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相呈做完一連串豪氣的動作，衣擺翩飛，闊步離開，留下兩個背后說人壞話的男人大眼瞪小眼。

        飛快的腳步陡然急轉了個彎，冗相呈抓住一名服務生問：“我朋友呢，他在哪兒？”

        服務生被他兇神惡煞的樣子嚇到了，端著盤子磕巴道：“誰，誰啊……”

        冗相呈焦急地四處張望：“個子很高的那個！”

        服務生瞬間明白，手抖抖索索指著一個方向，囁嚅道：“那，在那里。”

        冗相呈顧不得其他，飛奔跑向那個方向，然而那里除了兩三對情侶以外沒有其他人。

        不對，也不是沒可能。

        冗相呈看向啤酒柜正對著的方向，本該是客桌的地方被一扇門取代，平常開放的觀景露臺因為當下下起了小雨而關閉了。

        冗相呈停住腳步，夜色讓人看不清外面的景象，或許是幢幢的高樓大廈，或許是漂浮在空中的人間街市，又或許是成了仙的樹葉，總之被雨水模糊了景色，一切都看不清楚。

        他一步一步走向玻璃門，直到在門前站定，忽然便能看到后面一直矗立在那兒的影子了。

        這影子高挑挺拔，身姿綽約，與夜色、霧色，融為一體。

        手掌觸摸在冰冷的玻璃上，霎時間便沿著手印捂出了一圈淡淡的霧，而另一側的人似乎發現了他，原本偏著的腦袋跟著轉了過來。

        冗相呈一把推開門，高樓冷風毫無節制地灌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細密的小雨。

        他睜大眼睛，一把抓住那只背在身后的手往里拉：“你不要命了！穿這么點還敢呆在外面！”

        修長的大手溫度低的驚人，冗相呈趕緊把那雙手往自己衣兜里塞，憋著一股氣：“看什么看，回家了！”

        他把尤潤斯那顆望向b12的腦袋摳回來，狠狠地瞪了一眼那邊，然后拽著尤潤斯頭氣勢洶洶，頭也不回地走了。

        “又是為了看星星？外面風那么大，人家餐廳這時候都關門了，你怎么溜出去的，你……”

        只搭載了兩位客人的高速電梯飛速下降，罵罵咧咧的嘴倏地被一根手指抵住，冗相呈瞬間噤聲。

        尤潤斯搖搖頭：“下著雨，看不見星星。”

        冗相呈眼中一片迷茫，仿佛看傻子一般看著他，尤潤斯松開手，沒像他那樣倚著玻璃墻，而是站得筆直，仿佛生來就是那樣站的。

        “外面能看到b12，還有附近的座位。”尤潤斯眉頭輕蹙，語氣帶著一絲冷然，“那兩個人都不好，他們說你壞話，有一個是你上司。”

        上司指的就是方佳航了，果然，只要和方佳航在一起的都不是什么好鳥！

        胸口起起伏伏，原以為能好聚好散，結果方佳航居然在背后這么說他，最可笑的是他今天的相親對象還是他的好兄弟，諷刺極了。

        冗相呈吸了吸鼻子，心里有點兒委屈，還有些難過，這傻大個，就為了能看到他就跑到外面去淋雨，蠢死了。

        他拽了拽尤潤斯的衣袖，聲音放軟：“外面冷不冷啊？”

        深紫色瞳孔不自在地看向一邊，抿唇：“不冷。”

        “胡說，明明都凍成這樣了。”冗相呈罵罵咧咧地握住他手，放在自己手心里焐，低頭看見他露出一截的小腿，眼睛里更酸了。

        他抽出一只手，在衣服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只白色手機：“噥，給你買的。”

        “40pro，愛華最新款。”

        冗相呈手一抖，“你怎么知道！”一萬塊錢的手機，這小子不會不收吧，他搶的很辛苦的！

        尤潤斯從容道：“今天去送快遞的時候，一個客戶讓我幫他拍拆箱視頻，給了一百塊。”

        萬惡的有錢人！冗相呈暗自啐了一口。

        酒精過后的微醺感猶存，即便用水沖了一把，被冷風凍了一回，又用紅酒撒了個潑，還是沒能從醉熏中徹底清醒過來。他捏著尤潤斯的手指，小心翼翼道：“那這手機，你要嗎？”

        他怕自己給尤潤斯買手機會傷到他的自尊心，畢竟對方是個連房租都要用三餐來還的人。

        本來他估摸著尤潤斯連快遞公司給的廉價手機都用不利索的模樣，想來也對手機不了解，這下好了，一下子被揭穿是最新款，還是最貴的，現在想讓人收都難了。

        尤潤斯沉沉地看著他，一雙紫色眼睛沉靜通透，他接過白色手機，問道：“想看流星雨嗎？”

        明明在說手機的事兒，怎么一下跑到流星雨去了？

        但手機肯要就行，冗相呈歪了歪腦袋，納悶道：“流星雨？想……想看吧。”可是外面下著雨，城市燈光亮如白晝，哪怕就是晴空萬里也難看得見。

        這是要連夜趕去山區的節奏？

        尤潤斯點了點頭表示明白。高速電梯抵達一樓，尤潤斯先一步走在前面，冗相呈緊跟其后，“什么流星雨呀，怎么看？喂，你帶傘了嗎，跑那么快！”

        “回來！先去一樓借條毛巾給你擦擦！”

        一聲吼，大高個停住腳步，無可奈何地走回來。

        旋轉餐廳和酒店在江的另一面，等他們過橋后，路上已經沒什么行人了。

        將近十一點的夜晚，天空下著細密的小雨，路燈泛著幽幽的黃光。秋風蕭瑟，冗相呈裹著不怎么抗風的大外套吸鼻涕，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身側一手撐傘，一手拿著手機把玩的大高個。

        尤潤斯依舊沒什么表情，可冗相呈就是知道，這人現在心里高興著呢，連帶著自己也快樂起來。

        小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街上行人愈發少，街市空蕩，唯有酒吧和便利店仍在營業。尤潤斯讓他幫忙弄好支付軟件，說了聲“等我一下”便跑向便利店。

        冗相呈搓搓臉，紅著鼻子窩在店門外等他，隔著玻璃窗，能看到尤潤斯正在和店員說著什么。

        沒過多久，尤潤斯抱著一只熱水袋和一碗關東煮出來，食物的熱氣和他哈出的白霧混合在一起，映在便利店“24h”的燈下，溫暖萬分。

        冗相呈心中動了動，不好意思道：“買熱水袋干嘛呀，我又不是姑娘……”

        尤潤斯不由分說地把熱水袋塞進他懷里，沒給他關東煮，冗相呈咧嘴笑：“不是買給我吃的嗎？”

        尤潤斯搖頭又點頭，說：“你焐手，我喂你。”

        忽然間，冰冷的手和涼涼的臉蛋都不冷了，暖流滑過心尖。

        熱水袋沉甸甸地抱在懷里，嘴里被塞了一大顆貢丸，尤潤斯安靜地喂他吃。他不說話，尤潤斯就也不說話，安靜的像只大狗。

        又高又冷的大狗獨自站在風雨飄搖的觀景臺上，默默地注視著自己和別人相親吃飯，把酒言歡，偶爾看一眼不知坐在哪里的方佳航，盤算著該怎么讓自己知道這倆都不是好人。

        在他醉醺醺的時候，這傻大個怕不是一動不動地盯著吧。

        他原以為尤潤斯缺少常識又不懂人情世故，但誰說他不懂，他分明看的很明白。

        自己雖然明面上沒啥表現，但心底的難過，他感受的到。

        “尤潤斯……”

        “嗯？”

        一張藕片遞至嘴邊，冗相呈破（鼻）涕為笑：“我不喜歡吃藕，你吃唄。”

        尤潤斯不甚在意地吃了，吃相斯斯文文，煞是好看。

        冗相呈把他的手再度塞進自己衣服口袋里，里面熱烘烘的，兩只手放一塊兒，愈發溫暖。

        但不知為什么，尤潤斯就像是焐不熱似的，手一直涼涼的。冗相呈沒在意，仰首問：“知道為什么我不喜歡吃藕嘛？”

        尤潤斯低頭順從問：“為什么？”

        冗相呈眼睛彎彎：“因為吃藕會變丑，吃藕=丑。”

        一陣冷風刮過，吹落一大片樹葉，落在頭頂上。大概是電壓不穩，路燈不斷閃爍，最后“滋啦！”一聲熄滅。

        嘲諷的很動人。

        冗相呈：“……”

        尤潤斯：“？”

        算了！他為什么要跟一個木頭講冷笑話！

        眼看著就要到陽景新城，忽然間，周遭路燈都像是電壓不穩似的明明暗暗，閃爍跳躍。

        “電壓不穩？奇怪，大晚上的怎么回事。”冗相呈嘟嘟囔囔，拉著尤潤斯走進小區。

        然而就像是約定好的，待他走進小區的下一秒，整個小區的路燈悉數滅盡，僅剩的幾間亮著燈的屋子也暗了下去。

        沒過多久，附近一大片小區徹底陷入了黑暗中，冗相呈死死扣住尤潤斯的手，直瞪眼：“什，什么情況，停電了嗎？”

        兩人站在濃密的樹葉底下，沒了路燈照拂，這些樹仿佛一瞬間變成了巨型怪物，樹影婆娑，暗幽幽地投在地面上。

        然而不遠處高樓大廈的光還是為它們弄出了一點兒影子。黑暗中一雙深紫色的眼睛略有不滿，凌厲地朝那些龐然大物們看了一眼。

        一具溫暖的身體湊上來，冗相呈抱住他的手臂，猶疑道：“咱們先回去吧，我看這奇奇怪怪的。”

        “啊！你看！那邊也暗下去了！”

        手指指的正是那片擾人的高樓燈光，其中就包括冗相呈平常上班的那棟樓。

        幾十秒鐘時間，亮澄澄的城市倏地暗下去一塊，陷入深沉的黑夜中。哪怕更遠的地方仍有城市的燈光照過來，也擋不住更濃重的夜色。

        樹影變了番顏色，他們仍站在樹下，拉扯出一道不長的影子。

        冗相呈瞇著眼隨著尤潤斯望向天空，忽然發現這天空變成了從前沒見過的模樣。

        雨早停歇，烏云散開，皎潔的月光一點一點露出原貌，那是一輪漂亮的上弦月，傾斜地彎倒在星海里。

        好像很久以前在哪里也見過這樣美麗的星空……他瞇著眼睛，忍不住贊嘆：“好美啊。”

        冗相呈偏頭，望向安靜莫名的尤潤斯。他看到尤潤斯的嘴唇輕輕動著，像是在無聲地數數。

        “嘶。”

        “嗯。”

        “一。”

        白色手機被緊緊地握在手心里，微涼中帶上了些許溫度。尤潤斯偏頭看了眼眼里滿是星光的冗相呈，嘴角輕輕勾起。

        隕石劃破天際，銀白色彗尾在天空中出現又消失，無聲無息。

        流下漫天絢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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