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真人聽了這句話，疾病已經疼的快要死了，也生就不肯閉上眼睛，那雙眼睛死死睜著，像是厲鬼一樣，紅彤彤的盯著眼前這幾個獄卒。
  幾個獄卒被這仇恨的眼神嚇得幾乎不敢與他對視。
  那眼神充滿了仇恨，幾乎說他是人間厲鬼也不為過。
  第二天，就在他們想要趁著王真人暈過去的時候，將他的指紋按在文書上之時。
  王真人突然從昏睡之中醒來。
  死到臨頭，其言也善。即便王真人一直都是善良的，可此刻，即便歷盡千帆，他也對這個事情懷著善意。
  “我有一個遺言。”
  這是幾天以來，他說過的第一句除了我沒有做過那些事的話。
  其實這幾天以來，看著王真人受盡苦難，死刑獄之中，原本還想要欺負他的人都沒了心思。
  他們原本以為王真人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只要稍微敲打兩下就會軟弱的向他們求饒，可事實卻并不是這樣，即便他們這些亡命之徒受到那些刑罰，也會撐不住，可王真人就是生生的挨住了。
  眾人雖然嘴上不說什么，可心中卻都是有些佩服的。大家暗暗下定決心，等到王真人伏罪之后，他們不會像以前那樣欺負他了，他們全都敬佩這個人。
  聽到王真人說自己的遺言，幾個獄卒都愣了。
  “你的罪過不會是死刑，最多只會關著，和他們一樣。你放心，以后他們不會欺負你了。前幾天刀疤還和我說，很敬佩你。”
  牢獄那邊，眼睜睜看著王真人受刑的幾個人幾乎都撇過了臉。
  刀疤用手抹了一把臉，他眼睜睜看著王振仁受了這么多苦，卻一直都沒有屈打成招，竟然不自覺的眼眶通紅。
  那些刑罰，是一個硬漢都收不住的，而王真人這樣瘦小的身軀卻受住了。
  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性格剛烈的人，按照以前他們見過的文人來說，那些風骨在面對死亡之時，總會消失的一干二凈。可王真人卻并不這樣，在面對死亡之時，他反倒坦然從容，那淡然的神情，讓幾個大男人都為之動容。
  “你不需要這樣，我想以前也是向你說一聲對不起。你盡快認罪吧。認罪之后，讓獄卒給你拿一點藥，沒過幾天就能好的。你這樣的身體，再受罰下去是承擔不的。沒什么比活著更重要。”刀疤臉難得說了一句人話，當他眼神有一些溫柔的時候，那張刀疤顯得有些可憐。
  “對呀，你快認罪吧，沒什么比活著更重要了，什么清白，什么冤枉，只要你活下去，總是會有希望。你別說傻話，你不會死的，也別說什么遺言！”
  “別說你的傷了，我受過的傷比你更重，不也是好好的挺過來了？你趕緊按一個手印認了罪之后。我這兒還有上一次用過的金瘡藥，全都給你，你就涂吧，沒幾天就能好。”
  監獄之中，七嘴八舌的大家都在勸王真人不要再繼續折磨自己了。
  這還是第一次牢獄之中出現堪稱友愛的聲音。
  可王真人卻搖了搖頭，“我以前……”
  話出口，可他又咽了下去后半句話。
  沒說出口的是，我以前也受過不少苦，都習慣了。
  可他又想起沒人在乎自己，所以生生咽下去了。同時咽下去的，還有喉間那腥甜的一口血。
  到如今什么辯解的話他也不說了，因為他知道即便說出口，也沒有人會相信。
  所以還不如不費那點力氣，他還有其他的事要做。
  他看了看監獄之中的唯一的一塊兒光亮，那是監獄之中的通風口，只有頭顱大小，高高的掛在墻角之中，就是為了防止他們逃出去。那是與外界唯一的一點聯系了。
  現如今正是下午，那光亮正盛，幾乎可以瞥見外邊藍天之中浮著的一點云彩。
  藍天白云，風和日麗。
  我想我是等不到你的搭救和還我清白了。
  也無法兌現那個承諾，倘若死后還能見到你，到那時我一定兌現。
  王真人想到了友人的那封信。還有他臨走之時的笑臉。
  他忽然回光返照一般，露出一絲笑容。
  他唇角也有傷口，因為這次笑容而再次裂開，只不過他好像已經失去了感受痛的能力，一滴鮮血流了出來，懸在他嘴角，欲落不落。像是他口中吐出鮮血一般。
  “我有一個遺言，用我屋中十兩銀子來買。”他又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
  獄卒在牢獄中見過無數次即將赴死的人，也明白他這只不過是回光返照，也許他的遺言真的就成了遺言了。
  而牢獄之中的其他人也明白這回事，全都沉默了下來，不再七嘴八舌的說話，牢獄之中靜靜的，全都停著他說出最后那個遺言。
  “我還記得我剛來之時，你搶我的信。”王真人笑著看向眼眶通紅的刀疤臉，“其實你是看不懂的吧。”
  刀疤臉身壯如牛，看到王真人這一絲笑容，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卻很難受。
  他原本只是眼眶通紅，現如今聽到這句話之后，飛快掀起衣服一角，往臉上狠狠抹了一把。

  “你們也都沒有讀過書。”王真人又看向其他人，“我什么都沒有，但我的屋子中還有一些書。你們在獄中閑來無事，也不必互相打打殺殺，不如看一些書吧。”
  牢獄之中，靜悄悄的。甚至大家把呼吸都放松了，仿佛呼吸一重，他也會被吹走。
  王真人嘴角汩汩的流出鮮血。仿佛生機都隨著那些鮮血被抽走，他的嘴唇越來越蒼白，臉上毫無血色。
  任誰看了都知道他是一個將死之人。
  說完那些事之后，他緩了半天，呼吸沉重，好像連呼吸都成了難事，積攢了許久力氣，他才緩緩說道。
  “我還有一件事。”
  “如果你們在我房門前，遇到一個問及我下落的人，那是我唯一的朋友。”
  “他從江南回來，切莫讓他撲一個空。”
  說完這句話之后，他的手瞬間松開。
  那只長年握筆，帶著一些繭子的手，如今，布滿了深深淺淺的傷痕。
  它無力的垂下去。
  獄卒反射性的去探他的鼻息，而后輕輕嘆了一口氣。
  牢獄之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寧靜，隨后爆發出來了巨大的悲痛聲。
  “他死了？他怎么會死了！你們的刑罰不是都有數嗎？他怎么會死呢？！”
  “他怎么會死呢？不是說只要他認罪就行了！他現在都死了！”
  刀疤臉目眥欲裂，那雙眼睛還通紅，帶著一些莫名的水痕，那張刀疤顯得他更加可怖，他幾乎是吼著質問。
  獄卒聽了那些話之后也很難過，在聽到刀疤臉的質問之后，瞬間暴怒，“我都說了，不要讓你打他，打得太重，縣太爺也還要審問他。現舊傷添新傷，他只是一個讀書寫字的文人怎么會受得了？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嗎，你現在還來質問我什么？”
  王真人只是并沒有走，他的魂體站在牢獄之中，身旁站著早就已經到了的酆都大帝。
  酆都大帝渾身圍繞著陰森森的陰氣。隱在陰氣背后的，是一張俊美無儔的臉。陰氣后是一身黑袍，黑袍上紅色的繡紋像是曼珠沙華，危險而迷人。
  “你在凡間受盡苦難，只是你走向鬼帝的必經之路。從此以后，你就是地府的第五個鬼帝，掌管輪回之事。”酆都大帝清冷的話在耳邊響起。
  王真人愣愣的看著眼前這一切。他剛成為新鬼，一時還是懵懵懂懂的。聽到這句話，本能的回了一聲是。
  至此，地府的五個鬼帝全都歸位。
  酆都大帝不再留戀凡間，轉身就要走。
  王真人轉過頭，反射性的就要跟著他下去。
  然而，酆都大帝臨走之時，卻回頭望了一眼。
  王真人牢獄之中的房間之中，那是光亮照不到的地方，黑漆漆一片。
  他盯著那里看了一秒，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沒有一絲波動，眼神意味不明。
  王真人也隨之望過去，只是他什么都沒有看見。
  然后兩個人一起進了酆都。
  牢獄之中。
  刀疤臉本來暴怒如牛，狠狠的喘著粗氣，而如今，聽了獄卒的話，那原本囂張的氣焰瞬間降了下去。
  是啊，他哪有資格質問？他們都是害死他的人，他是共犯。
  而對他這樣罪大惡極的人，王真人竟然還留下了書卷，想要開化他們。
  不知道他是太過天真，還是真的本性純善？
  王真人就那樣安安靜靜的死去了，一如他安安靜靜的人生一樣。
  他從未招惹過任何人，也沒有做過那些錯事。
  但他終究無法辯解，面對眾人的指責之時，他百口莫辯。
  他就這樣在眾人的罵聲之中死去。
  而死后，他成了地府的一方鬼帝。
  也是在死后，在他成為鬼帝以后才得知。
  其實他的朋友在從江南。回程之中遇襲，死在了路上，甚至比他還要早死兩天。
  等到他到了地府之時，那個朋友早就入了輪回。
  而那個沒有兌現的承諾，就這樣一直留了下來。
  這是王真人所看到的事情的視角，而事實遠非如此。
  阿彌，也就是楊修，他所借尸還魂的那個軀體，已經承受不住他的魂魄。
  所以他只能無奈的棄了那副軀體，并且偽造成了遭遇土匪被土匪傷害的模樣。
  他的借尸還魂并非把原本的魂體驅趕走，而是用術法暫時將這副身體原本的魂體鎖在身體的某一處。
  在他離開這副軀體之后，這個人其實也活不久了。但是在王真人看來，他就是遭到土匪殺害才慘死的。
  他的靈魂到了王真人身邊，為了討好王真人，他幾乎費盡心思，不舍得這個馬上就要到嘴的獵物飛走，于是又返回過來，眼睜睜的看著王真人死去。
  看到最后，王真人還掛念著他，隱在暗處的鬼緩緩勾起嘴唇。
  終于，他費了這么多心思，終于沒有白費。
  得了這一個承諾，沒準以后能保他一命。
  那只鬼滿意的勾起了嘴唇，剛想要走。
  忽然，他感受到了一股恐怖的力量從另外一個角落發出，幾乎是來自靈魂深處的血脈壓制。那個力量驟然落到他身上。讓他瞬間無法動彈，只能僵在原地。

  阿彌本能的感到驚恐。
  靈魂深處，每一個魂魄都叫囂想要跑，身體的本能反應告訴他，那是一個他惹不起的東西。
  他已經是存在世間幾百年的厲鬼，如果連他都感到恐怖，那該是一個什么樣的存在？
  阿彌被控制住無法動彈，只能僵硬的轉過脖子過去看。
  這一看，他幾乎想要跪下來。
  重重的陰氣將他包圍，宛若殺氣凝成實體一般，在他的陰氣之下。是接近兩米頎長的身材，一身黑袍逶迤，上面繡著繁復的紋路。
  阿彌認得，那是地府的曼珠沙華。
  這個男人是誰？似乎已經浮出水面。
  酆都大帝。
  阿彌瞬間一動也不敢動，聲怕自己發出一點聲響，就讓酆都大帝看到自己。
  他逃竄了這么多年，如果是遇到其他厲鬼或者鬼王，還有實力與之一戰。或者在他們手下逃脫。但是遇到酆都大帝，他一點反抗的余地都沒有。
  酆都大帝對于他們來說是降維打擊，幾乎不需要他怎么出手，只需要幾招，他就能把自己碾死，魂飛魄散。
  他不怕其他鬼，最怕就是酆都大帝。
  也是他疏忽走了一步險棋，明知道酆都大帝可能會成為鬼帝，酆都大帝會親自接應，還來這里。
  阿彌有些后悔自己剛才的決定。
  要是不來就好了。
  他挨了一會兒，終于等到酆都大帝帶著王真人走開，只是他們兩個剛要走，酆都大帝就朝這邊看來。
  那一眼，阿彌的靈魂都在震顫，仿佛會被這一眼嚇得魂飛魄散。
  但還好，酆都大帝只是往這邊看了一眼，便轉過頭去，帶著王真人走了。
  他們走后半天，阿彌仿佛才恢復了自己的心智。
  他瞬間就逃出了那個牢房。
  阿彌清楚的知道，酆都大帝一定看到了自己。
  但他為什么沒有殺自己，這就不得而知了。
  阿彌繼續逃竄，尋找下一個滿意的身體，重新借尸還魂。
  ＊
  “這就是王真人的故事。”神荼講完之后，心中也有一些不是滋味，王真人生前實在是太苦了，任是誰看了心中都不免難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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