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臺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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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第今年11號臺風海葵影響,我市已經啟動氣象災害一級響應,目前海城總計降雨量已達440毫米,未來三天內將有削減的趨勢,請各位市民繼續做好預防工作”
顧懷均正在家里百無聊賴地看著電視,他臥在沙發里,憂心忡忡地望著窗外被狂風驟雨攻城略地的城市,起身踱步了好幾次。
她今天,大概也來不了吧。
整個暑假,裴寧依舊忙于打工兼職,偶爾也因為顧懷均的軟磨硬泡,大發慈悲地去給他做飯。偶爾,兩人也會坐在一起討論題目。時日漸長,他坐在家里等她,已經成了一種難以拔除的習慣。
他習慣看見她在廚房忙碌的身影,習慣她罵自己笨手笨腳氣呼呼的樣子,習慣她垂著腦袋解不出數學題,最后可憐兮兮地來求助的樣子。
一個人養成一個習慣只要22天,但戒掉習慣卻需要很久很久,久到他不曾想象過的一輩子。
裴寧是顧懷均的癮。
可是現在他們之間隔著一場摧枯拉朽的臺風,整座城市都陷入破碎、動蕩、狼狽的困境,他們的相見,顯得如此微不足道,渺小可憐。
良久,他撥通了那個號碼。
忙音響了一陣,那邊才接起。
“顧懷均。”聽筒里的聲音有些疲倦。
“你還好嗎?”他很想她,擔心她,想見她。
“我沒事。你照顧好自己,記得吃飯,實在不行就煮泡面吃。”政府早就做好了疏散撤離的準備,裴寧和沈雪霽她們搬入了臨時準備的鐵皮安置房。
“嗯。”
聽筒那邊沉默半晌,卻傳來一陣男人和女人和互嗆的聲音,隱隱約約夾雜著物品的的破碎聲。
他明顯地感覺到她的沉重,有些擔憂地叫了她兩聲。
裴寧只道:“等臺風過去了,我再給你做好吃的。我先掛了。”
她匆匆地掐斷,沒看見他越皺越深的眉頭。
裴寧和沈雪霽搬入安置房沒兩天,李最良就提著行李找到了他們。美其名曰是放心不下她們母女特地趕回來的,可是這種鬼話,只有沈雪霽那個為愛沖昏了頭腦的人才信。
裴寧半個字也聽不下去,她此刻的內心只有一個念頭,逃避。
早知道李最良會來這里,她寧愿死在榴島巷48號那座岌岌可危的老破小里,就不必在這里讓自己犯惡心。
“寧兒,寫作業呢?”男人提著酒瓶,笑瞇瞇地走近桌旁,另一只手卻搭上了她的肩膀,指節不安分地彈跳游走。
唰的一聲,少女豁然起身,肩膀不住地發抖,由于動作過大,椅子傾倒,直直朝李最良的腿砸去。
男人哎呦一聲,似乎氣極,抓起她就往床上丟,“臭□□,給你臉了。”
他粗暴地撕扯她的衣服,全然不顧少女的掙扎。
她瘋了一樣嘶叫,卻被那人捂住了嘴巴。
裴寧感到劇烈的暈眩,腦子一片混亂,無助的潮水將她拖進深海,她一次又一次地試圖掠奪氧氣,但都以失敗告終。
風雨肆虐,鐵皮屋的房頂搖搖欲墜,暗黃的燈泡在她眼里幻化成了地獄的熔巖,惡鬼啃噬著她的骨血。
自己到底錯做了什么,裴寧想,她幾近窒息,某一刻,她覺得自己好像已經死了。
“哐啷——”鐵皮屋的門被瞬間打開,最后一道防線碎裂之前,裴寧終于得以上岸。
呼吸回來了。
沈雪霽剛領的物資掉了一地。
她錯愕了兩秒,氣紅了眼,抓起門口的椅子瘋狂地往男人身上砸,一頭失去理智的野獸。
“李最良,你他媽是人嗎?這是我女兒啊!”
李最良到底是男人,力氣遠遠大過沈雪霽,他找準機會奪了她手里的椅子,狠狠地給了眼前這個女人一巴掌。
“你他媽冷靜點。”
李最良箍住了不停亂錘的沈雪霽,看了一眼木然的裴寧,陰惻惻地笑道,“是她,是這個小賤人勾引我的,我是個男人,阿雪,你原諒我。”
沈雪霽歇了下來,半信半疑,她是沒多喜歡這個拖垮自己大半輩子的女兒,但是她多多少少是知道裴寧的,自己這個女兒的性子冷傲,怎么會做出這種事情。
“你放屁,滾。”沈雪霽回敬了他一巴掌。
李最良捂了捂右臉,吐了口血痰,“得,老子今晚去老張那兒睡,兩個賤貨。”
一時無言,沈雪霽望著衣衫凌亂的裴寧,欲言又止。
呵,清醒過來的裴寧冷笑一聲,她自然不期待沈雪霽會說什么安慰之言,母親多厭惡自己,早在很多年前,那些被拋下的日子,她便清楚了。
裴寧只是沒想到,這樣的局面下,母親還是沒有站在自己這邊。甚至,母親那個狐疑的眼神仿佛在質問她李最良話語的真實性。
原來,沈雪霽早就選擇了立場。
沒有人,沒有人會站在自己這邊。
至親如此,何況他人。
裴寧一點點地穿好衣服,伸手觸到大腿,還好,還好,她今天穿的安全褲還在,還沒被完全扯爛。
她起身,路過沈雪霽。
“你去哪兒?”
她沒有答話,沖進漫天雨霧里。
“養不熟的白眼狼,有種死在外面別回來。”
身后傳來沈雪霽難聽的責罵。但是,少女似是毫不在意,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外面的風大得幾乎讓裴寧穩不住身子,積水已經漫過小腿。路上沒有一輛車,一個人。
她覺得自己就應該死在這樣的天災里,正好洗去一身污穢,干干凈凈。
裴寧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一陣鈴聲劃破風雨之聲。
裴寧從口袋里拿出手機,顧懷均三個字躍然屏幕。她頓了頓,按掉。
對方卻好似不死心,第二次,第三次第十次。
電量耗盡之際,裴寧終于接起了電話。
“為什么不接電話?”他焦急的語氣透過聽筒傳入裴寧的耳朵。
她忽然覺得一陣莫名的安心。
“顧懷均,我沒地方去了。”頃刻之間,鋪天蓋地的委屈勒住她的喉嚨,讓她哽咽得不像話。
那邊慌忙地問:“你在哪兒。”
裴寧望了望四周和身后的牌子,“福安路的公交站”她還沒說完具體是哪一站,手機便自動關機。
她嘆了口氣,蹲在了站臺上。
顧懷均從倉庫里把一輛舊摩托開了出來。那是他初三那年姐夫送的禮物,那時候,他天天騎著車到處浪蕩,后來不小心摔了一回,在床上躺了三個月。其實,他對摩托車還是有點陰影的。
但是,裴寧在等他。他一咬牙,踩著油門沖出了海城別墅。
福安路一共有八個公交站,顧懷均跑了一個又一個,都沒有裴寧的身影。
他的心越來越慌。
終于,最后一站,海城公園站。
他看見了她。
蒼茫的風雨里,他穿越大半個城市,見到的她,渾身濕透,瑟瑟發抖地蹲在路邊,像是一只被人遺棄的小貓。
他的眼眶升溫,心中有密密麻麻的細針在一下一下地戳著。
她怎么能,這么狼狽。
摩托車穿過積水,停在了裴寧面前。
她抬頭,看見里黑暗里的星星,溫暖明亮。
她對星星說:“我好冷啊,顧懷均,你冷不冷。”
“裴寧,跟我回家。”她聽見星星這樣說。
裴寧上了車,緊緊地攬住他的后背。她從未貼他這樣近,她無暇顧及快破開胸口的心跳,她像無垠沙漠里瀕死的魚,竭澤干涸之際,忽然遇上了一汪清泉。
她向他乞討,溫暖或者其他,她需要安慰,賴以求存。
兩人回了海城小區,皆是一身濕寒。
他將她推進浴室,又拿了一件自己干凈的t恤。
他的手停在衣柜下的抽屜半天,考慮要不要給她拿個換洗的內褲。
雖然家里有新的,可是他只有男款。
十五分鐘后,他扶了扶額,拿著吹風機和一盒未拆封的四角男士內褲,敲響了浴室的門。
“我覺得你可能需要這個。”顧懷均咳了幾聲,略顯尷尬。
浴室的門微微開了一條縫,氤氳散出,里面伸出一只手,接過了他的東西。
關了門,裴寧在霧氣中才看清手里的東西。
顧懷均是什么意思?她思忖幾秒才恍然,也是,他家里要是有女士款才奇怪。
他這是讓自己選。
裴寧看著看著盒子包裝上那xl的號,不由地臉熱心慌,看不出來,顧懷均還挺有料。
顧懷均在沙發上難安,手里的遙控按鈕即將超負荷工作。
許久,他聽見浴室傳來一陣吹風機的聲音,冗長地,不止吹頭發的時長。
知道她作了選擇,顧懷均無端地自嘲。
裴寧從浴室出來的時候,臉頰像山嵐背后被蒸熟的云蔚。
“那個,我沒有穿。”
“嗯。”他并不打算詢問原因。
“太大了,不合身。”
“嗯?”
她對上他的翻涌的眼神,慌忙擺擺手,“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是腰身不合適。”
顧懷均望著她,自己的t恤剛好遮到她的大腿,雪白筆直的雙腿上是盈盈一握的纖腰,都被藏到了寬大的衣服之下。
他不自然地別過臉,勾起一抹笑意道:“我知道,沒有誤會。”
“那個,我放在浴室的洗臉臺上了,自己穿吧。”
顧懷均點了點頭,進了浴室。
溫熱未散,還殘留著她的味道。他打開淋雨,滾燙的水儼然將他旖旎的思緒澆了個透。
女孩子的洗澡水都這么刺激嗎?這溫度都能褪了二師兄的毛吧。
顧懷均很快地收拾好自己。
再出來,廚房已經有了熟悉的飯菜香。
“裴寧,你今天怎么了。”怎么會弄成那樣,他小心翼翼地問出口。
裴寧替他盛湯的手哆嗦了一下,很快恢復平靜。
“沒什么,就是和家里吵架了。”
顧懷均眼尖,很快注意到她瑩白的手臂上深深淺淺的紅痕,他的視線往上,果然,脖子上和鎖骨處也有幾道,不甚明顯。
他心里一刺,猛然扣住她的手,“你是不是被人欺負了,告訴我。”
她被他嚴肅的語氣嚇得,抬頭撞進一雙幽深的眼眸里,黑云壓城。
她張了張嘴,像是得了重感冒,鼻腔堵得發不出聲音,霎時間,那股深藏的巨大的委屈重新席卷而來。
“我可以哭嗎?”
她拉住他的衣角,聲音嘶啞,眼眶泛紅,眼淚一滴一滴地打在桌面上。
顧懷均,在你這里,我能不能做一次想哭就哭的小孩。
一次就好。
他的側臉被餐廳的冷光捕捉,嘴唇幾乎抿成一條直線。
他無措而慌亂,擔憂和心疼交替纏繞。
顧懷均看著眼前低頭啜泣的少女,覺得她背負的東西好沉,好重。
可是他怎么才能替她擔起風雨呢?他不知道,十八歲的少年,畢竟太年輕了。
而守護一個人的決心,非少年的熾烈不可。
他將她帶入懷里。
“哭吧,我在。”
擁抱是特效藥,無法治愈傷口,卻也能暫緩疼痛。
如果她需要,他可以做她一輩子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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