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裝夢的房間
春日的北京,揚花柳絮漫天飛舞,藍天、艷陽、還有時而吹來的北面風沙。
安勤站在午門入口,空中的烏云擋住了頭頂的陽光,只剩下了北方凌冽的冷風,這是她第二次來故宮參觀,上一次是二十歲時。
今天她幸運的帶了一件深藍色的風衣,裹緊風衣、帶上風帽,從這個古代只能皇帝進出的午門,走入了這座世界上最大的宮殿——紫禁城。但她此時并沒有被眼前的龐大的宮殿群所震撼,冷風已呼呼的吹得她渾身冰涼。
跨過金水橋、穿過太和門,太和殿前的廣場上游人如織,匯集著來自全國各地的旅行團,他們成群結隊的游走在廣場與廣場、大殿與大殿之間。
從太和門走到太和殿,有一段很長的路,地上鋪著條石,這里就是普通官員最接近皇帝的地方,他們在石頭上磕頭,只有憑借敏銳的視力才能看清坐在遠處龍椅上的皇帝。
如今這個廣場上的石頭許多都已松動,不再平整,安勤磕磕絆絆的向前走著,左顧右盼的想要找個避風的地方躲一躲。
“媽媽,你看這里有兩只大銅獅子!媽媽,你看那里還有大水缸!”小孩子可不怕冷,一看到空曠的廣場,撒開腿就跑遠了。
“大家都在拍照,我也給你拍一張吧!”阿浩走了過來說道。
“這里的風又大又冷,我實在吃不消,還是快些走吧!”安勤快步穿過了乾清宮、交泰殿、坤寧宮和西六宮。
現在故宮管理嚴格,每一座宮殿都是不能進入的。除了從大門外,遠遠的窺視殿里模糊的影子,再透過厚厚的玻璃窗,看看內部家具陳設和鮮艷的新仿絲織品之外,只有一座座四平八穩的宮殿和門口不足百字的介紹牌,供游人拍照而已。
到了中午,暖和的陽光終于來到了這個世界,大家又開始了東六宮的參觀!罢鋵氄固袅!一定不能錯過,故宮里最好的寶貝都在這里啦!”人群開始涌入寧壽宮兩側的圍屋,隔著玻璃櫥窗欣賞皇家珍寶,嘖嘖稱奇。
安勤也順著人流走了一段,櫥窗里陳列著各種彩色寶石、玉器、金器,還有鑲嵌華麗的裝飾品,有項鏈、耳環、發簪等等,珠光寶氣、工藝繁雜、名字冗長。
她不太能理解:在物資不夠富余的古代,人們為什么需要這么多的飾品?奉行斷舍離生活方式的她,對如此繁復的生活方式毫無興趣,便抽身而去,退出了人頭攢動的展廳。
在安勤心里,室外的花草樹木、新鮮空氣遠比那些珠寶玉器更美好。
小果子揪著安勤的衣角央求:“媽媽,我不想進去了,里面都是舊舊的樣子,我要跟爸爸在院子里玩!
安勤笑著點頭同意了,她這個女兒從小莫名就愛華麗、精美的物品,最不喜歡接近古老陳舊的東西。她一個最愛簡單的人,莫名其妙的得了個只愛奢華之物的女兒。
她一人獨自沿著主路繼續往里走,左轉右轉,階梯連著宮門、宮門連著長廊,既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目的地。
在一個小庭院中央,放置著假山形狀的盆景、側面的矮墻上還有一扇寶瓶形狀的小門,前面有一群人正伸著脖子往下探看。原來這就是著名的珍妃井!大家七嘴八舌的討論著傳說中可憐的珍妃,和萬惡的慈禧太后。
參觀完著名“井點”的游客們,心滿意足的都出了院子。安勤看到在左側宮墻上,有一排鏤空的方形窗,隱約的透出了隔壁庭院中的綠意和陽光,一道窄窄的長廊,沿著雕花窗欞向里延伸而去,她好奇的朝那一方安靜的天地走去。
與許多行走在故宮中的女性不同,很多人都是精心裝扮而來:發型發飾、眉間花鈿、層層花衣,還配上精美的繡花鞋,如同活生生的古代美人穿越而來。而安勤利落的齊耳短發間沒有任何裝飾、素凈白皙的臉上也只涂了淡淡的玫瑰色口紅、簡單的白色短袖衫搭配牛仔褲和運動鞋,只是一派極度簡單的模樣。
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如果說其他的美女在粉紅的綢緞、搖曳的珠花之下,嬌艷欲滴;那安勤僅僅只是一株安靜的玉蘭,素雅清爽、淡淡芬芳,她身姿挺拔的立于這紅墻金瓦的之下,讓人頓覺神清氣爽。
時常有人說安勤有一雙慈悲的眼,與她相處時都不自覺的想要以誠相待。她那雙大而明亮的眼,眼角微微向上挑起,柔和的眼眸如一池平靜的湖水,總給人安寧與淡泊之感。
曾幾何時,她也是活躍而跳脫的,但生活中有太多的不盡人意,讓她慢慢學會理解人生、理解他人、看淡悲喜、從容面對。曾有一位愛佛學的長輩,輕輕握住她的手感嘆說:“你這小小年紀,活得這樣通透,也不知是好還是壞!
安勤倚在殿前的白色欄桿旁,仰起頭來享受著午后的陽光,用手輕輕的撫摩著欄桿上光滑的白色蓮花石。十年前走馬觀花的游故宮,她如今什么景點都不記得了,只記得那是一個夏季的雨天,與現在完全不同。
此刻暖陽中院子里只有她一人,從沒有想到在喧鬧的故宮中,也有歲月靜好的這樣一處角落,這個偏僻小宮殿的門上掛著一塊藍底金字的匾額“倦勤齋”。
她四處溜達了一圈,無奈所有的門都是關閉的,所有能看到內部的窗戶,都已用白紙特質的百葉窗擋住了,真是沒趣。
正準備離開時,她發現正殿的大門好像關得不太嚴實,錯開了一條寬寬的縫,她好奇的走過去伸出手輕輕一推,紅色的宮門吱的一聲就開了一半。
好奇害死貓的道理她還是懂的。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萬一是鬼屋?萬一進去了就是破壞國家文物罪?那我就站在外面看看吧!安勤心里這樣決定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伸出雙手直接把眼前的大紅門用力的推開了。
大殿的前廳一個偌大的空間里空無一物,前廳連著后廳,進深很長。
陽光從南面的大門直射進來,遠遠的能照到后廳正前方靠墻放置的寶座上。木質框架上是鏤空的雕花裝飾、墻面左側掛著一幅秋菊圖、右側掛著一幅牡丹圖、中間有一副書法作品,隔得太遠,字跡并看不清楚。在這個木質寶座床上,還放著一個嶄新的藍底金花軟座靠墊,正好對著安勤站的大門。
這殿里一切跟所有其他宮殿都差不多,安勤伸長了脖子左顧右盼,想要看到更多。往右看,只有一堵墻;往左看,有一道很長的走廊,盡頭的墻上畫著一座高高的閣樓,而這整個房間的天花板則是一副巨大的畫,藍色的天空、綠色的藤蔓。
這就是她的目之所及了。
現在的故宮博物院已經是全部禁火了,白天雖然是人潮洶涌、熱鬧非凡,但到了下午五點清場之后,這里將逐漸被黑暗全部吞噬。白日里,在很多可供參觀的地方也是暗暗的,有一種陰沉沉的氣氛。
但這倦勤齋卻是不同的,所有的門窗全是朝南的,正午的陽光,能直接穿透了整個門廊的白紙百葉窗,讓整個宮殿里都染上了一層溫暖而柔和的光。
她輕輕抬腳跨過門檻,將兩只手緊緊夾在身后,讓自己盡量不碰到任何物品。真的好想去看看!安勤無法控制自己的這份渴望,小心翼翼的邁進了殿門。
當她完全走入房間時才看清楚:在鏤空的竹制長廊上居然開有一扇圓形的門!
她輕手輕腳的進了這扇圓形的門,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圓形竹門正對著的是一扇一模一樣的門,就如有一面巨大的鏡子:在對面圓門之外又是庭院和宮殿,庭院中立著兩只栩栩如生的丹頂鶴,空中畫著兩只喜鵲,一只停在枝頭顧盼,一只正從遠處飛回。
這一切,讓人恍惚不知是人在畫中還是人在景中。
在房間的左側有一個大竹亭子,四角上掛著黃色的燈籠,亭子正對面還搭有一個木臺,鋪著彩色的地毯,看著像是一個小戲臺;在房間右側用長廊連接著一排房間,是二層仙樓的設計,一樓正中靠墻也有一方木質寶座,正對著戲臺而放。
安勤抬起頭看,原來整個天花板上畫的都是整齊的花架和盛放的紫藤花!串串紫藤花沉甸甸的垂著,在藍天之下仿佛正在隨風搖擺,她甚至聞到了濃郁的花香撲面而來。那天頂上的畫好似忽然在她的眼中被放大了很多倍一般,她甚至能清清楚楚的看到每一根竹架子上的紋理,還有紫藤花瓣上深淺的暈染。
這個房間是一個以亭子為中心的鏡面世界!倘若把宮殿南面的門扇全部打開,左右兩側的風景就是完全對稱的存在,一邊是真實,一邊是虛幻,真假難辨!
正當她沉浸在這亦真亦假之中時,突然有人很輕的嘆息了一聲,把她驚醒了。
是有人來了嗎?她趕緊退出了圓形竹門四顧,卻并沒有人。
安勤壯起膽子又繼續沿著走廊,朝閣樓壁畫方向走近。壁畫上是一座用竹子搭建的閣樓。因為她距離壁畫很近,意外的發現壁畫中有一圈長方形的縫隙,好像是一道暗門!
她只用手指輕點一推,壁畫上的小門盡然就打開了,是一條長長的走廊,遠遠向前通向另一個房間。
是繼續參觀?還是原路退回去?安勤猶豫了。那里有什么?她很想知道!或許只要在這樣神秘的場所,所有人的好奇心都會被無限放大。
走過這道長長的、只有一人肩寬的走廊,前方也有一排與倦勤齋相似兩層的仙樓。但在一樓的正中央好像有一副大型的壁畫,并不是風景畫而是人物畫。約摸能看到是很多人物的場景,但距離太遠看不真切。
安勤忍不住加快了腳步,來到了壁畫前。
畫前裝著一方紅木落地罩,使得中間的壁畫部分立體的向內延續,就如同有一個真實的房間存在在。
這個虛擬房間的正中間木炕上,端坐著一個身著綠色衣裙的女人,她頭戴棕色毛帽子,眼神溫和、皮膚白凈、身材高挑,正斜著身子在逗弄身旁一個身穿明黃色衣袍、頭戴黑皮帽的小男孩,房間各處還有許多個孩子都在玩耍。
在房間正中間有個炭盆,旁邊有一個小姑娘正舉著一把團扇,眼睛直盯著炭盆,心里或許正在盤算著調皮的點子。而她的穿戴與綠衣女人極為相似,戴著相同的帽子、插著同樣的發飾,脖子上還帶了一個金鑲寶玉的項圈。
安勤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她仔細地看過每一個畫中的人物:各種年齡和穿著的孩童、另外還有兩名侍女,他們的表情與穿著莫名讓她生出了熟悉的感覺,腦子里有絲絲縷縷的思緒飄飄乎乎的,她卻又總是捉不住。
等她回過神來時,便趕緊沿著窄小的走廊返回倦勤齋。當她站在暗門之處正欲離開時:往回望去,壁畫中佳人頑童,一道幸;镁,而來時經行之路,又層層疊疊,好似一番輪回。
輕掩朱門,安勤轉身離去,似乎自己從未來過一般。那滿屏風景、滿屋巧思,都被重新屏蔽在了這座被封閉的宮殿里,她回到了真實世界。
“媽媽,你到底去哪兒了?是不是迷路了?”她一跨出倦勤齋的院子,小果子就撲了上來,緊緊的抱住了她的腿,小臉上還掛著兩行眼淚。
安勤笑著低下頭,捧起那張稚嫩的小臉,輕輕擦干了她的眼淚:“媽媽還是回來了,我的小花貓!”
就在低頭看向女兒的那一瞬間,她終于想明白了!壁畫中小姑娘白嫩又可愛的小圓臉,明亮又調皮的大眼睛,還有那張撅著的小嘴,竟然是跟小果子有七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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