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蘊抱住兒子往里走，昏暗中，一個男人站在房間正中央，朦朧里，她看不清他的臉，遠遠地，她的腳步一頓。

        小豆丁安靜呆在她懷里。

        這一秒，蘇蘊腦海里的記憶，迅速消融，突然地，她發現無論怎樣，也想不起他曾經的模樣！

        那刻畫在靈魂最深處的容顏，怎會消失不見？

        她突然好想哭，五年過去，她已經連他的樣子，也想不起來了嗎？

        原來，思念一個人到了極致，便是想不起他的樣子！

        這一刻，不知為何，心中突然生出太多委屈，委屈他既然找到她，為什么不見她！

        她想了他五年，也等了他五年，她以為他死了，在絕望中度過五年，五年的不見天日，為他生下孩子，在他找到她的一刻，他，居然會躲著她！

        她以為，他會和她一樣，無論發生什么，都不會不見她的。

        可是，看見那厚厚的窗簾，房間里的昏暗，空氣中濃郁的煙草味和酒的味道，她突然的好心疼，走上去，抬頭盯著他。

        盯著那張徘徊在夢里，快要記不清的臉。

        亦如既往，他年輕而完美。

        原來，他真的還活著。

        顧彥熙也盯著她，那眸中的漆黑，亦如既往，仿若當年初見。

        人生，若一如初見，該多好！

        “你還是喜歡哭。”

        顧彥熙終于開口，抬起完好的左手，為她擦掉眼角不知何時流下的眼淚。

        “我以為我不會再哭了。”

        蘇蘊不知道自己的眼淚，是怎樣流下來的，在見到他的一刻，仿佛多年來所有的堅強，早已離她遠去，仿佛她，又變成了當年愛哭的女孩。

        顧彥熙的左手炙熱，帶著熟悉的氣息，蘇蘊閉上眼睛，任由他的手將她臉上的眼淚一點點擦干，只是她感覺到，他的指尖在顫抖。

        蘇蘊輕輕的，握住他的手，然后被他的手，帶進他溫暖的懷里，蘇蘊緊緊抱住他，感受著久違的氣息，感受失而復得的溫暖，綿綿無盡的喜悅充斥心田……

        房間里安靜下來，沒有一點聲音。

        好久。

        蘇蘊突然發現，他始終是一只手，側著身子，將右邊半邊身子遠離她。

        她嘗試著輕輕地，小心翼翼的，握住他的右臂，入手一片冰涼。

        顧彥熙猛地推開她！

        “別動！”

        他仿若遇到極為可怕的事情般，快速退后幾步，站在窗簾后，隱身在黑暗里。

        “怎么了？”蘇蘊一呆。

        然后她想起采薇的話：顧彥熙每天，都要承受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他的右手換上一條機械臂，我想，這就是他不愿你看見他的原因！

        蘇蘊放下小豆丁，快步走上去，攔住他的退路。

        “你到底在逃避什么，我是你的妻子啊！”

        “……”

        顧彥熙漆黑的眸子在昏暗中反射出星光。

        “既然不想看見我，為什么當年要招惹我，不想看見我，為什么找了我五年？”

        她強行握住他的右手，卷起他的袖子，將那冰涼的右手貼在她臉上：“你看，我不怕，只要你還活著，少了一條手臂又怎樣？”

        顧彥熙緩緩低頭，漆黑的眸在黑暗里注視她。

        心里的冰層，緩緩在融化。

        仿佛這個女人，就是他的劫。

        誰是誰的執念，誰又是誰的劫，誰是誰的一生所愿，誰又是誰的想見又不敢相見！

        顧彥熙閉上眼，蘇蘊就是他的執念，而他，是她的劫。

        他顧彥熙，一定在前世做了太多壞事，才會落得今天這個下場，一定也做了一件好事，不然這個女人，為什么會那樣死心塌地呢？

        空氣中，仿佛傳出一聲嘆息。

        “你不怕我？”

        “我又怎么會怕你？”蘇蘊帶著哭腔。

        她會怕全世界，也不會怕他！

        顧彥熙聲音低沉，一字一頓：“我要見你的時候，你可以見，我不見你的時候，你不許糾纏。”

        “為什么？”蘇蘊不懂。

        她總覺得眼前的男人，和以前相比，變化太多，盡管知道他經歷了可怕的事情，可心里還是無法接受。

        “不要問，要么，現在就走。”

        顧彥熙說的認真。

        蘇蘊卻如五雷轟頂。

        他在趕她走！

        當年那個愿意在生死抉擇的時候，寧愿放棄自己，也要保全她的男人……居然要趕她走！

        到底在他身上，隱藏著什么秘密，不愿讓她知道？

        蘇蘊蒼白的臉上還是露出笑容。

        “好，你說什么，我都聽。”

        顧彥熙緊繃的氣息疲軟了下來。

        彎腰將小豆丁從地上抱起來，牽著她的手，往房間外走。

        在昏暗的房間呆的太久，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眼，蘇蘊終于能清晰的看清他的臉，那俊臉比以前消瘦了很多，兩鬢出現些許白發，讓人心疼。

        蘇蘊咬住嘴唇，讓自己眼圈不要紅。

        “顧彥熙，你要帶我去哪里？”

        “回家。”

        “……”

        好久，沒有聽見這個字眼。

        小豆丁被顧彥熙抱在懷里，一個字也不說，只是將目光，一直停留在父親臉上。

        “給我來抱吧！”

        蘇蘊擔心顧彥熙的右臂。

        “這條手臂不是血肉，靈活度沒有影響。”顧彥熙解釋道。

        蘇蘊才想起，他研發的那些機器人，雖然是機器，卻和人類沒有太多差別。

        很快來到小區老房子，顧彥熙抱著小豆丁從車子里下來，黑眸掃過四周。

        似不經意間道：“這些年，偶爾我會回來，總希望打開門就能看見你。”

        他說的風淡云輕，蘇蘊聽的心酸酸的。

        她先一步邁步往樓上走，走到門前才發現，鑰匙早已在當年丟失。

        “這是你的鑰匙。”

        顧彥熙從褲兜里拿出一柄老舊卻干凈的鑰匙。

        蘇蘊接在手里，看見上面光潔油亮，唯有每天都有人觸摸它，才會出現這種狀態。

        “你是怎么找到的？”鼻子一酸。

        “要找一件東西額容易。”

        蘇蘊笑了笑，打開門，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

        “看，小豆丁都被我們嚇的不敢說話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以后我們一家三口，再也不分開了好嗎？”

        顧彥熙點點頭，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讓陽光都失去了色彩。

        蘇蘊良久才回過神，莫名的喜悅出現在臉上，她將所有的門都打開，將所有的家具都看一遍，腦海里突然想起當年初次帶他回來，那一臉嫌棄的表情。

        回頭時，眼圈泛紅。

        “你們幾年沒見，乖乖在客廳看電視，我去買點菜回來給你們做飯。”

        蘇蘊大聲道，露出甜甜的笑容。

        “不用買，冰箱里有新鮮蔬菜。”

        “你買的？”

        “我讓人每天都來換一遍。”

        “你一直在等我回來？”

        “是房子在等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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