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沈陽的路上，楊毅不時在回味和李尚榮的對話，越來越覺得那個粗獷的西北漢子耐人尋味。
  當(dāng)然，李尚榮并沒再多說什么，倒是楊毅不忍心欺騙他，在他略顯戲謔的目光中坦然承認(rèn)。捅破了這層窗戶紙，兩個人似乎都松了口氣。也許在部隊(duì)那樣的特殊環(huán)境，或多或少都存在著某種禁忌游戲吧，楊毅想。
  無論如何，李尚榮真摯、誠懇，能算個不錯的朋友，機(jī)緣巧合，兩個人有了幾次交集，很快他就要去大連了，而二審開庭后，自己再來長春的幾率可以忽略不計(jì)，茫茫人海，兩人再度碰面的機(jī)會已然不大了。楊毅的心中涌起淡淡的悵然，但人生如此，又何須惆悵？
  陳飛見到楊毅，面露驚詫，猛地拍了一下楊毅的肩膀，說，“幾個月不見，你怎么瘦成這樣了，都快成人干了。”
  陳飛的真情流露令楊毅感到溫暖，他哼笑一聲，“能見到我，你就知足吧。”
  “怎么？”陳飛狐疑地瞥了瞥楊毅，一把搶過他手中的旅行袋，笑著說，“趕緊給我吧，省得被別人說欺負(fù)你。”
  “至于嘛。”楊毅啞然失笑，對陳飛說，“半個月禁食禁水，就成這樣了。”
  “半個月禁食禁水，有那么嚴(yán)重？”陳飛的關(guān)切之情溢于言表，“那你當(dāng)時也沒說啊，要知道，我得過去看看你啊，”他促狹地咧了咧嘴，“萬一看不到了呢。”
  楊毅豎了個中指，搖頭笑道，“也不是有多嚴(yán)重，就是得消炎，不過也好，身體里的毒素基本排凈了。”
  “可人也成小雞子了啊。”陳飛的語氣帶著惋惜。
  “沒辦法，慢慢養(yǎng)吧，”楊毅笑了笑，“秋天馬上到了，等著養(yǎng)秋膘吧。”
  “我看行。”陳飛被楊毅的話逗笑了。
  楊毅瞥了瞥陳飛，驀地想起李尚榮對他稱呼的變化，心頭一震，暗忖沒準(zhǔn)兒李尚榮想歪了呢，不禁嘴角微微上揚(yáng)，浮起些許笑意。
  “又琢磨啥呢？”他的神情沒能逃過陳飛的眼睛。
  “沒啥。”楊毅晃晃頭，連忙驅(qū)散腦子里的胡思亂想。
  兩人上了車，陳飛發(fā)了煙，為兩人點(diǎn)著，發(fā)動了汽車。日暮時分，北站前面的路上一片繁忙景象。“走段兒高架，這個點(diǎn)兒堵。”陳飛吐出一口煙。
  “哦。”楊毅木然點(diǎn)點(diǎn)頭，反正他對沈陽的交通也不熟悉。
  “強(qiáng)子怎么樣？”陳飛開口問。
  “他能怎么樣？”楊毅冷哼一聲，笑道，“沒壞到哪兒去。”
  “也是，他就那性格，吃不著虧，境況還真壞不到哪兒去。”陳飛嘆了口氣，想了想說，“就是有點(diǎn)兒可惜了。”
  楊毅側(cè)頭看向陳飛，感慨道，“哥，你們倆交情真是不錯。”
  “那是，難得我倆投脾氣。”
  楊毅略一遲疑，說道，“他出事兒后，你跑前跑后的，也差不多了，別再跟著折騰了。”
  陳飛白了楊毅一眼，沒吭聲。
  “我是說，你剛當(dāng)上旅長——”
  “副的。”陳飛面無表情地更正。
  “對，你剛當(dāng)上副旅長——”
  “我估計(jì)也到頭兒了，”陳飛再一次打斷楊毅，沉吟著說，“楊毅，你說不說的，我都明白。可是強(qiáng)子和我是過命的交情，他有事兒，我不能不管，我想如果是我出事兒，他也會這么做的。”
  “但是人家是啥背景？”楊毅一陣見血。
  “你這話算是說到根兒上了。”陳飛緩緩點(diǎn)頭，隨即咧嘴笑了，“咱也有自知之明，我就從來不敢像他那么飄，其實(shí)也不是不敢，可能就沒那基因，想飄也沒法飄。”
  “所以啊，開庭你就別摻和了。”楊毅意味深長地說。
  “怎么，怕我去北京啊？”陳飛斜睨著楊毅，眼睛里滿是揶揄的笑意。
  “你什么時候去我都?xì)g迎，但這次——我勸你謹(jǐn)慎點(diǎn)兒。”楊毅略微皺了皺眉。
  “我心里有數(shù)，再說，我未必脫得開身，單位的事兒忙著呢。”陳飛訕訕地笑了笑。
  “那就再好不過了。”楊毅長舒一口氣。
  “只是，我還真有點(diǎn)兒想那小子了，”陳飛自嘲地咧咧嘴，“從紀(jì)委留置開始，也小一年兒沒見著他了，我想，可能他也想我們。”
  “但他也更明白事兒。”楊毅一語雙關(guān)。
  “可能吧。”陳飛怔了怔，扭頭看了看楊毅，笑著說，“楊毅，你知道我最喜歡你哪兒嗎？”
  “什么？”楊毅一時沒回過神兒來。
  “又琢磨啥呢，你那腦子，我算服了。”陳飛嗔怪地哼了一聲，“我是問你，知道我喜歡你哪兒嗎？”
  “你還喜歡我啊？”楊毅啞然失笑。
  “我最喜歡你那個清醒勁兒，”陳飛頓了頓，嘴角浮起笑意，“不僅清醒，而且冷靜，你看咱倆頭兩次見面，你和我裝的，哎，也就我媳婦兒蒙在鼓里吧，我什么不清楚？我看到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誰了。”
  “那是，老偵察營營長嘛，眼里揉不進(jìn)沙子。”楊毅撇撇嘴。
  “你少捧我。”陳飛不以為然地咧咧嘴，隨即伸手揉了揉楊毅的肩膀，嘆了口氣說，“你要是能在我身邊就好了。”

  “那我豈不要受寵若驚？”楊毅促狹地瞇了瞇眼。
  “受寵若驚？誰信呢，那是你嗎？”陳飛似乎有些不滿。
  楊毅笑了笑，說，“我還真不能在你身邊兒。”
  “為啥？”
  “那——沒準(zhǔn)兒就出事兒了。”楊毅忍著笑。
  陳飛愣了一下，回過味兒來，猛地推了一把楊毅，搖頭苦笑道，“你小子，說說就沒正形兒。”
  “我說的是真的。”
  陳飛搖搖頭，抽了口煙，對楊毅說，“咱們老爺們兒吧，講究的就是個心照不宣，有些話說出來就沒意思了。”
  這話楊毅倒不好接了。
  陳飛沉吟片刻，改換了話題。“楊毅，強(qiáng)子那事兒吧，你也別有什么太大的思想包袱，他能被只判三年，就很不錯了，至少我挺知足的。”
  “嗯。”楊毅輕輕點(diǎn)頭。
  “至于二審，能不能再少幾個月，關(guān)系不大，別看他家里老太太那么較真兒，但心里也明鏡似的。”
  “是嗎？”這一點(diǎn)楊毅倒多少有點(diǎn)兒意外。
  “你說的，他們比咱們懂事兒。”陳飛揚(yáng)了揚(yáng)嘴角，接著說道，“而且最近風(fēng)向好像變了，可能二審能有個好結(jié)果。”
  “風(fēng)向變了？”楊毅警覺地看向陳飛。
  “人家本來也不是沖著強(qiáng)子來的，他哪兒排得上號兒啊？”陳飛挑了挑眉，“不過也虧得強(qiáng)子大包大攬，把什么都攬到自己身上了。”
  楊毅緩緩點(diǎn)頭，“懂了。”
  “我估計(jì)，他們家里又得準(zhǔn)備飯。”陳飛沖著楊毅擠擠眼，“楊毅，你老有面兒了，我去多少回都沒這待遇。”
  “還是算了吧，我可不想吃。”楊毅皺皺眉，一臉苦相，“上次就甭提多別扭了，那真是——如坐針氈。”
  “這個詞兒用得好。”陳飛哈哈大笑，繼而說道，“等強(qiáng)子出來吧，咱們一起喝酒，讓他好好感謝感謝你。”
  “我指望的是那個？”楊毅白了白陳飛，“你別挑我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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