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陽依舊沉默。

半晌，沐陽神情蕭然說道：“師兄所說的一些東西，師弟的確無法辯駁，不過若要我贊同師兄眼中的正魔之分，恕師弟難以茍同。正便是正，魔便是魔。師弟無論如何，也無法把自己和魔道混為一談，更不可能如師兄一般遁入魔道，抱歉了。”

辰天極認真的看了他許久，隨后微笑道：“沐陽師弟，此事我們無須爭執，不過師兄可以告訴你一句話，終有一天，你會的。”

“也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持，堅持這種東西，有時候需要付出累累代價，甚至可能為此茫然困惑，也不愿就此改變。師弟如果因為這區區一席話就動搖了自己的信念，我這個做師兄的，反倒要看輕你了。”辰天極笑著抿了抿茶水，“不過師兄有一句話想要告誡你，希望你能夠聽得進去。”

“愿聞其詳。”沐陽拱了拱手。

“不管師弟將來如何，但請心中留一寸凈土，給人族，給這萬丈紅塵中的那些碌碌凡人，師弟請看！”辰天極忽然起身，伸手指向窗外。

沐陽疑惑著隨之起身，順著他手指方向看去。

窗外，無數凡俗世人，在夜幕中依舊熙攘，做著彼此應做之事，忙碌著一日生計每天溫飽，夜市之中，燈火輝煌如白晝一般，無數叫賣聲此起彼伏。而放眼望去，遠處的清水城居民房屋，星星點點的燈光交織成一幅莫名安詳的畫卷，萬家燈火，溫暖祥和。

“不管是什么時候，這些道門眼中的低賤螻蟻，所謂的碌碌凡人，都在做著自己應做的事情，他們為自己家庭一日三餐而忙碌，為妻老家人而忙碌，為自己嗷嗷待哺的幼子而忙碌，也為……那些高高在上視他們為螻蟻還要剝削他們的所謂修仙道門而忙碌！”

“他們為這些被奉為上仙的道門，獻出各自家中即將成為勞動力的少壯子弟；他們為這些視若神明的道門，獻上各自家里溫飽都需掙扎的糧食作為供奉！他們一個個臉上疲憊，瘦弱干柴，但他們卻奉養了這東土千千萬萬，自詡上仙大能的寄生蟲！可他們在這東土之上，卻是最低賤的最底層！”

“他們的脊梁，沒有被終日勞作壓彎，沒有被生老病死壓彎，但卻被他們拼命奉養的至高道門們，給生生的壓彎了！那些個道門，將原本生他們養他們的父母，變成了為他們勞作到死的奴隸！”

“我輩修道之人，的確有一定的辟谷能力，師弟靈漩境修為，起碼可以七日之內不進食，但是久了之后，還是需要吃五谷雜糧的吧？哪怕是我，乃至他們仙府境巔峰的所謂仙尊，即使辟谷的能力更強一些，卻也做不到完全斷絕對糧食的需求。但他們是怎么做的？”

“他們逼迫所轄區域的凡人為他們而勞作，他們吃著這些凡人供奉上來的糧食，他們欺壓蔑視自己的衣食父母！他們吃的真只是糧食嗎？不！他們吃的是人肉，他們喝的是人血！他們這些披著人皮的東西，比之畜生還不如哇！”

聽著辰天極慷慨激昂之辭，沐陽沉默以對。

不過辰天極也依然沒有要他開口的意思，繼續自顧自的說道：“我叛出了凌霄宮，叛出了東土所謂人族正道。沒錯，我還墮入魔道，與那些魔族為伍！我殺了東土正道中無數的天之驕子！我手上人命數以萬計，腳下走的路尸骨累累幾可堆積成山！但我敢說一句話，我手中的所有人命，沒有一條，是屬于這些凡人中的老弱婦孺！”

“我說這些，也是想重申一下剛才那句話，無論何時，還請師弟多想一想這些凡人。古人云，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不管那個時代，東土大勢如何變幻，每當殺戮開啟之時，最先遭殃的總是這些碌碌凡人！我也不會勉強師弟加入我們，但請你永遠都不要與正道的那些寄生蟲，在這種事情上同流合污，變成又一個欺壓天下蒼生的寄生蟲！”

沐陽默默地看著窗外的萬家燈火，此時夜深已晚，街上的行人漸漸稀少，那些人家的燈火也都慢慢陸續熄滅，喧鬧的俗世，開始進入一片靜謐。

轉身看向辰天極，沐陽凝視他半晌，隨后抬手抱拳，鄭重的向辰天極再度彎腰行禮：“師兄見教的是。師弟，受教了。”

辰天極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隨后說道：“今日夜色已晚，沐師弟可早點歇息，這座閣樓客房倒也不少，師弟可隨意選一間休息，明日再彼此拜別。”

哪知沐陽搖了搖頭，木然說道：“不了，我想一個人去走一走，有勞師兄了。我們，就此拜別吧。”

辰天極見狀也不挽留：“好，那我也就不留你了，師弟保重吧。”

沐陽點了點頭，隨后轉身離去。

還未等他走到樓梯處，辰天極突然高聲喊道：“沐師弟！”

沐陽腳步一頓。

“無論如何，但凡還有一線希望，師弟，不要學我叛出凌霄宮！”

沐陽身子一僵，隨后轉瞬恢復如常，繼續離開：“我知道。”

待得沐陽離開此處，走在清冷寂靜的街道上，辰天極也終于再度坐了下來，品著茗茶神色悵然。

“主人，你明明知道如果不出意外，他終歸還是會走上這樣一條路，也已經有了一些打算，為何還要教他不要叛出凌霄宮呢。”銀珞在一旁忽然上前溫聲說道。

辰天極聞言一怔，隨后恢復如常，只是眼中透著幾許復雜與苦澀：“我自然是知道，他終究有一天，會走上跟我同樣的道路。”

“凌霄宮這百余年的崛起勢頭太快，三大仙府早在數十年前就已經極度不安，自我之后，現在又出了一個他……”

“但我依然還是不期望他真的會走上和我一樣的道路。當年，我失敗了，我叛離了自己的宗門，我背叛了恩重如山的師尊，也離開了她……”

“我真的不希望，到頭來，他會與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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