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舅舅

        孟仙盯著他，臉漸漸紅了。

        “胡言亂語。”他扒開李瑯扣在自己腰間的手，站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褶皺，“當心本宮現在就叫父皇將你趕出云華宮。”

        說罷，孟仙警告地瞪了孟仙一眼，便出去了。

        李瑯無奈苦笑，不過也覺著殿下害羞的模樣甚是可愛。

        第二日正午，南門的茶樓之上，人來人往，杜子卿坐在雅間內，倒掉了茶壺中的茶水和茶葉，從桌上的盒子里取出了一個小小的茶罐。

        凈手，洗茶，沏茶，做好一切后，杜子卿深吸了一口氣，淡淡的茶香讓他的心平靜下來。

        他調整好坐姿，讓自己看著更親和一些，又不失身為長輩的風度。

        為了見這么個外甥，他難得起了個早，還帶了自己珍藏的茶葉，就是為了給孟仙留下個好印象。

        推門的輕響，牽引了杜子卿的目光，他尋聲望去，便看見一青一黑，兩個身影。

        “坐吧。”杜子卿攤掌示意他們坐在自己對面的兩個位置，又提起茶壺，將散發著清香的茶水倒入茶杯中，分別放到他們面前。

        “在皇宮里過得還好么？”杜子卿剛問完，抬眼看著坐在孟仙身邊的李瑯，愣了一下。身邊都有隨身護衛的人，想必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瞧我說的是什么話，仙兒是皇子，怎會過得不好。”過得不好的，恐怕只有他那個可憐的妹妹。

        他搖了搖頭，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口。

        “殿下是太子。”

        “噗！”

        杜子卿一口茶還未咽下，就被震驚地噴吐到了地上。他直起身，驚訝地看著他們，他才剛住到京城沒兩日，哪里知道自家外甥就是太子。

        “咳咳。”他被嗆得連咳了好幾聲，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

        他右手撫摸著茶杯，覺得不可思議。皇宮里那位究竟為何，要將非皇后所出之子立為太子，就因為那短暫的愛意么？

        杜子卿不屑地哼了一聲，繼續喝茶。

        坐在對面一句話都還沒說的孟仙微瞪著雙眼，看著方才十分戲劇的一幕，眼里溢出了笑。

        “啊，第一次見面，就讓外甥見笑了。”杜子卿撓了撓后腦勺，不好意思地說道。

        “那么你要如何證明，你是杜蕓的兄長？”李瑯淡淡地看著他，問道。

        一個陳舊的木盒被放在桌上，杜子卿的目光在觸到這個木盒時，瞬間變得柔軟了許多。他將木盒打開，輕聲道：“這是妹妹離開江南前，留給我唯一的東西，這么多年，一直都陪在我身邊。”

        他將里面的金釵拿了出來，把壓在底下的絲絹取了出來，道：“這只釵倒是沒什么特別，但我希望，仙兒你看看這個。”

        孟仙將他手里的絲絹接了過來，上面繡了幾個字。

        噓嗟女兮，無與士耽。

        這字跡與他在江南得到的那幅畫上的字跡一模一樣，但還不足以令孟仙信他。孟仙已經無數次掉進了孟笙布置的陷阱里，好不容易清醒了一回，不能再輕易相信他人了。

        “要讓你相信，還真是難，不如讓仙兒旁邊這位來查吧，既然是跟隨在太子身邊的人，這點本事應該是有的。”杜子卿也不是非要他們立即相信的，只不過杜蕓留下的遺物，理應讓孟仙瞧瞧。

        “我能看看那個盒子么？”孟仙看著那個陳舊的首飾盒，若面前的人沒有說謊，那這就是他母妃的東西，他很想觸摸一下。

        杜子卿點了點頭，道：“隨意。”

        “殿下，還是臣來吧。”李瑯阻止了孟仙要去拿首飾盒的手，小心翼翼地將首飾盒拿了過來，靠近細嗅了一下，確認沒有問題，才將首飾盒放到了孟仙手中。

        杜子卿看著他們兩人的互動，眼神逐漸變得復雜。

        “這位倒是謹慎得很，怕我下毒么？”杜子卿十分滿意地看著李瑯，問道，“還不知閣下姓名。”

        “李瑯。”

        杜子卿微微挑眉，放下手中的茶杯，問道：“可是在北疆的那位？”

        “你認識我？”李瑯看向他，疑惑地問他。

        杜子卿低頭一笑，道：“我一個商人，走南闖北的，曾經有聽過北疆的子民說起，少將軍的英名。”

        他看著李瑯，想起曾經在到北邊去做生意時，那時北疆還比較亂，北國的人并不安分，常常挑起紛爭，百姓都說，多虧了李瑯少將軍，才有了國家的安穩。

        可他沒想到，在京城居然是以這樣的原因見面的，不過他有些疑惑，他原以為跟在孟仙身邊的是宮內侍衛，沒想到是一位少將軍。

        而且李瑯一直在北疆，忽然回到京城，又是為何？

        這些他現在問不一定能得到回答，只能慢慢來。反正他今年便長居京城了，以后要接觸，還有許多機會。

        “仙兒，我這里也沒有能讓你完全相信的東西，你的外祖父他們，也去世了……”杜子卿惋惜地長嘆一聲，當年若是沒有那件事，他們杜家會過得十分美滿，不會像現在這樣，家破人亡不說，就連他的親外甥坐在對面，也不相信自己。

        孟仙這時才將將目光移到杜子卿臉上，杜子卿和杜蕓完全是兩個長相，杜蕓可稱得上是絕代美人，而杜子卿稍遜色些，但風度翩翩，能從言行舉止中，見其年輕時候的風采。

        “我就住在城西，杜府，少將軍應當能找到的。”杜子卿將東西留給了孟仙，飲盡茶杯中的茶水，便站起身來，打算離開。

        “等等。”孟仙手里拿著首飾盒，急忙站起身來，看著杜子卿的背影，道，“當心一些。”

        他想要暗中保護這個人，若這個人當真是杜蕓的兄長，他的親舅舅，他決不能讓杜子卿出現在孟笙的視線里。

        杜子卿呼吸一滯，轉過身時，卻面上帶笑。“這算是外甥的關懷么？我知道的。”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臉色很沉。

        即便不信任，也要提醒他注意安全，皇室的紛爭他聽過許多，但沒想到有一日，會落在他的親外甥身上。

        可他只是個商人，無權無勢，對此感到無助又無奈。

        “李瑯，派人跟隨，不能讓杜子卿出事，另外……”

        “調查他的身份。”李瑯走過來，輕輕摟住他的腰身，接下了他的話，他側頭看著孟仙，道，“看來殿下還是相信了他的話。”

        “信了一些，比如這個。”孟仙垂眸看著手里的首飾盒，眸子里帶著光，“這真是母妃的遺物。”

        杜先生。正刻在首飾盒中最隱蔽的位置。

        這是他方才在看首飾盒時偶然摸到的，刻痕有些淺，像是多年被人細細摩挲，最終只留下這毫不起眼的陳舊的痕跡。

        回到云華宮后，孟仙去將在江南書肆買到的那幅畫拿了出來，與絲絹上的繡字相對照，一模一樣。

        “殿下。”李瑯讓暗風在杜府附近安插了人手，倘若真的被孟笙知曉，也不會出事。

        他一進來，就看見孟仙的桌案前擺著一幅畫卷和杜子卿拿來的首飾盒，兩件東西上的字跡完全一致，理應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李瑯，查到什么了么？”孟仙向他走去，急切地問道。

        李瑯點了點頭，道：“暗風去調查了一番，杜子卿的確是個商人，前些日子才來的京城，在京城買下了一家酒樓，這幾年都和京城中的一些富商有生意上的往來。目前看來，并無可疑之處。”

        如此身份，要在京城作假，實在困難。而且孟笙也不過是上回去江南才知道此事的，根本不會那么早就準備這樣一個人。

        “這樣，便保護好杜府，莫要有太大的動靜。”孟仙抿了抿唇，袖子里的手攥得很緊，指甲在手心里掐出了幾個月牙。

        既然上天讓他知曉，自己還有個親舅舅，那他就一定會保護好杜子卿，不讓他受到半分傷害。

        而此時，杜府。夜色甚美，蘭草幽香，杜子卿站在府中小橋之上，月影波瀾，而他的身影也一同倒映在水面上。

        他靠著小橋欄桿，望著夜空稀疏的星辰，回想起了多年前的事來。

        那一年，當他得知杜蕓與一位來江南游玩的男子相戀時，他是極力反對的，甚至和自己的妹妹大吵一架。

        杜蕓才貌雙絕，是江南負有盛名的才女，也是杜家的掌上明珠。如此一個來歷不明的人，而且還只是到江南游玩，他怎么放心讓自己的妹妹與這樣的男人來往。

        可他還是關不住杜蕓，讓杜蕓溜了出去。

        “哥，我懷了孩子。”

        杜子卿清楚地記得，那時是暮春，他以為杜蕓足不出戶僅僅是因為賭氣，可誰知，當他的妹妹踏出院子時，對他說的竟然是這樣一句話。

        這件事是瞞不住的，杜蕓在情愛之事上太傻，當她一個人被丟在江南，又懷有身孕時，才幡然醒悟，可一切都晚了。

        一夜之間，杜家天翻地覆，杜蕓倔強的性子不容忍爹娘責備的話，可腹中的孩子又讓她不得不堅持。

        “哥，知道的那晚，我做了個夢，夢見一位仙人乘舟，我舍不下這個孩子，待他出世，我想為他取名一個仙字，是男是女，都很好聽。”

        他還記得，自己的傻妹妹每日坐在院子里，低頭撫摸著小腹時，臉上那溫柔的神情。

        后來，孩子誕生了，而杜蕓卻說，想要到京城去找孩子的父親，那時，杜子卿才從杜蕓的口中得知那個男人的身份。

        皇帝，多么高高在上的人物。

        他很是擔心，想陪妹妹一同前往，卻被毅然拒絕。他到底是不放心的，沒過幾日便跟著到了京城，卻再也沒見到那個他疼愛的妹妹。

        這是他一生的遺憾，兩次未能阻止，間接造就了這一場橫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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