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番外之紀懷澈
繁花盛開的春日里,野草肆意生長。
然而這片少有人踏足的山野,卻有一處地方,被壓倒了一大片野草。
那片倒伏的野草盡頭,倒著一個人。
紀懷澈穿著一身沾滿灰塵的里衣,癱軟地倒在地。
偃月谷的衣袍早就被他毀了,他不希望任何人將他認出。
他周身靈力亂竄,不受控的靈力瘋狂地撕咬著他的血肉和筋骨,紀懷澈清楚這是功法反噬的結果,再過不久,他便要死了,他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悄悄死去。
自從一年多以前,聽說各派都藏匿了摩勒教的細作,他便明白,自己的日子快到盡頭了。
紀懷澈也不明白為何只有自己未暴露,似乎是有人在刻意為他隱瞞,不知有何目的。
他便裝作無事一般,照常在偃月谷過著深居簡出的日子。
這期間,紀懷澈回了一次摩勒教,那邊一切看似平靜,他也未收到新的任務。
在達瓦卓瑪替他輸送過靈力之后,他便離開了摩勒教,只字未提細作被發現之事。
紀懷澈心中也隱隱期待摩勒教被毀的那一日,他沒有勇氣,沒有能力做的事,有人替他辦了。
多好……
他配合就行。
身下嫩綠的青草被他碾碎了,汁液沾滿了他的里衣,他卻麻木到無知無覺,甚至連氣味都漸漸離他遠去,視線越來越暗……
一只素白的手按上了他的脈門。
紀懷澈想要掙脫,卻只微微牽動了手指。
下頜骨被捏住,紀懷澈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個黑影,口中便被塞入了什么。
沒用的……他已無藥可救。
帶著那一嘴得苦澀,紀懷澈徹底被拉入了黑暗。
待他再次睜開眼時,他恍惚覺得自己還在原來那片山林中,只是頭頂多了塊遮蔭的布。
“你醒啦。”
特意壓低的女聲,和脈門處手指按壓的溫熱觸感,都證明他還活著。
他居然沒死……
但比死也沒好到哪里去,紀懷澈現在全身無力,筋骨寸斷,他現在就是個廢人。
他僵硬地扭轉了脖子,才看清眼前是一名長相頗為清冷的少女。
頭發一絲不茍地束起,在頭頂簡單的扎了個單髻,發間毫無裝飾,一身群青色的衣袍,將她襯的更淡然。
她正馭著靈氣在他體內游走,所過之處,傷痛似乎都減緩了些。
“功法散的很干凈,現在可以服筑筋丸了。”
她淺淺地彎起嘴角,一轉手腕,指尖便多出一粒丹丸。
紀懷澈粗淺一看,她隨手拿出的丹丸,所蘊含的靈氣,讓丹丸周身淺淺溢出了一層丹暈。
這絕不是普通的丹藥!
“道友是何……”
蘇小滿趁著紀懷澈張嘴說話的功夫,直接將藥丸送入了他口中。
“別動,凝神靜氣!”蘇小滿斂了笑意,一派正色。
接著,她便將靈力再次探入紀懷澈體內,助他化解藥性。
紀懷澈無法阻止,也不愿拂了她的好意,便住了嘴。
但是他體內靈力地游轉方式,越發讓他覺得奇怪,這是偃月谷地獨門手法。
更讓紀懷澈震驚的是,此丹丸真的起了作用,就這么一會的功夫,筋脈之傷便不那么疼了……
待蘇小滿化完藥性,吐出口濁氣,紀懷澈才又開了口。
“道友……是誰?”
紀懷澈盯著蘇小滿,如何都想不起偃月谷曾出現過這一號人物。
“我是你前世積攢的福報,我名喚蘇小滿。”
看她表情一本正經,沒想卻玩笑起來,紀懷澈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方才那藥丸還需服用八日才能痊愈,不過修為就需要往后重新修煉了。”
還能再修煉???
怎么可能!
在偃月谷這些年,紀懷澈也曾抱著僥幸心理,到處翻閱古籍,踏遍了大大小小的秘境,企圖找到重塑筋骨的靈草。
然而,這世間根沒有那幾樣靈草的影蹤。
“你是誰?”紀懷澈不可置信的又問了一遍。
蘇小滿抬眉,又低頭指著身上的衣袍。
“這身衣袍你不認識?我是縉云觀的弟子。”
紀懷澈當然認識這身衣袍,但是蘇小滿的醫治手法,和她手中的丹藥,都極其不尋常。
“敢問蘇道友師從何人?”
“玄真道人。”蘇小滿答得爽快。
原來她就是玄真道人新收的小弟子。
可是玄真道人在醫術上并沒有什么建樹,否則徐靖北氣海之傷,也無需請南潯出手了。
且……這對癥的藥,怎么就這么巧的被他遇上了?
種種疑慮圍繞,紀懷澈不得不懷疑蘇小滿的用意,可是他一個廢人有什么利可圖。
“蘇道友認識我?”
蘇小滿點頭,“南谷主的得意弟子紀懷澈,我在觀中常聽師姐們提起你。你不用想太多,我只是機緣巧合遇上你,又剛好手中有藥,便搭把手救了你。”
紀懷澈躺著不能動,心中卻明白,沒有那么多的巧合。
他有些猶豫,到底要不要弄清楚這里面的關竅。
“蘇道友為何要救我?你的藥世間少有,不該浪費在一個將死之人身上。”紀懷澈喃喃。
蘇小滿見他失了記憶中的意氣,似是殘燭老叟般暮氣沉沉,心中也是不忍。
她沒有將紀懷澈的畫像上交,也是給他一個機會,他爭取到了,老天又將他送到她這里,豈有不救之理?
“你可能忘了,你曾救過我,我這次便是來報救命之恩的。放心吧,你不會死了。”
開口閉口都是恩,可是他完全想不起來。
或許吧,或許是之前隨手救下的……
“你不該救我的。”
像他這樣的人,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蘇小滿聽到了一聲長長地嘆息。
“想救便救了,就如當初你救我一般。安心養傷就是,別的莫要多想。”
說完,蘇小滿便起身去了外面,獨留紀懷澈一人……
八天過后,紀懷澈已經與常人無異,能走能跳,筋骨似是被特意拓寬夯實過,靈氣吸收的速度都快上不少。
蘇小滿收回在他他體內游走的靈力,想必以這樣的速度,再次回到巔峰狀態,也無需太久時日。
“紀道友,你的傷勢已痊愈,我們就此別過。”蘇小滿利落一拱手。
“蘇道友。”紀懷澈抬手阻攔。
“這是打算回縉云觀了?”
“暫時還有事在身,紀道友若是想去縉云觀,那就不同路了。”
“同路!我也不去縉云觀。”紀懷澈認真道。
蘇小滿一怔。
又聽紀懷澈繼續,“不如我陪蘇道友走一段吧?”
這兩日紀懷澈那暮氣沉沉之意已散得差不多了,但還是常常能見他失神的樣子。
也罷,送佛送到西吧。
“也好,那走吧,我要去找個木材。”
蘇小滿率先往山上走。
紀懷澈加快兩步,走在她身側,與她并肩而行。
“不知蘇道友想找什么木材?”
“奇楠沉香木。”
蘇小滿說的隨意,心中也不大抱希望,她每次外出都會留意,到目前為止,一丁點都沒見到過。
身側的紀懷澈沒有馬上接話。
奇楠本身就少見,又要在水中浸泡百年以上,才能成為奇楠沉香,且只有樹心處一小節才能使用。
紀懷澈陪著蘇小滿走了好幾個山頭,都沒有見到奇楠沉香的蹤影。
倒是蘇小滿又救了一幫婦孺,她像是出來行俠仗義,而不是出來完成宗門任務的。
那自稱熊二的矮子,一身濃重的妖氣,看他已能化形,修為肯定在蘇小滿之上,然而熊二卻對蘇小滿恭恭敬敬。
安排好了那幫婦孺,紀懷澈又陪著蘇小滿上了山。
在山上兜兜轉轉,也不知她在找什么。
費了一天一夜的時間,蘇小滿總算停在了一個山洞口。
在進山洞前,蘇小滿特意問了紀懷澈是否認路,才走了進去。
每到一個岔路口,都是紀懷澈做的記號。
蘇小滿在山洞中轉了一圈,既沒有取遍地都是的赤鐵,也沒有捉赤金蟲。
只是找了一只落單的松毛雞,拔光了它身上的羽毛……
貌似她們之間…有過深仇大恨。
紀懷澈安靜的站在一邊,看著蘇小滿奇怪的舉動。
就在紀懷澈以為她還要往里走的時候,蘇小滿卻說要走了,讓他帶路。
原來她不認路。
紀懷澈怎么都沒想到,蘇小滿如此冷靜的獨行俠,居然是個不認路的。
反差太大,忽然就覺得她親近了許多。
到了洞口,蘇小滿卻執意讓紀懷澈在洞內等一等。
她獨自一人先去了洞外,還取出一根兩頭尖,渾身黑漆漆的鐵棍。
鐵棍將將插入地面,紀懷澈便覺眼前驟亮,白光將整個洞口都罩住,蘇小滿的身影已經不見,緊接著便是雷聲炸響。
待紀懷澈再睜眼,蘇小滿安然無恙地站在原先的位置,淡然的將手中鐵棍收入乾坤袋,仿佛剛才的天雷是紀懷澈的幻覺一般。
直到蘇小滿喚他,紀懷澈才驚覺那的確是天雷。
可方才的天雷不是雷劫,也不是蘇小滿故意招來的。
天雷之下,蘇小滿還能安然無恙……
真是一個奇奇怪怪的人。
紀懷澈雖沒有問,但那探究的眼神卻掩飾不住。
蘇小滿一笑而過,并未解釋什么,只是離他遠了些,只說身上帶電,會傷到他。
下山后,蘇小滿又去了趟山匪窩,看過那些被救的婦孺,便打算回縉云觀。
分別在即,紀懷澈又問了同樣的問題。
“用那般貴重的藥丸救我,值得嗎?”
蘇小滿不明白他在執著什么,好像他失了活下去的意義,再繼續活下去,已成了他最大的困擾。
蘇小滿又再一次認真道:“還你救我的恩情,值得。”
準確的說來,應該是上一世的恩情。
紀懷澈并未說話,微低著頭,笑得有些苦澀,連那雙桃花眼都黯淡了,失了以往的光彩。
“在我看來,紀道友的醫術總有用武之地,那便值得;且摩勒教總還有余孽,你活著,這方世界便有一份保障,那便值得。”
紀懷澈一震。
不明白蘇小滿在此時提摩勒教是什么意思,但又隱隱覺得她意有所指……
紀懷澈想從她的表情中看出點什么,然而蘇小滿卻淡淡的。
不待紀懷澈想清楚,蘇小滿便又淺笑著隨意道:
“我要回縉云觀了,紀道友還同路嗎?”
雖只是相處了短短幾天,紀懷澈卻有了些離別之意。
但他明白,其實他們早就不同路了,他只是想跟著蘇小滿走一段罷了。
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目的,也是出于對蘇小滿的好奇。
然而這一路,蘇小滿什么要求都未對他提出,完全就是閑散地找木料而已。
甚至,紀懷澈都覺得,她對奇楠沉香都不是很執著。
“謝蘇道友開解,我也要回偃月谷了。”
紀懷澈從乾坤袋中拿出了一小節木料,往蘇小滿面前遞了遞。
“這是花梨木,雖不如奇楠沉香稀有,但也是不可多得的材料,望蘇道友收下。”
蘇小滿掃了眼那截木料,看著長度也夠,便沒有拒絕,滿世界找不到的奇楠沉香,似乎和她沒緣分。
兩人客氣地道別后,便各自散去了……
再見蘇小滿,是在盂蘭法會之上, 紀懷澈總是不自覺地留意她。
她頭上的簪子,似乎用的就是紀懷澈給的那截花梨木。
只是手藝活好像不怎么樣,卻又不失率真。
法會最后一日,蘇小滿無故離開現場時,他也跟了上去。
紀懷澈又見到了山洞外那一幕。
似乎她已經習慣,天雷迅速地收兵,蘇小滿也將手中的避雷針收了起來。
見到他,蘇小滿只是淡淡的與他聊了些近況,便離去了。
好像以他們的交情,也確實沒什么多說的。
再后來,便是在幽林秘境之中,蘇小滿似乎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不知是不是她身上帶電的原因?
后來的后來,便是聽說她飛升的事,她成為了這千年以來第一個飛升的修士,成了口口相傳的神人。
然而,與她相熟的人卻少之又少,甚至連她的畫像都未曾傳下。
紀懷澈卻一直記得。
他們之間的交集不過短短的十來天,他卻將她記得清楚。
不自覺間,紀懷澈便將記憶中的那個人畫了下來,誰都沒有告知。
他又想起了她說的,只要他紀懷澈活著,便是這方世界的保障。
雖然紀懷澈到現在都未曾想明白這里的深意,他卻老老實實地按照她的意思,一直活著……
紀懷澈成了偃月谷新一任谷主,依舊孑然一身。
看著摩勒教最后一點余孽從這世上消失,看著小輩們一個個飛升,看著這方世界四季輪換……
紀懷澈還了她一個完美的“值得”!
命運不會在人春風得意的時候投以微笑,而會在挫敗不堪一擊的時候微笑。
致謝命運將微笑送至我身邊!
致人生無處不在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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