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旭提供的信息很準確，沒過兩天，法院就通知楊毅，說控方已經(jīng)提交了補充證據(jù)，讓他到法院去復制。

楊毅沒想到他們的動作會如此快，自己也不敢掉以輕心，當天下午就到了法院。接待他的，仍是上次那個法官助理，看來法院比控辯雙方還著急，直接交給楊毅一張光盤，連他復制的功夫都省了，楊毅不由得倒吸了口涼氣，心里感覺怪怪的。

法官助理告訴楊毅，庭審三天后會繼續(xù)進行。當著法官助理的面，楊毅把光盤在電腦上匆匆過了一遍，發(fā)現(xiàn)里邊除了自己申請調(diào)取的部分訊問筆錄及錄像，還多了兩份警方的說明。

楊毅顧不得細看，匆匆離開法院回辦公室，路上，他就給展鵬打了電話，讓他做好熬通宵的準備。

接下來的一夜一天，楊毅、展鵬和朱波分別仔細審閱了控方新提交的證據(jù)，并進行了充分討論，根據(jù)這些新證據(jù)修改了自己的辯護策略。隔了一天，楊毅又趕往看守所再次會見張文峰，與他最后對表。

第三次庭審終于開始了。

控方繼續(xù)出示證據(jù)。

按照當初合議庭的裁定，控方增加出示了四次審訊的筆錄，并提供了一次審訊的錄像，在質(zhì)證環(huán)節(jié)，楊毅均以存在刑訊逼供嫌疑，提出了對有關(guān)證據(jù)的質(zhì)疑。

控方另行出示了兩份警方的說明，其中之一是《補充現(xiàn)場勘驗筆錄》，另一份是將相關(guān)檢驗結(jié)果通知嫌疑人的說明，警方特別指出，在庭前前一天，已經(jīng)將所有檢驗結(jié)果通知了張文峰，警方的做法符合刑訴法的有關(guān)要求。

楊毅對兩份證據(jù)的證明目的均不認可。

至此，控方出示了所有的證據(jù)。

短暫的休息后，審判長看向楊毅，詢問辯方是否當庭提交新的證據(jù)。楊毅做了肯定的表示，轉(zhuǎn)頭給朱波遞了個眼色，朱波連忙起身，將有關(guān)證據(jù)送交給書記員。

楊毅站起身來，目光在法庭上環(huán)視一周，朗聲說道，“審判長、審判員、公訴人，辯方擬當庭提交兩份新的證據(jù)，以證明本案被告人不存在作案動機。”

楊毅話音剛落，旁聽席就響起了議論聲。審判長連忙敲擊法槌，嚴肅地喊了聲，“肅靜。”書記員利用這個間隙，把證據(jù)分送至審判長和公訴人。

楊毅吁了口氣，繼續(xù)說道，“公訴人在起訴書里指控，被告人張文峰因?qū)ζ淦尥跄撑c王某某有不正當兩性關(guān)系，因而對二人懷恨在心，借以說明被告人的犯罪動機，但這完全不是事實。我們詢問了被告人及其親友，發(fā)現(xiàn)被告人張文峰與被害人王某是一對恩愛夫妻，張文峰很愛他的妻子，盡管他發(fā)現(xiàn)了妻子婚內(nèi)出軌，但從未對妻子起過殺心，或許其他人對此很難理解，但事實如此。結(jié)婚七年來，很遺憾，夫妻二人并未生育，但雙方一直做著努力。即便是按照公訴人的說法，張文峰窺破了妻子的奸情，但他仍想法設(shè)法求醫(yī)問藥，試圖讓妻子受孕，這也從側(cè)面佐證了張文峰仍希望維持夫妻的共同生活。”

坐在旁聽席上的展鵬回想起張文峰說到“日耕不輟”的無奈神情，心中涌出一陣苦澀。

“雖然羞于張口，張文峰還是動用了很多關(guān)系，求助有關(guān)專家，以便讓夫妻的家庭生活更加圓滿。我們剛提交的兩份證據(jù)均與此有關(guān)，其中一份是被告人兄長張文華的證詞，證明張文峰與妻子感情穩(wěn)定，并拜托兄長為其聯(lián)系醫(yī)生。另一份是北大人民醫(yī)院李紅英醫(yī)生的證詞，證明其給張文峰夫妻進行檢查并治療的過程。下面，我將分別宣讀這兩份證言……”

接下來的時間，楊毅宣讀了兩份證言，在李醫(yī)生的證言中，李醫(yī)生證實，她為夫妻最后一次做檢查和治療的時間是11月13日，即案發(fā)前八天。

“本辯護人提請法庭注意，張文峰夫婦最后一次去醫(yī)院的時間，距離案發(fā)只有八天，按常理揣測，如果被告人對被害人懷恨在心，根本不會有這些后續(xù)的治療。”楊毅抿了抿嘴唇，說，“我舉證完畢。”

審判長瞥了一眼楊毅，扭頭對公訴人說，“公訴人發(fā)表質(zhì)證意見。”

公訴人有些慵懶地站了起來，慢條斯理地說，“我們不認可辯護方提出的兩份證據(jù)的證明目的。”

“好，知道了。”審判長連頭都沒抬，接著宣布，“控辯雙方舉證、質(zhì)證完畢，下面由公訴人訊問被告人。”

公訴人再次站了起來，看了看張文峰，說道，“被告人張文峰，下面由本公訴人對你進行訊問。”

張文峰怔了怔，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你聽清楚，第一個問題，”公訴人頓了頓，“在上次和本次庭審中，本公訴人共出示了六份訊問筆錄，記錄了對你的六次審訊過程，上面每一頁都有你的簽字，這些簽字是你本人簽的嗎？”

張文峰咬著嘴唇，遲疑片刻，回答道，“是。”

“本公訴人還向法庭提交了兩段審訊錄像，上面記錄的，是對你的審訊過程嗎？”

張文峰吁了口氣，再次回答，“是。”

公訴人的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他打量著張文峰，冷冷地問道，“既然你承認，那些都是你自愿簽的字，你為什么還要翻供呢？”

“我從來沒說是自愿的——”張文峰幾乎嚷了起來，扭過頭恨恨地看向公訴人，眼睛里幾乎噴出了火。

“被告人，注意你的情緒。”審判長蹙了蹙眉。

張文峰吞咽了一口唾液，望著審判長說，“審判長，我重復一遍，我從來沒說過，訊問筆錄上的簽字是我自愿簽的，是專案組的人打我，逼著我簽的，不簽不行。”

旁聽席一陣嘩然。

“你又提到了專案組打你，”公訴人鼻孔里冒出一聲冷哼，“上次審判長也說到了這一點，現(xiàn)在我問你，你有證據(jù)嗎？”公訴人的嘴角浮起揶揄的笑意，不無得意，“你可千萬別給我們再看你所謂的那些傷痕——”

“有。”張文峰厲聲打斷了公訴人的話。

“有？”公訴人不屑地撇撇嘴，“如果你真有所謂刑訊逼供的證據(jù)，那就展示給我們啊。”

張文峰下意識地看向楊毅，楊毅目光堅定地回望著他，點點頭。

“等一下。”張文峰咬咬嘴唇，把手伸向腰間，眾人都被他的動作驚呆了，只見張文峰從衣服下拽出一團物事，拿在手中，用力一抖，高高地舉了起來。

那是一件淡藍色的皺巴巴的襯衣，上面血跡斑斑。

張文峰深深地吁了口氣，面對著審判席說道，“這是我被審訊時穿過的衣服，他們拿警棍打得我皮開肉綻，把衣服都粘住了，任何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上面的血跡——”

旁聽席一下就像炸了鍋。

“你撒謊，誰能證明那是你穿過的衣服。”公訴人顯得氣急敗壞。

張文峰轉(zhuǎn)過頭，目光在旁聽席上逡巡一圈，用手指著說，“他，他，還有他，”他指著幾個專案組的人，“他們都能證明，我就是穿著這件衣服被他們打的，只要他們還是個人，只要他們的良心沒被狗吃了，他們就一定能證明。”

旁聽席的議論聲此起彼伏，張文峰的父母悲痛欲絕。

楊毅抓住時機，高高地舉起了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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