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到澹園外時，太夫人瞿越身邊的貼身大丫鬟嵐青上前來傳話，“國公爺，庚桑大夫與林大夫師徒二人剛剛到了。”

        鄢景宣問，“請他們?nèi)ツ赣H那兒了？”

        嵐青回話道，“是的，兩位大夫已經(jīng)請過去了，此刻正在為太夫人問診。”

        鄢景宣聽了這話，立刻大步流星地往太夫人那邊走了。而程澄呢，猶豫了短暫的片刻，趕緊追了上去。

        倒是嵐青，走在了最后頭，心里直犯嘀咕，怎么程澄如此自然地跟著國公爺跑？

        程澄又不是正經(jīng)有名分的姨娘，太夫人看病，她沒有床前盡孝的資格吧？她是被從外頭接回來的，現(xiàn)在最多只能算個通房，這么殷勤地跟著國公爺去看望太夫人，是怎么回事呀？

        他們幾人到達瞿越的住處時，名醫(yī)庚桑雋已經(jīng)在給瞿越診脈了。

        大夫診脈時，屋里需要安靜，鄢景宣不動聲色地走進去，找椅子坐下了。程澄緊隨其后，安靜地站在他旁邊。

        過了一會兒，診脈結(jié)束。

        瞿越開口寒暄道，“庚桑大夫，又麻煩您跑這一趟了。其實我自己覺得挺好的，景宣就是不放心。”

        庚桑雋面容和善地笑了笑，“景宣他也是關(guān)心母親，孝心至誠。眼下，海邊太平了許多，傷員少了，我也得了些空閑。”

        庚桑雋是名醫(yī)，又曾是太醫(yī)院的醫(yī)官，醫(yī)術(shù)當(dāng)世一流，別說是一般富貴人家了，就是當(dāng)今圣上，都非常希望把他留在身邊。

        然而，庚桑雋是一個有家國情懷的人，哪里有戰(zhàn)事，哪里有瘟疫，哪里就有他忙碌的身影。所以，不管是達官顯貴，還是尋常百姓，說到庚桑雋，從來不乏溢美之詞。

        “庚桑大夫，我這病情如何呢？”

        “并無大礙。”庚桑雋沒有明確回答，只是勸慰瞿越道，“太夫人，您且寬心地養(yǎng)著，國公爺還靠著您幫他帶孩子呢。”

        瞿越看了看旁邊的鄢景宣，面露遺憾，“他倒是給我生呀，十個八個我都愿意帶。”

        林沅立刻調(diào)侃鄢景宣道，“鄢景宣，聽到了嗎？你至少要生八個，才算勉強完成了鄢伯母的心愿。”

        瞿越笑道，“小沅，景宣要是能像你一般體貼懂事就好了。”

        庚桑雋接過這話，“她就算了吧，可別拿她比，她惹的禍還少嗎？”

        瞿越道，“姑娘家活潑些好。再說，小沅的婚事也定下了，還是比我家這孩子快了一步。我家這孩子都二十六了，著實令我擔(dān)憂啊。”

        兩位長輩你一言我一語，寒暄起來，就是繞不開子女的姻緣大事。

        “那什么……阿娘，庚桑叔叔，”鄢景宣打斷他們道，“咱們傳膳吧，程澄午后還要去上學(xué)呢，遲了可不好。”

        一直默默站著的程澄，突然就被拎出來當(dāng)了借口。

        瞿越指了指鄢景宣，與庚桑雋道，“您看看，一說到正事，這孩子就想法子打岔。”

        午膳之后，鄢景宣送庚桑雋離開。

        走出了瞿越的住處，鄢景宣才小聲詢問，“庚桑叔叔，我母親的病情到底怎么樣了？”

        庚桑雋神情嚴肅，“太夫人的病情不太好，我會給她調(diào)整藥方。另一方面，心情愉悅也十分重要。老國公爺去世后，太夫人頗有些自苦。人要有了指望，有了往前看的意念，身體才能好。”

        鄢景宣沉思了一會兒，才道，“庚桑叔叔，多謝您了。”

        庚桑雋每次到了京城，請他上門問診的就能排起長隊，他還要去下一家問診。

        鄢景宣與林沅在澹園的涼亭里下圍棋，程澄就守在他們旁邊，看著他們下棋。

        鄢景宣突然看了程澄一眼，“你怎么還不去午休？湊什么熱鬧呢？不休息好，下午可沒精神。”

        程澄有點不想走，她給自己找了個理由，“我想看你們下完這一局。”

        鄢景宣瞪了她一眼，命令道，“回去——”

        “哦，知道了。”程澄只好乖乖回房了。

        林沅目送程澄離開，目光在她身上打量著。她也是女人，女人總能敏銳地感覺到女人的心思，這個程澄，絕對是看上鄢景宣了。

        鄢景宣落完一子，催促她，“看什么呢？該你了。”

        林沅微微瞇起了眼，“我腦子里突然就閃過了一個念頭，你倆在一起，說不定還挺合適的。”

        鄢景宣心中一詫，她看出什么來了？

        “為什么？”

        林沅認真分析道，“以我對你的了解，但凡有那么一丁點兒驕矜小性子的女人，你都受不了。而她，剛好就沒有。上次，你把人家罵成什么樣了，人家現(xiàn)在還能毫不嫌棄地圍著你打轉(zhuǎn)，可見她性情極好。”

        “你怎么知道她毫不嫌棄？說不定，她暗自記著仇呢。”

        話雖如此，可鄢景宣能明確感覺到，她沒有，他甚至能感覺到，程澄對他的依賴已經(jīng)超過了限度。

        八年前僅有兩面之緣，他們只能算是相識不到一個月的男女。兩人相識僅有這么短的時間，可她已經(jīng)什么事都要問他。

        而他自己呢，也有點莫名其妙，這么短的時間里，已經(jīng)幫她做了許多事。換作其他任何一個女人，他都不可能如此甘愿。

        林沅慫恿道，“那你就問問她唄。”

        “我問她有沒有記仇？我有病吧？”

        林沅好奇地看著鄢景宣，“哎，你是怎么想的？如果是她，你考慮嗎？你要是有那種想法，你就直接問唄。這種事情，肯定得男人主動呀。”

        鄢景宣否定道，“你歇著吧，亂點什么鴛鴦譜呢？”

        林沅提醒他道，“我跟你說，有這想法就要趁早下手，可千萬別拖著猶豫不決。等你那侄子醒過神來，跟孫家撕破了臉，轉(zhuǎn)過頭又來勾她，女人一心軟，你這黃花菜可就涼了。”

        鄢景宣立刻撇清道，“我可沒那種想法！”

        可是，等到林沅離開之后，鄢景宣還獨自一人沉思了許久，真的一點也沒有嗎？

        這日散學(xué)之后，程澄照舊回澹園，準備先完成抄寫。她推門進屋，突然發(fā)現(xiàn)，鄢景宣在她的屋里。

        鄢景宣躺在窗邊的小榻上，一本書蓋住了他的美人臉，他腰間的玉佩自然垂落在榻邊。

        小爐子上煨著一壺水，冒著裊裊白煙。

        程澄走過去，往他臉上瞧了瞧，輕聲喚他，“國公爺，您睡著了嗎？我回來了。”

        “嗯。”鄢景宣慵懶地應(yīng)了一聲，坐了起來。“你坐下吧，我要與你商量一件事。”

        “與我商量？”

        程澄覺得，“商量”這個詞出現(xiàn)在鄢景宣和她之間，會不會稍微有些奇怪呀？直接吩咐，會不會更為妥當(dāng)呢？他用上了“商量”一詞，事情似乎并不簡單。

        “您要商量何事？”程澄有些忐忑。不是讓她走人吧？她還沒湊夠買房的錢呢。

        鄢景宣看著她，“你能不能跟我成親？”

        程澄聽到這話的第一反應(yīng)是，鄢景宣是被鬼上身了嗎？

        因為她覺得，她與鄢景宣成親，都不能稱之為一般的配不上，實在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鄢景宣可以有成千上萬種選擇，只要他隨便放個話出去，他突然想通了，想成親了，馬上就會有無數(shù)的貴女想答應(yīng)他。

        “國公爺，我沒讀過多少書，您別逗我。您……能再說一遍嗎？”

        鄢景宣忽視掉她的震驚和懷疑，繼續(xù)道，“如果你能同意跟我成親，我可以出資為你父親遷墳，給你母親買個宅子，讓她脫離對沈家的依附，還有你的哥哥，我可以為他引薦內(nèi)閣大學(xué)士中任何一人，收他為門生。”

        程澄默默地聽著，人都要傻了，天底下還能有這種好事嗎？

        鄢景宣瞧她整個人心不在焉，便主動問，“這件事不好決定，你需不需要冷靜地考慮幾天再回答？”

        程澄深呼吸，稍稍冷靜下來，她問，“為什么呀？這件事對您來說，會不會太吃虧了些？”

        當(dāng)她說完這話之后，中間有一段沉默，這一段并不算長的沉默，卻讓程澄覺得，仿佛久到過了好幾年。

        一段沉默過后，鄢景宣又細細講明了他的心思，“我娘肺炎又嚴重了，大夫說，她心情好了，有了往前看的意念，也很重要。我娘沒說什么，是我自己發(fā)現(xiàn)，我能任性而為的日子不多了。我想娶妻了，就是這么世俗的原因。”

        “您成親，就能讓太夫人心情愉悅嗎？”

        “是啊。”

        鄢景宣覺得，至少一定程度上是。

        程澄聽完他的理由，默了一會兒，“我能理解。”

        “成親之后，正妻該有的尊榮體面，我都會給你。至于別的，暫時沒有，至少現(xiàn)在，我對你還遠遠沒有到愛得深入骨髓的程度。對你而言，這很不公平，這就是需要你包容的事。”

        “我有點好奇，就是您對我……”程澄用探究的眼神看著他的臉。“現(xiàn)在是什么樣？”

        鄢景宣十分平靜坦然地回答她，“如果要選一個人試著相處，那么，你是第一首選。”

        她被選擇了！而且，是第一首選！天哪，她上頭了。他并不因為要解決終身大事，就隨便挑了她，他對她也是有一點點好感的吧。

        鄢景宣又問她，“你需要好好想一想嗎？”

        “不用，我已經(jīng)想好了。”程澄脫口而出，“國公爺，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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