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臥室連著露臺,上面放著一盆棕櫚樹盆栽,應當是秘書的布置。葉片是油綠色,形狀像無數把割裂的扇子,探著頭從玻璃門縫擠進來,顫顫悠悠。
段南從床尾爬到床頭,跪坐在裴潤身旁。她就這樣靜靜看著他,沒有任何過分的舉動,身上只泄露出一點掌控不住、微弱的信息素。
她的信息素是雨后植被的氣息,潮濕卻清爽,聞起來竟然比裴潤的薄荷還要干凈。除了干凈之外,更多的是安心。
安的是裴潤那顆疲倦、奔波到累的心。這些天他一直很累,昨晚就是壓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說他還能強撐,那么事發第二天,任何員工都沒給他發過消息,像是鐵了心要將這個曾被流媒形容“締造自己國度”的人剔除在外,裴潤是真的寒心了。
由于下雨,外面的天色微微昏暗,像一層遮羞布,朦朧地降低了可視范圍。段南背對著露臺,光照不到她的面目,于是籠在一片陰影里,顯出她的沉默是那么恭謹而順從。
那是一種好看的沉郁,令裴潤無比安心的沉郁。很多年以前,段南曾讓他放下心的契機,就是因為這個。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沉郁將段南隔絕在眾人喧囂之外,裴潤忍不住覺得,也許他們會是同類。
段南不說話,裴潤也不說話。他的煙還沒有掐滅,一點桔黃盤踞指尖,無聲地閃爍著,好似裴潤搖擺不定的心緒。
歪了歪頭,裴潤側著臉貼近段南,他的唇像是想要斜著印上去。就在他的手腕擱置在段南肩膀上時,他卻又不動了。他們能體會到對方平穩而逐漸急迫的鼻息,也許是窗外的風吹細雨,一同吹亂了他們的。
裴潤低聲道:“親我一下。”
盡管聲音很輕,其中卻蘊含著一點哀求式的命令意味,段南呼吸一滯,奪過他指尖的香煙,按進床頭柜上的煙灰缸里。香煙滅了,唯有煙垢和癟堆的煙頭。
段南先是躊躇地碰了碰他的唇,兩片唇不帶什么溫度,倒也不至于冰冷。她想,她真的沒有會錯意嗎?
這句話不像是從裴潤口中說出來的,更像是女巫的蠱惑、水蛇的輕語,或是從云層深處跑出來的天馬行空。
回答她的是帶著寬容氣息的信息素,薄荷的香氣是涼的,微辛。可是在鉆進段南鼻腔以后,大腦卻告訴她說:這是甜膩的。
她的舌撬進裴潤的口腔,最初是溫和的席卷,舌尖舔過齒列,抵達上顎,而后是猛烈地攻陷,與他的糾纏在一起,不愿再分開。
親吻是一件很親昵的事,接吻之于親吻,更像是兩個人的事。口腔里因纏綿、難舍難分而帶起的水聲,就好比要將兩個人唇齒之間訴諸不盡的低喃送進對方的咽喉,落入體內,不能再通過武裝的語言來拒絕。
雨下得愈發大了,短促地拍打在玻璃窗上,像豆子灑落,像老天發下的喜糖。段南的雙手從裴潤的鎖骨摸上來,最終按住他的后頸,那里在前一天曾被她標記過。
她的指尖揉捏著標記過的痕跡,裴潤則嗚了一聲,聽不出來是悲鳴或是妥協。
這個吻綿長而慢,段南回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相遇。那是一個夏天的夜晚,裴潤坐在觀眾席上撥弄一把吉他,樂聲輕快卻又掩蓋不住其中的沉郁,無數omega圍著他轉,看得出來這些人都喜歡著他。
段南那時候和人群格格不入,她被裴潤出彩的相貌恍了神,覺得那么干凈而清潤的長相就像是破曉的第一束光。但這并不能令她駐足,她只是沉默地往前走,繼續保持著她與人的距離。
路上有人攔住她,第三中學里多的是因出身上層而富有優越感的人。段南作為一個私生女,被段家琛用一種模棱兩可的借口動用人脈送進這里來,免不得會被人藐視。
小時候住在筒子樓里,孩子們手拉手圍著她轉圈,笑嘻嘻說著從大人那里學來的話:“陳靈的腰帶永遠系不好,陳靈的腰帶永遠系不好。”
段南總是沉默地想著,可這是她愿意看見的嗎?可這是她愿意出生的嗎?可這是她能拒絕的嗎?
為首的女生很不客氣,只想伸出手去拽她的頭發:“你是私生子?”
另一個輕蔑道:“我媽和我爸離婚就是因為那個惡心的私生子,不過那個吃軟飯的男人離了婚又能有什么去處。”
還有一個人問道:“你知道我們為什么來攔你嗎?”
段南搖搖頭,她心里其實并不害怕。不知何時開始她的心情有了變化。段南不再喜歡接近人群,也不想融入人群。這不是因為恐懼,而是覺得一切都很無趣,一切皆是灰霾。
她們笑起來,說道:“我們是來執行正義的呀。”
有人接話:“對啊,懲治你這個小三的女兒!”
段南只是默然看著她們,沒有任何驚慌失措。反正她的人生已經糟到了這種地步,就連陳靈那個女人也死了,甩手剩下她一個人,有什么意義呢?
嘲笑和閑言碎語,一直都有。多一點和少一點,那也沒有區別。就在段南快要被拉扯走的時候,有一道男聲傳來:“不好意思,她是我的同學,我找她有點事。”
段南回頭,來幫她解圍的是那個彈吉他的人。裴潤對她笑了笑,旋即拉著她的衣袖帶她離開了這咄咄逼人的漩渦。
他的笑比路燈要明亮,在短短的一瞬間里,像是要飛躍到天空比肩太陽,成為段南以后無法忘卻的光明。就是從這時開始,段南就此駐足,不愿離開。
思緒找回來,段南已經抱著裴潤在玻璃門前。雨水如洗,蜿蜒流在透明的玻璃上,景色如割,也將裴潤的倒影割裂,碎成無數可以珍藏的回憶碎片。段南看見裴潤身上因汗水而有光澤感,像是一把不曾蒙灰的吉他。
段南纖長的手指輕壓慢碾,屬于這把吉他的短促哼鳴低低響起。她的下巴附在裴潤的耳邊,眼見吉他的弦好似脊柱,因浪潮拍打而緊繃,復而又凹陷彎折。潮紅是那冷白色皮膚上唯一的反叛,誠實地透露著他的心緒。
這場雨下了很久,斜線飛灑,直至天光裂過云層,雨后的第一束光直直射向玻璃窗前,光暈模糊了一切。裴潤的信息素才逐漸收斂起來。
段南低頭在他的脖頸間落下數吻,細密溫柔。她想,這把丟失了多年的吉他,終于再一次于她手中撥彈輕響,嗡鳴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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