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忙了整整一天,直到酉時,皇帝才坐到了西暖閣的書房里,御茶膳房馬上就送來了普洱茶湯,他近日極易疲勞,每到晚間都需一壺濃茶來醒醒神。
膳房的宮女剛要離開,皇帝便問起:是否來了新人?宮女且說,內(nèi)務府確實安排來了一個新人。
內(nèi)務府安排的人?那定不是自己說的那位了,母后難道是察覺到了什么?皇帝一陣晃神思忖起來。
想曹操,曹操就到。
德祿此時進來了:“皇上,勤兒姑娘來了,說是太后娘娘命她送燕窩湯過來的。”
“叫她進來吧!”皇帝從炕上坐直了身子,隨手拿起一本書。
午后小六子來傳太后話說:近日皇帝國事操勞,太后的膳房特制了燕窩湯,酉時正刻,要勤兒送到養(yǎng)心殿的西暖閣書房去。
安勤忐忑了一天的心終于落下了,看來太后并沒有把她調(diào)到養(yǎng)心殿那邊去。
一到點,她便去壽康宮膳房取了燕窩往養(yǎng)心殿去。這條路線她比較熟悉,前兩年皇帝生病時,她來來來回回的走了幾十趟,想到自秋狝回宮后再未曾見過他。
但這養(yǎng)心殿的西暖閣,她卻是頭一遭進,站在外間候著時,一雙眼好奇的四處張望起來。
茶幾上供著一柄木根如意,旁邊放置著一只白色瓷瓶,內(nèi)插幾根干草棍子,而另一個青白色瓷盤中則放著幾個紅艷艷的石榴。
這外間設計最趣味的是:在西面的墻上,居然掛著一整面墻的落地水銀玻璃鏡,把小小的隔間從視線上擴大出了一倍的空間!
鏡子里倒映出白底藍花的地磚,整齊劃一,如同鋪了地毯,她腳下的花磚朝鏡中一直向前延伸,就像是站在一個進深很長的房間中一樣。
在東墻上一副圓形貼落畫,同時也清晰的投映在了西墻的鏡子里。
畫中有兩人身著漢人袍服,他們站立于畫面之中、松樹之下,年長者手持一枝花;年輕者一手接過枝條,他手扶著竹子,盡顯謙卑之意。
而此刻,在鏡中,卻多出了一個安勤。
仿佛她也走進了這畫中的庭院,身著淺綠色的宮裝,清新亮麗的與年輕男子并肩而立。
她在鏡子前端詳了良久、恍若隔世,其實她差不多已經(jīng)忘了自己的樣子。
鏡中那人,雙手托著紫檀木鑲玉桃方盤,正微微斜著頭,眼中閃爍著驚奇之色。
這個十九歲的女孩,約莫身量已經(jīng)超過一米六,傳統(tǒng)中國風的鵝蛋臉上一雙眼睛時而瞪得渾圓,時而瞇成兩道彎月,略為豐潤的嘴唇卻繃成一條縫,這樣她就能在白嫩的臉頰上擠出兩個可愛的小酒窩來。
說來也奇怪,安勤早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如今的長相終究與從前是不相同的,但不知為何,她的嗓音卻是和從前的自己一模一樣的。
她定定的站在那里,與鏡中女孩對視著。她們兩人好像都在思考同一個問題:你究竟是誰?
就在“她們”兩人猜疑揣測之時,德祿出現(xiàn)了:“姑娘,皇上讓你送進去。”
他拉開了紅木隔門,安勤便低下頭進了屋。
她進了門,才走了兩小步,就發(fā)現(xiàn)已到了炕邊,自己的綠色裙擺直接掃到了皇帝的藍緞面皂靴上。
安勤趕緊退了一步:“勤兒恭請皇上圣安!這是太后娘娘為皇上準備的燕窩,說是宮里最最好的。”
“放下吧,”皇帝說著繼續(xù)翻著書。
她輕手輕腳的把盤子放在了炕中間的紫檀矮書桌上。
這間斗室就是皇帝的書房?
這只怕是紫禁城里最小的房間吧!除了窗邊的木炕上有個寶座軟墊,上面放置著一桌一矮柜,左側(cè)墻面上裝飾了幾只五顏六色的壁瓶。
盡管書房面積的很小,景色卻是別致。
軟墊寶座的左側(cè)是一個超大玻璃窗,占據(jù)了整面南墻。采用大窗借景的方式,那庭院中疏疏落落的布置著幾堆不太高的玲瓏湖石,配合著花草綠竹,形成了一方微縮山水的意境。
正所謂“一拳代山、一勺代水”,讓人想到了東坡先生最愛的搭配:奇石與竹。
書房主人只需在這書房的小小方寸之間,既可賞春日之花,又可觀冬日之雪,還能體悟詩人之情,真是巧妙之極!
安勤恍然:這莫非是歷史上著名的三希堂?!
她驚奇的抬起頭朝四面張望起來,卻并未見到任何匾額與題字。
“你在看什么?”皇帝見她從進來起,一雙眼就在不安分的四處亂瞄。
“勤兒剛才是在觀賞皇上的書房呢!”安勤低下頭回答答道。
“那你且過來,再瞧瞧朕讀的什么書?”皇帝伸手就遞給了她。
這是一本顏色極為豐富的畫冊。
第一幅畫上:在正中畫有一個分腿站立的男人,不,應該是有兩個對面相擁的人物,另一個是紅顏色的女人,她單腿站立,將另一條腿和雙臂親密掛在站立者的身上,四周皆是云朵和鮮花。
安勤前世是有常識和經(jīng)驗的人,自覺一股熱氣就沖上了臉,這人難不成是在看春宮圖?!
她假裝鎮(zhèn)定的又翻到了第二頁。
第二幅畫上:在正中畫著兩具翩翩起舞的骷髏人,森森白骨與黑色、血紅色的背景對比鮮明,格外驚悚,四周也皆是妖魔鬼怪的造型,一幅群魔亂舞。
恐怖又詭異的畫面,讓安勤毛骨悚然。
皇帝用一只手支著頭,好笑的看著她的臉如開了染坊似的,一會紅一會黑,也不知在想什么,便問道:“你說說,這畫的是什么?”
安勤不想再看第三頁了,這些混亂又血腥的畫面太難入目。
她輕輕將書合上:“回皇上話,勤兒覺得這是警示人們:縱欲之事不可為。”
皇帝一聽倒生了興致,問道:“何為欲?”
“常言道:七情六欲,皆是欲。勤兒以為這畫中之意便是:若無度放任身心之欲,必將害人害己,最終淪為人間白骨。”安勤將兩幅畫的內(nèi)容,解釋成前因后果。
“那何又為放縱?”皇帝接著問。
“勤兒以為,凡事都應適度而為,適度的欲皆是人倫,于身心皆有益處;過度的欲則是背離人倫,于身心百害而無一益。”過猶不及,這算不算老生常談。
“你說的,與此養(yǎng)心殿名的由來甚是相似。養(yǎng)心二字出自《孟子》‘養(yǎng)心莫善于寡欲’,即是,修身養(yǎng)性的最佳方法便是減少欲望。”皇帝接過畫冊放到桌上。
他繼續(xù)說道:“這第一幅畫,是密宗的本尊神——歡喜佛,說的是曾經(jīng)婆羅門教的國王嗜殺成性,釋迦牟尼佛的信徒化成一位美女,用美色征服了國王,讓他皈依佛門,成為了佛壇金剛的主尊;第二幅畫,是勝樂金剛的護法——尸托林主夫婦,他們告誡世人:生老病死乃世間之道,若妄生執(zhí)著之心,將永受輪回之苦。”
“朕是想,把這宮內(nèi)佛家與道家的書畫藏品分類著錄,辯偽存真,以保子孫后世傳承。”原來這是一本藏傳佛教的畫冊呀!
安勤不禁為自己之前齷齪的揣測而羞愧,連忙說道:“勤兒是妄自評論了,還請皇上恕罪!那,皇上的這本集佛、道精粹的收藏之書可有名字?”
皇帝笑著說:“叫《秘殿珠林》可好?”
“嗯,在一座神秘的宮殿里珍藏著珍寶如林!這個名字很有詩意,也朗朗上口!”這到底是發(fā)奮讀書幾十年的人,隨便編個書名都很有詩情,要是讓安勤來取名,估計就會直接叫做《佛教圖畫匯編》。
不得不承認,愛新覺羅家族的出色素質(zhì)在皇帝身上體現(xiàn)無余。
他有著極高的智商、強大的自制力、無窮的精力、無比精明的頭腦和難以扼制的進取精神。除了,個性有點難以相處,其實皇帝的各種想法和做派,她還是十分敬佩和欣賞的。
兩人心平氣和的聊了一會,心情都不錯。
皇帝也不再問起調(diào)她到御茶膳房的事了。
待他吃完了燕窩湯,安勤就收拾好食具,他便繼續(xù)開始翻看圖冊,淡淡說道:“你轉(zhuǎn)達母后,壽康宮的燕窩確實是比養(yǎng)心殿的好,兒臣謝母后關愛。”
安勤跪安后就往慈寧宮回去了,心想著:壽康宮的燕窩為什么比養(yǎng)心殿的好呢?看來皇上確實孝順,他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了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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