業雖然不顯眼,實則不盡然。因為書中曾提到過,溫郡王圣寵之盛,私財可比國庫之半壁江山。
什么是金大腿,這就是。
自己憑本事抱上的金大腿,有好處不拿是傻子。她如是想著,將手里串好的銅錢塞到對方手里。
“這個送給郡王,代表我的一百個真心。”
銅色的錢,紅色的繩,黃燦燦又紅艷艷。
溫御看著掌心的這串銅錢,又看了看串好的那一堆銅錢。
葉娉心下一個激靈,這人還挺貪心,一百個真心都不夠。她將那一堆銅錢搬到對方面前,“這些全給你,代表我的一千個真心一萬個真心。”
溫御:“……”
這小騙子,越來越會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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