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 98 章
隨著兩聲“當當”響, 裂開的兩個半碗一個朝天,一個正對著他們。原本應該是銀質實心的銀碗, 那斷面的內芯居然是黑色的。
“大姐…這, 這是?”葉婷上前將斷成兩半的銀碗揀起,滿眼的不可置信。好好的銀碗怎么會是假的,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葉娉將一半銀碗接過,仔細看了看。黑色的物質很像鉛, 她猜測除了鉛之外, 一定還有其它的物質, 比如說汞。因為宋進元的三任妻子, 沒有一人為他生下一兒半女。
世家愛用銀器,什么銀碗銀杯銀筷之類的不勝枚舉, 皆因銀器有試毒之功用, 誰能想到能試毒的銀碗居然會是一只毒碗。
宋家是何等門第,區(qū)區(qū)一只銀碗而已,萬不會為了省錢而以次充好弄虛作假。幾乎是在銀碗斷裂的那一瞬間,宋進元的臉色變得極為可怕。他是京吾衛(wèi)的統(tǒng)領, 又與溫御相熟, 他經手太多離奇陰損的案子, 所以他心中其實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舉起另一只龍紋銀碗, 遞給了葉婷,示意葉婷往地上摔。葉婷用力將銀碗往地上摔, 銀碗滾了幾圈依然完好無損。
很顯然, 這應該是一只真正純銀的碗。
葉娉看向溫御, 溫御面寒如冰。
他手按在腰側, 緩緩將腰刀撥出。
腰刀一揮, 寒光閃過。又是兩聲“當當”響過后, 這只銀碗也應聲成了兩半。實心的銀,外面和內里一樣皆是銀質。
若是兩只皆為包銀的毒碗,還能解釋是鑄碗之人別有用心。但僅是鳳碗有毒,那么表明這一切分明是針對女子的。
也就是宋進元的妻子。
這就是前世里宋進元連喪三妻的原因,也是他一直無兒無女的原因。
方才他和婷娘都說,碗是宋老夫人送的。
葉娉見過宋老夫人,看上去并不是一個奸惡之人,她想不通一個祖母為何會害自己的孫媳婦,而且還是唯一的孫媳婦。
這會兒的功夫,宋進元已經緩過神來。
他將四半銀碗收好,看向溫御。
“這事恐怕要勞煩承天陪我…去將軍府走一遭!
決定質問至親,他怕自己心軟。
他曾面對過盛朝最為窮兇極惡之人,也曾審理過無數(shù)峰回路轉讓人意想不到的案子。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面對這樣的處境。
溫御應了一個好字,他比誰都想知道前世他一直找不到的真相是什么,那個害得進元三娶三喪的人到底是誰。
一室的靜,靜得讓人窒息。
桌上的飯菜還冒著熱氣,冷的卻是人心。
宋進元艱難地看向葉婷,“婷娘,你等我。我一定會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絕不會放過想害你的人…”
哪怕那個人是他的至親。
“夫君!比~婷心里有點亂,她雖然性子單純,但卻也知道此事的不簡單。銀碗是夫君的祖母送的,難道是……
她不敢往下想,滿臉忐忑。
宋進元笑了一下,酒窩淺淺,“你不要胡思亂想,在家里等我。”
他心中沉重無法言說,那四半銀碗在他手中猶如千斤之重。他用布將它們包起,提在手里便出了門。
溫御看了葉娉一眼,葉娉頷首。
“你去吧,我在這里陪婷娘。”
“好!
眼見著兩人一前一后出了門,然后在大門處并肩出去。
葉婷望著門外,小臉越發(fā)蒼白。
葉娉命人扶她回屋歇著,她不愿意?蓱z巴巴地拉著葉娉的衣服,眼眶已經泛了紅,目光中全是不安。
她自來被葉家人保護得太好,無論是在家中還是在青州所處的環(huán)境都極為簡單。她想不明白世上為什么會有人想出這樣的法子害人,更害怕知道那害人的人是誰。
“大姐,我想不明白為什么…”
“這世間一切的怨仇,無非是嫉恨二字。”
“我…我未得罪他們,他們也要害我嗎?”
“此事起因不是你,但害人之人豈會在意這些!
“…不是說夫君是克妻之命,難道不是命嗎?”
“命這個東西最是說不清道不明,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命還是人為?”
葉娉喃喃著,突然想起錦恭人的話。錦恭人說安和長公主當年是想報復溫夫人的,后來見過空明大師之后便放棄了,還說是為了溫御。
為什么?
這時她肚子一陣“咕咕”作響,顯然是在抗議。
桌上的飯菜已涼,葉婷趕緊讓人下去再弄些吃的。
葉娉制止,“不用麻煩,這些飯菜熱熱就行!
葉婷有些猶豫,她真的是有點怕了。
“沒有必要風聲鶴唳,飯菜不會有問題的!
如果是普通的手段,幕后之人前世里早就暴露了。她相信這一世宋進元的命運一定會改變,因為她絕不允許自己的妹妹出事。
溫御有血盡尸干鬼開口的惡名,他一定有辦法讓人招認。不管其中的因是什么,那人前世害得三位女子無辜枉死,已然不可饒恕。
下人將飯菜熱過,再次端了上來。
葉婷本來就沒胃口,又出了這樣的事,更是吃不下。反觀葉娉毫無顧忌,甚至一連吃了兩碗飯。
自家大姐如此心態(tài),越發(fā)讓葉婷佩服。今日之事若不是大姐,恐怕她永遠也發(fā)現(xiàn)不了。如果是這樣的話……
她臉色越來越白時,面前的碗里突然多了一塊肉。
“天大的事,吃飽飯再想!
“大姐…”
“吃飯!
葉婷聽話地拿起筷子,沒甚滋味地吃了半碗飯。
飯后葉娉催她去歇著,或許是受到自家大姐的影響,也或許是她確實累了。所以她真的聽話地上床,沒多久就睡著了。
她睡著的樣子越顯嬌弱,病態(tài)而蒼白的小臉在錦枕和烏發(fā)的映襯下是那么的無害單純。明明如此的脆弱,卻又天生大力。
葉娉望著她的睡顏,眼神從柔和到堅定。
天漸黑時,溫御和宋進元回來了。
宋進元的眼睛有點腫,顯然情緒曾激動到流過淚。能讓素有笑面惡鬼之稱的他哭泣,想來此事的內情一定牽扯到他的至親。
“婷娘還在睡!比~娉說。
“那…那我去看看她!彼吡藘刹,又轉過身。“大姐…事情已經查清楚了,我…我們能不能不和離?”
這是他第一次叫葉娉為大姐,葉娉險些聽愣了。
她看向溫御,溫御輕輕點頭。
“既然如此,那暫且不和離吧!
她說的是暫且。
因為她也不敢肯定,后面還會不會再橫生枝節(jié)。
宋進元道了一聲多謝,朝內室走去。
這聲多謝不僅是對葉娉同意他們不和離的謝意,還有葉娉識破銀碗秘密的謝意。他知道如果不是這位大姨姐發(fā)現(xiàn)了端倪,恐怕窮盡他一生都想不到。
……
回公主府的路上,葉娉已從溫御口中知道一切。
宋老夫人初時自然是不會認的,但溫御的手段實在是可怕,由不得她不招認。銀碗確實是她命人制的,她說她的目的是想讓葉婷生不出孩子。
至于原因,那得從她和老將軍說起。
她出身名門,宋家這門親事是父母為她千挑萬選的,也是她自己極為中意的。她和老將軍夫妻恩愛,唯有一點不如人意:那便是她成親幾年未孕。
宋家家風清正,有不納妾的祖訓。哪怕是她不能生養(yǎng),老將軍也沒說什么。她心中愧疚難當,萬般無奈之下生出借腹生子的念頭。老將軍初時不同意,后來終于妥協(xié)了。那借腹之人是她的心腹丫頭,從來都是對她忠心耿耿。她決定等孩子一出生,就讓那丫頭當孩子的乳母,也算是彌補。
她以為自己算計周全,絕不可能出現(xiàn)差錯,但她千算萬算沒有算清人心。人心最是易變,哪怕是再忠心的丫頭。
丫頭生了異心,不再滿足于孩子出生后只當一個乳母。也或者是老將軍時不時的憐惜讓她生了底氣,還是她自以為懷了宋家的血脈而變得野心膨脹。
宋老夫人無意間聽到她對肚子的孩子說話,一口一個娘如何,你要如何,日后我們母子又如何,更甚者是我們一家三口如何,那語氣分明是將自己視為將軍府的女主人。
世家夫人對付有異心的下人,有的是手段。
從那一刻起,宋老夫人就有了去母留子的心思。
那丫頭一生完孩子,立馬察覺到了宋老夫人的意圖。她先是苦苦哀求,說自己哪怕是不做乳母也可以,只求宋老夫人饒她一命。
后來見宋老夫人不為所動,她便聲嘶力竭地怒吼,說自己是將軍府的恩人,是宋老夫人的恩人。臨死之前她拼命掙扎,死死地瞪著宋老夫人。
“你是將軍府的夫人又如何,日后我兒子才是將軍府的主子,整個將軍府的后代都是我的子子孫孫!”
這番話后來日夜折磨著宋老夫人,成了她心里的一根刺。尤其是老將軍因為那丫頭的死和她夫妻情淡之后,她心里的這根刺便扎得越深。
日子一日又一日,每當她看到漸漸長大的兒子,她的腦海中總會想起那丫頭死前的話。為了將來宋家的血脈中也有她的血親,她挑選了自己的外甥女當兒媳。
然而有些話就像是詛咒,早已深入骨血。哪怕她努力說服自己,心里的魔鬼卻不會放過她。她在宋夫人懷孕后幾次想下手,但又因為心軟而及時控制,這也是宋夫人懷孕期間頗為艱難的緣故。
宋夫人生產之時,她也動了手腳,不過也是因為良心的不安而沒下死手。所以宋進元得以出生,但宋夫人也因此傷了身子不能再生養(yǎng)。
宋進元婚事不順,很大一部分是因為她的緣故。她是宋進元的祖母,當祖母的想為孫兒擇一個好孫媳是天經地義的事,誰也不會懷疑她的私心。
她能容忍那丫頭的兒子孫子,那是因為她還活著,她必須要有立世的倚仗,有兒有孫的她才是人人尊敬的將軍府老夫人。但那丫頭的話已經在她心里成了魔,她絕不允許對方的子子孫孫一直霸占著將軍府。
銀碗的事是她琢磨多年的法子,她沒想到會這么快暴露。
出了這樣的事,最不能接受的是宋將軍,其次是宋夫人。他們怎么也想不到宋老夫人會是這樣的人,也想不到宋老夫人居然存著這樣惡毒的心思。
“她最開始的目的或許是想讓婷娘生不出孩子,但這種事一旦開了頭,便再也收不了場。哪怕是無辜之人枉死,她也不會收手。”
所以前世宋進元的三位妻子一個個全死了,而她似乎并沒有收手的打算。
“我最是不能理解這樣的人,冤有頭債有主,她不想宋家全是那丫頭的子孫,那她盡管去殺那丫頭的子孫哪,為什么害的卻是無辜的人?那可是三條人命,她居然那么眼睜睜看著!無論她有什么苦衷,都不能成為她害死無辜之人的理由!
溫御替她順了順氣,道:“多少偏執(zhí)瘋狂之徒,無一不是左了心性,不能以常理度之!
“確實,若他們事事以常理論之,又怎么會走上這樣的不歸路。所謂的命數(shù),其實到頭來卻是人心,人心才是最大的變數(shù)。”
人心有時極其狹隘,除去自己再也容不下任何人。所以有人只看到自己的委屈,只看到自己的不易,卻無法以同理心對待別人。
……
溫御將葉娉送到公主府,并不打算與她一同進去。
通明的燈籠高掛著,照亮公主府門前的路。燈影中有兩人的影子,時而相依時而相偎,最后慢慢分開。
葉娉站在門外,目送他上了馬車。
馬車駛離光線,然后消失在黑暗中。
多么奇妙的命數(shù),才能讓他們相遇。如果命數(shù)是人心,那她的心意是什么?這一刻她心中有了肯定的答案。
肚子的孩子仿佛能感覺到母親的心情,極為歡實地踢了她一腳。她唇角蕩漾出笑意,雙手不自覺撫摸著自己的肚子。
突然她笑意一斂,朝不遠處看去。
黑暗中,一人慢慢走出來。
粉色的衣裙,端莊的儀態(tài),臉上是精致的妝容,眉心一點紅。
是溫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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