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被鐘明燕叫去吃飯，其余時間李京澤一直跪在靈堂前。

        昨天從醫院回來后，他不愿意再提藥方的事，除了對她父母道謝，其他一句話沒說，一滴淚沒流，看起來很正常的去吃喝。

        于思雙知道他是在自責，自責自己那天沒有引起重視，到了晚上睡醒才想著去看看奶奶。

        細究起來，她才是那個罪魁禍首，藥是她買回來的，也是她因為高考忘了去重新看。

        李京澤的狀態，她很擔心，她寧愿他罵她打她，在家大哭大鬧一場，也好過這么悶聲憋在心里。

        第一天要忙的事太多了，鐘明燕到了晚飯時間才有空去看李京澤。

        “京澤，先去吃飯。”

        說著鐘明燕看向了旁邊跪著的女兒，眉間有些無奈之色，昨天晚上回來就從于思雙口中知道了補藥事情的經過，現在兩個孩子的心里不知道該多難受。

        昨夜徹夜沒睡，今天又都跪了一天。

        她狠了狠神色，看向有了些起身動靜的兩個孩子，伸手扶住了李京澤的手肘，道：“讓妹妹先在這跪著，等你吃完飯了再來替她。”

        于思雙聞言，剛撐地抬起來的膝蓋又落回了墊子上。

        李京澤頓了一秒，接著就著鐘明燕的力氣起身，腿根以下都完全失去了知覺。

        他向前踉蹌一步，嚇得鐘明燕右手環住了他的腰，才勉強幫他穩住身形。

        在原地緩了幾分鐘，李京澤又重新嘗試著邁步，慢慢悠悠挪到外面席上。

        今天來的人不多，大多都是一個村里的鄰居，不管當初的關系親近與否，農村里的規矩，紅事不請不到，白事不請自來。

        所以大家也沒要誰去一家一家的請，得到消息今天一早都趕過來幫忙來了。

        鐘明燕盛好三碗飯回來，就見李京澤盯著面前的一碗白豆腐發呆，她輕輕嘆了口氣，將手中的碗放在他面前，叫他：“京澤，吃飯。”

        喪事的席面上有諸多講究，就比如這一碗白豆腐就是辦喪事必須準備的菜。

        李京澤很快就拿起了筷子，機械地往嘴里塞著飯。

        鐘明燕先給女兒拿碗單獨留了菜，又給李京澤夾了一碗菜。

        這才開始自己吃飯。

        此時靈堂就只剩于思雙一人，原本做法事的道士也都去院子里吃飯了。

        她不單單是跪著，還要注意靈堂各個地方的蠟燭和香，都不能滅。

        老房子里面光線不好，頭上又懸掛了各種黃白的紙，遮住了大半白熾燈的光。

        兩邊墻上掛了很多地府判官的畫像，若是以前，叫她一個人呆在這，可能要被嚇死。

        但現在，一想到里面躺著的是姜奶奶，于思雙就一點不害怕了，經過了自己的事情，她相信世界上是有靈魂存在的。

        只是不知道，奶奶的靈魂會去哪里，她還會在這看著他們嗎？她會……怪她嗎？

        “奶奶。”于思雙干澀脹痛的眼睛已經流不出淚，只是微微模糊了視線。

        棺木前的供桌上，立著奶奶的遺像。

        在這間屋子里沖奶奶撒嬌的場景歷歷可見。

        于思雙單手摁上桌角，膽怯到不知所措，“是我害了您，我才是早就該死的那一個。”

        李京澤是和于國棟一起進來的。

        “京澤，要不坐旁邊休息會吧！”于國棟指了指旁邊的椅子，也不用時時刻刻有人跪著的。

        李京澤搖了搖頭，沉默地直接在軟墊上跪好，背脊挺直。

        知道兩個孩子是在自責，都是這種狀態，于國棟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勸，自己的眼框都熱了起來。

        欲蓋彌彰地揉了揉眼睛，他轉頭看向愣愣盯著遺像的女兒，輕輕碰了碰她的肩，說道：“雙雙呀！我們吃了飯再過來。”

        于思雙遲鈍地看著自己爸爸，她已經完全感覺不到自己的腿了。

        鐘明燕也是考慮到這一點，所以叫了于國棟過來。

        最后是于國棟將她背出靈堂的。

        腿上恢復血液流動，又酸又麻，于思雙咬著唇強忍著，一聲不吭地被爸爸放下，院子里徒留一些被收拾干凈的空桌子。

        于國棟將鐘明燕單獨留的飯菜端出來，陪著女兒吃完。

        天邊的夕陽紅似火，今天的風很大，吹得院子里的老梨樹嘩嘩作響，一如當年那個夜晚。

        看到女兒眼里滿滿的紅血絲，又想起媳婦的打算，他有些心疼，等她扒干凈了最后一口飯，于國棟才開口：“你媽媽的意思，晚上道士叔叔們都會回家，靈堂要留親屬守夜，你媽媽的意思是我們守上半夜，她和京澤守下半夜。”

        “嗯。”于思雙點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

        一刻都等不了，于思雙主動站起身，催促他：“那我們快去，讓京澤哥多休息會兒。”

        兩人又回到靈堂，于國棟叫李京澤去休息時，遭到了本人的拒絕。

        他也不說話，只是在最開始時搖搖頭，然后什么反應都沒了，認認真真跪著，眼神都沒有一絲偏移。

        于思雙偷偷瞥了幾眼旁邊的李京澤，動了動嘴角，最后還是沒開口。

        于國棟沒了轍，叫來了還在收拾房間的鐘明燕。

        鐘明燕左右看了看，長長嘆了口氣，道：“我理解你們兩的心情，京澤，就算今天你在這堅持一整夜，明天你還能堅持，但是，后天呢？后天晚上是大夜，必須每一位親屬都在靈堂，你到時候還有精力嗎？大后天一早，你奶奶就要被抬上山了，她就你這么一個孫子，你要暈在家里了，連送她最后一程的血緣親人都不會有。”

        鐘明燕余光中見李京澤動了動，緩了緩問他：“你非得要這樣嗎？”

        李京澤這才被勸動，被于家夫婦兩人扶回了房間，兩天一夜未眠的男孩，終于能閉上了眼。

        睡前，鐘明燕注意到他干裂的嘴唇，給他端來了一杯白開水，看著他喝下。

        在她眼皮下這么多年，說已經是她半個兒子都是輕了。

        鐘明燕接過了他遞過來的空杯子，輕輕幫他理了理床邊的被子。

        轉身向外走，還有很多事等著她處理，要到晚上□□點她才有時間休息會。

        “鐘姨。”身后突然傳來李京澤的聲音。

        鐘明燕頓了頓，立在原地等著他的下文。

        “我就睡一會，等會記得叫我。”

        鐘明燕背對著他點了點頭，道：“當然會叫你，你于叔和雙雙也是要休息的。”

        鐘明燕說完，背后沒了動靜，她走到門口，才聽到里面傳來的一長段話。

        鐘明燕掩門的手停住了。

        “不管您和叔叔信不信，我沒怪過雙雙，奶奶也不會，您多勸勸她吧！”

        “嗯，我知道。”

        兩個小家伙都是在怪自己。

        將李京澤房間的木門關嚴實，鐘明燕掃了掃遠處昏暗下來的天空，有些失神。

        到了九點，李家開始送客，請來做法的道士也要回去休息了。

        李家院子里就只剩下了他們四個。

        當年姜嬸和李叔兩方親緣關系都少，只有幾房非常遠的親戚，基本都在外地，能來一趟都算好的了，不存在還需要守夜的。

        鐘明燕知道于國棟會照顧好女兒的，也就沒再去靈堂，直接去臨時收拾出來的房間睡覺去了。

        于國棟怕女兒一個人在那兒害怕，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靈堂。

        于思雙還是跪著的姿勢，也不知道這么久，這個沒吃過苦頭的小家伙是怎么受的了得。

        “雙雙，起來坐著，晚上就不要跪了。”于國棟在女兒背后，兩只手從她腋下穿過，將她半抱起來。

        挪到旁邊的小桌前。

        安靜下來的靈堂靜悄悄的，還能聽到外面的蟲鳴聲。

        只剩下他們父女兩個人，于思雙想了想，還是給嚴征打了個電話。

        那邊很快就接起了。

        “喂，思雙妹妹，這么晚了有什么事嗎？”

        “嚴征哥，想問問您，當初那個中醫還在那兒嗎？”于思雙開門見山道。

        嚴征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正了正神色，來了興趣：“這個我要明天去看看才知道，問這個干嗎？”

        “上次開的那個藥可能是有點問題，我想找他好好問問。”

        “是嗎？藥有什么問題？”嚴征目光閃了閃，都過去了那么久，以為沒戲了呢！

        于思雙垂下了眼睛，道：“藥方里面有些藥材好像是和奶奶的抗凝藥不能合用的，那個中醫不是說很有資歷嗎？他會不知道這個嗎？”

        “是嗎？醫生在我們圈子里挺出名的，還沒發現過這種事，我得趕快叫我姨媽把藥停了才行。”嚴征說道，停了停，接著關心道：“那京澤的奶奶沒出什么事吧？”

        “奶奶……過世了。”于思雙悶悶道。“我想搞清楚，到底是不是藥的原因，如果是，就不能讓那個醫生繼續害人了，而且，最主要的是，事情因我而起，我得給京澤哥哥和奶奶一個交代。”

        那邊半晌沒講話。

        就在于思雙考慮確認一下電話是不是掛了的時候。

        嚴征帶著錯愕的聲音這才響起：“怎么會。”

        他是早有預料這個藥會引起些不好的癥狀，加重病情。

        但沒想過直接害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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