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慈善晚會開始還有一段時間。

        嘈雜的人聲充斥著宴會廳，誠摯的祝福、敷衍的應酬、虛偽的恭維，那是跟斯瓦娜相距甚遠的世界，再加上那些不受控制地映入眼簾的殘影，一度讓她以為她得在這里待到晚會結束。

        她莫名想起了那本很受歡迎的童話故事《小王子》，那是瑪麗安少數給她買的禮物。

        如果她是小王子的話，這個角落就是她的b-612號星球吧。

        然而，她眼前無形的帷幕就這樣被掀開了，那個男孩探頭進來，走進了只有她的星球。

        跟她不一樣的是，這個人是宴會的主角們之一，她能感受到不少視線追隨著他落到這邊來。

        再這樣下去，她原先施加在自己身上、用來降低存在感的迷惑魔法就會不管用了。想到這里，她微抿下唇，在提姆還沒想好怎么回應她的時候，先一步再開口問道：“你介意我暫時讓其他人不太能注意到你嗎？”

        提姆迅即反應過來，無聲張合雙唇，用口型問：“魔法？”

        斯瓦娜點點頭。

        他彎了彎嘴角，道：“可以。”

        斯瓦娜閉了閉眼，不用多久，魔法就起效了。

        “好了。”

        提姆根本感受不到任何變化，但他能察覺到投過來的目光慢慢減少了。

        他動作流暢地整理了下袖口的鈕扣，打開到會場內藏在暗處的監聽器開關，接著半開玩笑地說：“我以為你至少得做個什么手勢。”從藍芽耳機中，他確認了聲音并不能錄進去。

        斯瓦娜輕笑幾聲，說：“不用，我比較擅長這方面的魔法，而且這種程度又沒有多復雜。”

        聽了她的話，他在心里又一次對她的能力有了估算。而且，她既然無所顧忌地說出“魔法”二字，他也能推測她的魔法連聲音都能隔絕過去。

        可是，他還是問道：“有什么效果嗎？”

        “若不是跟我們有著很深連系的人，一般人都不會把目光聚焦在他們身上。”她總結了兩句后，抬頭看向提姆，接著說：“除非你大喊‘救命’，那說不定能瞬間吸引女士們的注意，撲過來想救你。”

        他為什么要求救？

        提姆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她這是在打趣他。

        他揉了揉頭發，正想回話，卻又聽到她說：“不對，韋恩先生也會來救你的，說不定還會讓我離他兒子遠一點。”

        他的話就這樣卡在喉嚨。

        他眼神瞥到她臉上，沒有了笑容，淡然的神色看著還有些冷漠。

        是還在生氣嗎？

        是還在生氣吧。

        上一次會面的最后，她知道了他隱瞞她的事。盡管他沒說謊，她看似也接受了他的道歉，但果然她仍然有些生氣？

        對于十八歲的提姆來說，與女性友人的關系可能比打擊罪犯和尋找線索更難處理。

        即使如此，他還是知道在這種情況下直白地問對方“生氣了嗎”是很沒情商的問題。

        身穿著筆挺西裝的提姆原本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成熟男人的從容，但如今卻多了幾分故作淡定的尷尬。他清了清喉嚨，總算組織好一句妥當的話語：“關于那件事，我是真的很抱歉。”

        明明沒多久之前，他不論面對男性還是女性的試探都游刃有余，但此時此刻他只有蒼白無力的道歉。

        他當然能像遠處的布魯斯那樣，跟女伴暢聊，或者哄得圍攏在身邊的女士們一陣笑語，但那些花言巧語放在這個女孩面前并不合適。

        他們不是那樣的關系。

        他心里有一部分是承認了她的朋友身份，承認她的善意，但也有一部分依舊在防備她。這讓他有時候會很矛盾，矛盾得不知該怎樣應對她才好。

        最后，只剩下一句道歉，卻比之前在托尼他們面前的誠懇。

        “你是為了什么道歉呢？”她半垂著眼，沒有看向他，“是因為你沒否認韋恩先生是你的偶像？因為你故意用這種方式來試探我？因為之后你也沒有主動澄清？”

        這些都可以是答案，但又不是答案。

        他微微俯身，拉近兩人的距離，有些不好意思地輕聲回道：“是因為你曾經真誠地準備那份‘禮物’。”

        在他看來，那個夢或許是滑稽又荒唐的，但若用她的角度來思考，就能體會到她的用心——哪怕僅僅是他們無意中聊起的小事，她都記得。

        從魔法學校到布魯斯，她都想將這些都融入進去，也是真的想給他送上一個美夢。

        害它變得滑稽又荒唐的，是他自己。

        “噗。”

        眼前一直低著頭的斯瓦娜終是繃不住臉似的，整張表情都放松了下來，笑容還有些得意地說：“那么，現在就扯平了。”

        正如他將錯就錯用誤會來試探她，她剛剛是刻意擺出那種反應來讓他道歉、聽他說出真心話。

        提姆臉上不自覺地流露出無奈的笑容，但心底話又松了口氣。

        “我是真的很討厭受騙。”斯瓦娜嘴邊的笑意忍不住加深了幾分，“但你沒有說謊。”

        他輕咳一聲，說：“事實上，布魯斯并不算我的偶像。”考慮到布魯斯就在現場，尚且還有些稚嫩的少年英雄并不想在她面前承認。嚴格來說，蝙蝠俠才是他所憧憬的對象。

        “不，你確實崇拜他，不是嗎？”

        提姆一怔，緩緩望向斯瓦娜。

        如果說過往那雙眼是陳年的蜂蜜、悠久的琥珀，如今染上熟悉的笑意卻又令人有些陌生的藍眸，就仿佛冬陽下的冰川，通透明亮，也融化出氤氳的水光。

        有那么一剎那，他以為她早就看穿了他們的秘密。

        可她只是笑道：“有人說父親總是男孩的偶像，我猜對你來說也是這樣？”

        她的口吻和表情卻沒有半點虛偽，也不是在調侃，可見她并不是在暗示他們的秘密身份，純粹是順著話題聊下去而已。

        每當覺得她意有所指，他總會發現是自己想多了。

        仔細一想，即使跟他一樣，她有時候會隱瞞和糊弄過去，她對他也沒有說過謊，甚至不久前還主動向他“自首”了。

        看，在他面前，她那雙眼大多時候都是明亮的，哪怕換了一種顏色，也似是滿溢著甜蜜的欣喜，令人忽視不了。

        ——就像他是特別的。

        大廳里明明開著恒溫系統，提姆耳后卻沒由來涌上幾分熱意。

        他的沉默與不自然卻被斯瓦娜誤解成另一種意思。她想起了曾經見過的鬼火幻境——他的父親應該是不在人世了。嗯？所以韋恩先生是他的養父？對了，姓氏并不一樣。

        恍然明白過來的斯瓦娜捏了捏指尖，遲疑地說：“抱歉，我似乎不該說這個。”

        他頓了頓，隨即想到她指的是什么。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她居然知道這件事？按她剛剛的話，先前她明顯還沒想到這點。

        這時，斯瓦娜或許是看出他的疑問了，她垂下頭，隱約有些無措地解釋起來：“我之前曾經在某一晚去過哥譚的墓園，在那里見過一些鬼火，在它們身上讀取了一些……畫面。

        “畫面？”

        “那是一個下雨天，你在一個墓前，穿著不同的衣服……在跟你的父親說話。”

        他大概能想到她說的是什么畫面了，但不太能確定是哪一天——因為有太多這樣的時候了。

        這個少年英雄雖然已經能獨當一面，但他的心并非銅墻鐵壁。再堅固的城墻也有倒塌的時候，因此在崩塌之前，他學會了自我調節，或者需要去直面傷痕，逼使自己繼續走下去。

        他依稀記得不久前自己才喝了幾口宴會上供應的姜汁汽水，但此刻喉嚨卻一片苦澀。

        他不知該說些什么，要回應她這番話，似乎比談論之前那件事還要艱難。

        “……真的很對不起。”她又道歉了。

        她不是有意要窺探他的秘密的，不管是他的秘密身份，還是這件事。以前她并不認為這有什么，可現在感受到他的情緒，她心中登時被陌生的愧疚感包圍。

        聽到她的聲音，他很快清醒了過來，也擺脫了那種情緒。

        父母的死仍是他心上的一道疤，會結痂，卻不會愈合。

        可是，這不是需要她道歉的事。

        他們周遭的人聲此起彼落，但他們之間卻凝住了一片僵硬的氛圍。終于，提姆率先打破了沉默，故意用她不久前才說過的話問她：“你是為了什么道歉呢？”

        斯瓦娜慢慢抬起頭來，雙眼緊盯著他，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不斷思索，良久后才開口道：“為了……你？”

        灰藍眼眸中的冰川因為主人的迷惘而動搖起來，但自始至終，那之中所映出的身影也僅此他一人。

        嗯？她這句話是不是有些奇怪呢？

        斯瓦娜隱約發現了這點，但又理不清。她心里似乎多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一下又一下地擾亂她的思緒，最后只留下了這個說法。

        “因為，我好像讓你感到難過了？”

        她也太直白了。

        提姆被這一記連她本人都意識不到的直球打中，登時呼吸一滯。

        接著，深深嘆了口氣。

        就是因為她老是這樣，還老說這種容易令人誤會的話，他才至今仍然對她“放不下心”。

        -

        斯瓦娜跟提姆以為他們在自己的秘密“小行星”說悄悄話，殊不知在長輩們眼中，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清楚無比。

        原本托尼是不想讓佩珀當他的女伴的，誰會愿意讓珍惜的另一半來一起來當“誘餌”？

        然而，沒等他拒絕，佩珀用一句話就把他的意見給駁回了：“除了我，你還想找誰冒著風險當你這次的女伴？”

        啊這。

        不論是讓其他女士在不知道的情況下陷入危險，還是找別人代替佩珀來當女伴，好像都不太好。再說，他都準備跟佩珀訂婚了，現在帶其他女人出席宴會？他敢肯定，明天各大報章的娛樂新聞就會為他們“感情危機”預留版面。

        當時他反問道：“我就不能自己出席？我一個人出現就足夠給面子了，只是個韋恩基金會的慈善晚宴而已。”

        “然后，你跟布魯斯·韋恩碰上的時候，就可以看到他身邊的女伴……們？”她微笑著看向自己有著比較心態男朋友，早就預想到他的答案。

        托尼的眉頭一下子緊皺起來，在布魯斯的主場，還被他比下去？這不太行。

        于是，就有了托尼跟佩珀進場放閃的一幕。

        混進會場的娜塔莎跟隊長表示并不想走在這對情侶身邊，也只有天真的斯瓦娜會跟在他們身后。

        不過，他們也沒想到她會悄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還離隊跟韋恩家那個小子聊上了。

        托尼跟佩珀跟相熟的商業伙伴代表聊了幾句后，就注意到那兩個孩子幾乎是貼著肩地站在一起，親密得很。

        托尼當時就笑不出來了，湊到佩珀耳邊問：“所以那個小女孩說的‘不想引人注目’，就是跟被全場三分之一女士盯上的韋恩男孩在一起？”

        而他沒說出來的另外三分之二，大概是在盯著他和布魯斯。

        佩珀維持著得體的微笑，跟旁邊的人打了個招呼后，回道：“她應該有自己的辦法，看，沒幾個人注意到他們。”

        托尼：“他們不會挨得太近了？”

        佩珀自然知道他對那三個看著長大的孩子都很上心，尤其是斯瓦娜，因為她也是這樣的。但她沒有這種“老父親”一般的危機感，只是憋了憋笑，回道：“只是交個朋友而已，而且你先前不還在說，他們像有情況？”

        他那時候只是開個玩笑，再說，那時候他以為這小子是在惹她生氣。

        托尼沉默片刻，低聲問：“你覺得……她有沒有那方面的常識？”

        佩珀怔愣了下后才反應過來，笑容多了些無奈。

        “你想得太遠了，他們只是在聊天而已。”

        托尼反問：“你見過她對誰笑成這樣嗎？哇哦，我還以為春天來了。”

        佩珀想了想，好像還真沒有。不過同為女性，她還是對那女孩有信心的：“別把孩子們都當傻瓜，特別是女孩子，可比你們這些男孩想像中要聰明呢。”

        不，是她不懂“男孩”。

        用他多年來的情史保證，那男孩對小女巫肯定有些什么。

        托尼挑了挑眉，正想反駁，卻被旁邊響起的一把聲音打斷：“托尼，沒想到你會來。”

        剛剛在說小的，老的那個就來了。

        “畢竟邀請函都發到我私人郵箱了，啊對，上面還有你的簽名來著。”

        布魯斯是來試探托尼的，復仇者們聚集在哥譚這個晚會上實在令人不得不提防，初步推測是跟之前斯塔克大廈的事件有關。

        他露出一個格外無辜的表情，說：“前陣子提姆替我出席會議時，正好遇上你那邊的意外，所以我原本以為你應該忙著處理后續的事情。”

        都認識多久了，托尼哪里聽不出他話中有話，還有點被他這副模樣惡心到。他還說起那男孩了？呵，哪壺不開提哪壺。

        托尼的不滿直接擺在臉上了，但還是擠出一個十分虛偽的微笑。

        “已經處理好了，畢竟我們的女總裁十分可靠。”他先是贊美了佩珀，特地秀了下恩愛。

        在布魯斯再度開口前，他又搶先繼續說道：“但我真誠建議你下次還是自己來吧？怎么說，把你那些極限運動放下一些？畢竟那男孩要是再在我的大廈碰上什么‘意外’，那就不好了。”

        布魯斯的笑容僵住了。

        縱然他被稱為“哥譚騎士”、“世界第一偵探”和“正義聯盟的大腦”，此刻面對托尼莫名的威脅，他還是少有地感到疑惑。

        難道……他是在暗示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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