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身世秘密

        船開了，河風微微，孟仙坐在窗邊，看著小窗外的風景。

        他的手撐著桌子，淺淺地笑著垂淚。腦海里不由想起幼時隨父皇去江南，每次他都一臉興奮地上船，在船上跑來跑去，黏著父皇和母后，黏著皇兄。然后他到了江南，沉醉在江南的溫柔里。

        但后來，一切都不一樣了。

        那是數年前一個冬日的夜晚，他將要搬到云華宮，要去找母后商議相關事宜時，卻意外聽到了一個驚天秘密。

        那時外邊的人都被皇后遣走了，孟仙就直接進去了，他在鳳鸞宮中一向走路都輕，因此皇后和身邊的嬤嬤也并未注意到外邊。

        他還未見到皇后，便聽到了她的聲音，清冷、無情，這是他常感受到的。

        “孟仙離開鳳鸞宮也好，省得本宮見了心煩。”

        只一句，便讓孟仙停下了腳步，將自己藏了起來，躲在角落里聽。他從小便知道，母后并不喜歡自己，一直冷淡得很，不如其他妃子和皇子那般親密。

        只是他不明白，為何……

        “皇后娘娘又在為此事煩心了，不過陛下將太子殿下交給娘娘撫養，不也正好穩固了娘娘的皇后之位么？”只聽那嬤嬤小心翼翼回道。

        皇后聽了冷哼一聲，道：“那女子活著的時候就禍亂天下，死了還要讓本宮替她養孩子，你以為陛下那點心思，本宮不曉得？本宮的皇后之位自然有娘家撐著，倒是孟仙，借了皇后之子的名頭，輕而易舉地便坐上了太子之位，若是本宮今后有孩子……”

        她越說越激動，當說到自己有孩子，便認命地嘆了口氣，道：“罷了，本宮還是安安分分地守著這空蕩蕩的鳳鸞宮好了。”

        她明白的，從當上太子妃那夜她就知道，她一輩子都得不到恩寵。

        皇帝不與她同房，想必也是因為與謝家的關系在中間隔著，這樣尷尬的局面，是所有人一同造成的，也是她的不顧一切造成的。

        那夜下了雪，回寢殿的孟仙獨自一人走在紛紛揚揚的雪里，凍得唇色發紫。他的發上，眼睫上，都落了雪，俊美而稚嫩的面容被襯得宛如玉雕。

        美，但美得凄慘。

        而后來，他也偶然聽到，自己的生母是江南的女子，是父皇在一次南下的時候遇見的。他從未見過，但一直認定，那是個極美的人。

        如今去江南，他總是感到悲傷，自己的生母曾在那里住著，溫柔的山水想必也滋養了溫柔的人，但他從未真切地感受過。

        就這么看著，孟仙忽然看見一個身姿挺拔的人影站在了闌干前，背著手望著岸上，而那張俊容上，竟有愁思。

        他掩上窗，起身出去。

        “李瑯，你一人站在船頭，在瞧什么？”孟仙走到他身邊，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除了林木，還是林木，并沒有什么新奇的。

        李瑯偏頭看了一眼挨著自己的人，不動聲色地旁邊挪了挪，低聲道：“不過是有些布置，殿下看不見的。”

        若能被輕易看見，那他安排跟隨的人便毫無意義。

        “本宮還以為你在看風景。”孟仙覺得無趣，便收回了視線，又問道，“上船的時候，本宮瞧見你和三哥在說話，說的什么？”

        想起孟淵的話，李瑯便有些失神，但他不以為然，或者說，不盡然。不坦露，并非是因為怯懦，只是一廂情愿的話、失禮的話，都不應當讓孟仙知曉。

        而這其中，是有一絲怯懦的，他怕的是被孟仙知道，便不會再被留在孟仙身邊了。

        “李瑯，你近來有事瞞著本宮。”孟仙見他猶豫，便有些生氣，再加上方才憶起那些不開心的舊事，他不等李瑯說話，便轉身回去了。

        走在船板上，鞋底踩得木板直響，他心里是有氣的。近來李瑯不知為何，總是避開他，方才那點小動作，李瑯還真以為他不會注意。

        “殿下，蓮花酥……”小恒子端著糕點盤子，看見氣沖沖進門的孟仙，連忙上前，安撫他的情緒，“殿下喝杯茶，消消火。”

        他剛倒了杯茶，一只手便伸了過來，將那杯茶接走了。小恒子轉頭一看，便見李瑯豎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噓聲。

        于是小恒子心領神會地悄悄退了出去，留他們二人在房中。

        “殿下莫要氣壞了身子。”李瑯將茶水遞到他面前，心底很是無奈，“臣有臣的苦衷，那話即便殿下去問三殿下，三殿下也不會說的。”

        按孟淵的性子，肯定不會將此事告知孟仙。

        孟仙仍是不看他，道：“本宮以為，少將軍曾經說的話都是真的。”

        那些誠摯的話，那些堅定的眼神，讓他在這段時間里感到安心，在皇宮中難得感到悲涼。在他知曉自己的身世后，他就一直覺著自己除了太子之位，從未擁有過任何的東西。

        所以他漸漸推開了那些簇擁，一個人躲在角落里。至于他現在還在太子之位，大抵是因為太傅對他才智的夸贊，以及皇帝心中留存的那一份執念吧。

        書上說，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可他還未失道，便已經變成了一個人。

        他一個人面對皇位爭奪，在不見五指的黑暗里胡亂奔跑。

        而現在來了一個李瑯，縱使他是受了皇命，但至少當下，李瑯屬于他，李瑯跟隨在他身邊。

        只是現在，連李瑯也開始對他有所隱瞞，這樣的事實讓他覺得痛心。

        “殿下原來還未相信臣，臣是有些事，只不過當下不方便告訴殿下，殿下不也是有一些秘密，不方便現在告訴臣，不是么？”

        李瑯坐了下來，看著他，輕聲道。

        他這幾日的確是有些躲著孟仙，上回謝婉清那件事，一直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這太煎熬了，所以他努力讓自己和孟仙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但沒想到孟仙會因此生氣。

        “臣會一直保護殿下，絕無二心。”李瑯擔心他誤解自己與孟淵的關心，連忙表了忠心。他的話語輕緩，但其中透著的堅決，漸漸撫平了孟仙的怒意。

        一場鬧劇，來得快，去得也快。孟仙喝了那杯茶水，便叫他出去了。

        船到江南，還未靠岸，便見一排青柳依依，水面波光粼粼，碧波之下，還可見錦鯉嬉戲。河面偶有小舟輕搖，清閑自在。

        “人人都說江南好。”

        孟淵站在船頭，一身紅衣甚至惹人注目。

        而孟仙看了一眼皇帝，見他臉上有了些動容之色，便垂眸想，父皇是否是見到這江南風光，想起了故人呢？

        岸邊，有江南的官員早早恭候。

        孟仙看了一眼李瑯，又收回視線。從前只是他一人，身邊都是眼睛，無法調查他母妃的事，此行他身邊有了李瑯，若是叫李瑯去查，是否能知道更多？

        可是……

        關于他的身世，不應當說出去的。

        到了驛站，因路途勞累，各自都先去休息了。而就在僻靜的角落處，新的貓鼠游戲，即將開始。

        “一切照計劃進行，若有半點差池，便不必回京了。”孟笙輕閉眼眸，手里撥弄著手持上的玉珠，旁邊一盞銀鑄小香爐，檀香裊裊。

        “殿下放心，都安排下去了。”一個看著面容普通的書生，嗓音卻陰沉沉的，叫人害怕。

        “難得父皇和母后分開，害得我一心二用，實在乏累。”他的手漸漸移到眉間，說著這樣的話，而唇角卻不忍勾起。

        那男子站起身來，行了一禮，道：“殿下辛勞，此行定會讓殿下高興的。”

        “自然，這一年，我很是高興。”孟笙揮了揮手，道，“你也不要久留，離開的時候當心些，莫叫旁人發現。”

        他花了好些年，才培養了這一群人，這些人雖不在宮中，但各有奇異，只要他稍稍滿足了對方的愿望，便可讓這些人替自己賣命。

        幼時，母妃曾告訴他，皇后不會誕下皇子，如此他孟笙便會成為太子。因此他付出了許多，讓自己變得出色，好叫父皇瞧見他。

        后來的確是瞧見了，可還未及他與母妃高興，便忽然有了孟仙。

        皇后有孕，整個后宮皆不知曉，而恰巧那幾個月，皇后一直未出鳳鸞宮，也未見人。等到她再次露面，便有了個小皇子。

        他忘不了那日所有人臉上的喜悅，忘不了母妃的苦笑與震驚，也忘不了心底的悲哀與憎恨。

        他恨那個襁褓里的嬰孩，但他知道，還不到時候。于是他偽裝成了一個親善的皇兄，盡心盡力地關懷孟仙。

        孟仙落水，他便忍著濕透的衣裳，輕聲哄著他。孟仙夜里睡不著，他便坐在床邊，守著他。有時候，就連他自己都要被自己騙過去了。

        只是，當他不再面對孟仙時，內心便被惡給占據了。

        年少時候，孟仙與二皇子也很是親近，于是他親手將自己的二弟推下了樓閣。那一地的鮮血，宛若綻放的鮮艷的花，刺激著他，使他興奮，使他暢快。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親自動手。

        而對孟仙，他更希望能慢慢折磨著，直到孟仙坐上龍椅的前一刻，他定會將人墮入深淵。

        “江南，可真是個好地方。”

        一雙眼眸緩緩睜開，里面溫柔不在，只有濃到化不開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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