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會見張文峰(5)
張文峰沉悶地抽了兩口煙,自嘲地咧咧嘴,說,“咱們繼續。”
“好,咱們繼續。”楊毅抑制住自己的情緒,緩緩點頭。
張文峰凝神思索片刻,說道,“從12月6號起,來的人就多了,因為接觸時間短,很多人名字我不清楚,我知道的,一會兒都告訴你們。他們二十四小時輪班看著我,不準我離開房間,不準我與外界有接觸,除非是帶我出去做檢測。”
“檢測?都什么檢測?”楊毅下意識地問。
“具體的,我也不是全部都清楚。”張文峰吁了口氣,瞥了瞥楊毅苦笑道,“他們扒光了我身上穿的全部衣服,不知道從哪兒給我弄來現在這一身。我記得他們抽過我的血,取過我的指紋,還做過槍擊殘留物檢測。其它的檢測,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是什么。”
楊毅略微皺了皺眉,問張文峰,“我聽說在那之前不久,你們不是剛剛做過射擊考核嗎?”
“對,我也說了,但人家不理,說該做就得做。”張文峰無奈地搖了搖頭。
“嗯,你接著說。”
張文峰怔了怔,繼續說道,“我剛才說好多人名字我不清楚,但有一個人我認識他——”
“你認識他?是誰?”
“他是總隊二把手,姓陳。”張文峰咬住嘴唇,看起來像是不愿回憶那段痛苦的往事,他愣了好一會兒,才接著說道,“他來那天氣勢洶洶的,對我說,‘張文峰你聽著,我們已經查了,就是你干的。’我說不是我干的,希望他們認真調查。”
“然后呢?”楊毅注意到張文峰神情的變化,猜測那個時刻很關鍵。
張文峰嘆了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他說,‘是不是你干的,你都要背鍋。我們為了查你的案子,已經快兩個月沒休息了,你不認,我們怎么交差?’”
楊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詫異地瞪大眼睛,下意識地看向記錄的朱波,朱波也是一臉錯愕。
“就是從那天起,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出去了。”張文峰淡淡地說。
“不可能,你千萬不要那么想。”楊毅差點跳起來。
張文峰抽著煙,靜靜地打量著楊毅,嘴唇扯了扯,說,“楊毅,你知道嘛,我和老展很多次私下討論你——”
楊毅萬萬沒料到張文峰會忽然提及自己,一時間覺得自己的大腦似乎不夠用了,怔怔地望著他,說不出話。
“我們倆都認可,你有很多優點,我就不一一列舉了,但是你也有缺點,其中的一個還很致命——”
“你指什么?”這句話說出來,楊毅才發覺自己的嗓音很沙啞。
張文峰稍稍仰起頭,沖著半空中吐出一串長長的煙圈,才說道,“你太天真,太過理想主義,所以,如果較真兒,很容易就是——海市蜃樓。”
“你為什么會這么想?”楊毅脫口而出。
“我之所以這么想,是因為我聽了陳隊的話,忽然就意識到,某種程度而言,他說的是對的。”
“他說的是對的?”楊毅驚詫萬分,覺得張文峰簡直是快瘋了。
“當然,我說的是某一方面,”張文峰笑了笑,“他提到了那些人,那些一直偵察這個案子的人,他們的確需要交差。那些人是個集體,或者,你可以把它看作一個群體,而個體向來是沒有辦法和群體抗衡的——”
“扯淡,你這完全是胡說八道,”楊毅氣不打一處來,“任何群體都是由個體組成的,難道每一個個體都沒有良知?他們都沒有良心?難道群體就這么腐爛著存在?”
張文峰望著楊毅,眼睛里似乎閃過一絲悲憫,對楊毅說,“楊毅,咱倆都省省吧,別爭論,我只是告訴你事實,就像陳隊告訴我事實一樣。如果破不了案,好多人面子都不好看,可能升遷之類的都受影響,那樣他們無法容忍,但一旦破案了,立功的立功,受獎的受獎,也能向社會交待,豈不是皆大歡喜?”
“就這樣破案?就這樣以一個無辜者的犧牲為代價?難道你就接受這樣的命運,甘心做一個犧牲者?”
“我沒說我接受這樣的命運,我一直在抗爭,”張文峰面露苦笑,“我只是預感到,那會是我的命運。”
“張文峰——你瘋了!”楊毅痛心疾首,“我剛還以為你是條漢子,原來你竟是個懦夫。”
“楊毅,這和懦夫無關,我只是清醒些罷了,因為這兩個月我沒有別的事兒可做,想的都是這些。”張文峰頓了頓,“知道我為什么肯定嗎?因為我曾經也是其中的一員——”
楊毅對張文峰的話深感震驚,腦海里無數個念頭在碰撞,他卻似乎理不清個頭緒。
“真的,楊毅,咱倆別爭論,咱們都清楚,現在見面的時間很寶貴,咱們把該做的事兒做完。”張文峰平靜地注視著楊毅。
“你都這么想了,那談不談還有什么意義?”楊毅不屑地冷哼一聲。
“當然有意義,不過,咱們倆不要再爭論了,你放心,我也沒喪失希望,我會努力活下去,或者按照你的話說,我會抗爭,只是——”
“只是什么?”
“你聽我把話講完好不好?”張文峰吁了口氣,“現在很明顯,他們沒有別的偵破方向,只能抓住我不放,所以,一定會搜羅各種證據,坐實對我的指控,期間,不惜作假——”
楊毅再次露出驚愕的神情,為張文峰說出的這些話,也為他冷靜且殘酷的狀態。
“你以為是魏興國自己想這么干嗎?不,他只是個嘍啰,就跟我原來的角色一樣,他根本決定不了什么。我攤上的是個槍案,死的還都是我的同行,其中有一個還是——嗨,不提他了,所以,這就更會增加他們必須破案的壓力和沖動,而我,就是他們目前唯一能抓在手中的救命稻草,照目前的趨勢發展,這個案子只能這么破,這個大方向是上邊定的,不會是哪一個個人。”
楊毅暗自嘆息,他發覺自己幾乎無法反駁張文峰,因為的確就在不久前,總隊召開了新聞發布會,宣布案件告破。張文峰根本不可能了解這個進展,他只是憑借自己冷靜的的分析得出了這個結論。
“而且你也清楚,上邊還有個機構在協調這幾家,所以只要他們這么報,那邊就會這么起訴,到最后也會這么判,不會有別的結果,我看得明明白白。”張文峰白了白楊毅。
“可是——”
“沒有可是,楊毅,相信我的話。”張文峰苦笑著搖搖頭,“所以我們現在做這一切的意義,就在于,萬一哪天老天開眼,讓真兇露了出來,沒準兒我就有平反昭雪的機會——”
“你這和交待后事有什么區別?”楊毅嗔怪地瞪了瞪張文峰,心中隱隱作痛。
“也不盡然,”張文峰訕笑著搖搖頭,看著楊毅說,“有件事我想拜托你和展鵬,我想了想,我也只能拜托你們。”
楊毅聳動著喉結,“說。”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替我追責。”張文峰長舒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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