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明顯感覺到自從她們踏入西南山，便有東西一路尾隨。
  甩來甩去，還是甩不掉。
  思慮片刻，若水和上官婉對視一眼，便帶著紅櫻和紫蘇折返。
  紅櫻蹦蹦跳跳，極為歡脫:“姑姑，我們要去哪里？”
  上官婉溫聲道:“紅櫻，我們先去西南城。你們一路奔波勞累，婉兒先為大家安排住宿。”
  “好呀好呀！我要吃甜餅，還有糖葫蘆……”
  紫蘇極為寵溺地看著她:“你呀，貪吃鬼。”
  紅櫻做了個鬼臉，快活地哼著歌。
  進城以后，紅櫻發現自己和周圍人的穿搭，格格不入。
  她拉著若水的袖子，也想買幾套當地服飾。
  上官婉指了指前方:“紅櫻，前面是彩衣閣，那里賣的衣服面料舒適，樣式新穎。我帶你去那里轉轉可以嗎？”
  若水摸了摸紅櫻的頭，笑著說道:“走吧，還有些時間，來得及。”
  出了彩衣閣，紅櫻圍著若水轉了一圈，她笑嘻嘻問道:“姑姑，我這件衣服好不好看？”
  若水捏了下她的臉，柔聲道:“好看，紅櫻穿什么，都好看。”
  上官婉面帶微笑，帶著大家游夜市。
  紅櫻走在前面，一會兒拿個糖葫蘆，一會兒又順個酥油餅。紫蘇作為付賬的，緊隨其后。
  救人之事當然著急，但眼下不是上山的好時機。
  她們剛到西南山山腳下，便有妖一直尾隨跟蹤。為了不帶尾巴進去，一行人只好先來西南城住一晚，另作打算。
  巡視一圈，若水察覺到西南城并無妖氣，說明圍在山腳下的妖，并無傷害無辜百姓之心。
  此地鎮守世家閉門封山，昏迷不醒。若是惡妖想趁機作亂，定會混進西南城內。但她們繞了一圈，并無發現任何端倪，看來這困山之妖，不是沖百姓來的。
  上官家駐守西南山幾百年，聲名顯赫。朋友極少，敵人眾多。有人心懷不軌，實屬尋常。有妖不服，也說得通。
  但到底犯下何事，才會導致眾妖圍山，還需要時間細究。
  眼下先找個客棧，休息一晚，再作打算。
  運月客棧，名字6不錯，看著干凈整潔，就選這家了。
  客棧掌柜是個大嗓門女子，身材高大，待人友善。
  “客官，里面請！”
  本來要四間房正好，結果紅櫻非要跟著紫蘇一起睡，最后掌柜給她們選了二樓里面的房間。
  “這三間房挨著，你們四個姑娘住，舒適安全。”
  上官婉點點頭，沒多說什么。
  夜幕降臨，上官婉卻始終難以入眠。她點燃熏香，還是覺得悶，又輕輕推開窗戶，想要透口氣。
  西南城沒有冬天，一年四季，濕熱無比。來了這里，要飲食清淡。吃太熱太辣太燙的食物，會導致熱氣聚集在體內，無法散去。雖然這里氣候詭異，但很多人都喜歡來這里闖蕩，因為沒有冬天，意味著即使貧苦，也凍不死，還有拼搏的機會。
  她喜歡雪花，可是西南城從不下雪。她走了很多地方，見過很多美景，但始終尋不回曾經的那顆心。很多年前，她不是現在這副模樣，與人接觸時，也不用時時刻刻戴著面具。她想回到從前，又不喜歡曾經那個懦弱無能的自己。
  她閉著眼，又伸出手，想象著漫天飄雪。從前的日子，和現在相比，快活太多。那時候，每到冬天，她都會無比開心。美麗的雪花，可愛的雪人，溫暖的屋子，精致的食物，還有那個優雅的女人。
  雪，漫天飄零的雪。
  血，鮮紅溫熱的血。
  過去了，終究是過去了。
  逝去的人，再也不會回來。
  可能是晚上空氣不流通，即使開窗透氣，但她依舊覺得悶得慌。她推開門，輕輕下樓，不想驚擾他人。
  掌柜還沒睡，依舊挑燈夜讀。
  “姑娘怎么還沒休息？我在對賬，是不是吵到你了？”
  上官婉搖了搖頭:“我有點睡不著，可能是晚上喝多了茶水。你們客棧這個名字，倒是挺好聽的。”
  掌柜讓她坐下，又給她端來一些糕點。
  “取自我和我妹妹的名字，我叫李靈運，她叫李靈月。不過她很快也要來西南城了，她和她丈夫和離了。”
  上官婉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有些吃驚。
  世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這世上之事，真是難以預料。
  當上官婉還是白昭時，路過一個村莊，從李靈運表哥宋江月那里，聽到了關于她的故事。
  上官婉那時候還心生贊嘆，覺得這女子選擇了自己想走的路，還為之不斷努力，實在難得。
  沒想到緣分就是如此神奇，竟然在西南城讓她們相遇了。
  上官婉喝了口茶水，溫聲道：“西南城沒有冬天，氣候適宜，來這里做生意，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我父母也一起跟著過來了，在老家，總是被人欺負。過來也好，我能一起照顧。”
  李靈運離開家很多年，雖然偶爾會回去看看，但是待不了幾天就要走了。

  人的心，隨著年紀的增長，會逐漸發生變化。
  年輕時，因為膽大無牽掛，所以四處闖蕩，四海之內皆朋友，并不會覺得孤獨寂寞。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發現自己的那顆心，慢慢變得柔軟。年少時與父母的那些隔閡與爭執，都已經漸漸淡忘了。
  她去過很多地方，幫過很多人，走了很遠的路。如今，她想在西南城安定下來，不再四海漂泊了。前半生，靠著不服輸不認輸這股勁，她不遠千里來西南城拜師學藝。即使是大家都瞧不上的外門弟子，但她也覺得無比知足和開心。她學到了真本事，心胸也越來越寬廣。后來她四處闖蕩，捉妖救人，過上了年幼時夢寐以求的生活。
  她想做的，都做到了。她覺得自己很知足了，也非常感謝命運對她的偏愛。
  她開了這家客棧，以后的日子，她希望能和父母妹妹一起度過。
  紅櫻忽然站在樓梯上，做了個鬼臉。
  李靈運抬頭看了眼樓梯上的姑娘，語氣極為平緩：“你不在山里好好修行，怎么也來人間摻和這些爛事？”
  紅櫻撇撇嘴：“你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李靈運一邊用抹布擦桌子，一邊低聲道：“我又不是傻子，還有你那個姐妹，你們是同類。”
  紅櫻湊了過來，突然捧起她的臉，仔細端詳。
  李靈運推開了她的手，繼續擦桌子。
  上官婉柔聲提醒：“紅櫻，這里不是山上，站在你對面的，也不是山里的姐妹，所以不能隨便去碰別人的臉。”
  “好吧！我只是想看看她是人還是妖，不是故意的，對不住了。”
  李靈運笑出了聲：“我是女子，你這么做，雖然有點莽撞，但不算太過分。以后你要是遇到了男子，可萬萬不能隨意觸摸別人。”
  紅櫻點點頭：“我記住了，對了，你說和離，你妹妹為什么要和離？”
  李靈運調侃道：“你不想著好好修行，怎么還對凡間女子的私事如此上心？”
  “好姐姐，好姐姐，快和我說說，我也睡不著，所以想聽聽。”
  “好，坐下來細說吧。”
  李靈月的前未婚夫死了之后，家里托媒人又幫她尋了一戶好人家。
  日子本來過得紅紅火火，可惜抵不住有人非要作死。
  李靈月好不容易懷孕了，郎中叮囑她一定要保持好心情。對于腹中孩子，她期盼許久，到處求仙拜佛，才得到了這個孩子，自然無比珍視。
  丈夫生性沉默，不愛說話。婆母勤快能干，對她很是關心。按理說這個家庭應該會越來越好，但世事難料，她遇到了心懷不軌的公爹。
  公爹年輕時，還算安分守己，哪想到上了年紀，越來越輕浮。對于他的行為，婆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有一日，婆母和丈夫去親戚家幫忙，家里只留下了李靈月。
  李靈月正在屋子里給未出生的孩子縫制衣服，突然聽到有人不停敲門。她走出去一看，原來是公爹又喝得醉醺醺，被酒友送回來了。
  送走酒友，李靈月本想回房間繼續做女工，卻聽到公爹躺在那里喊個不停，她實在無法，只能過去看看。
  這一看，就出事了。
  公爹這個老不死的，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特意的，或是有意的，突然拽住她的手，色咪咪盯著她，說了一些惡心話。
  李靈月不是軟柿子，她一把推開這個老不死的，然后把家都砸了。
  等婆母和丈夫回來以后，她把這事和他們說了。她本以為能等到有人給自己主持公道，殊不知等來的是羞辱謾罵。
  公爹酒醒后，堅稱是兒媳故意引誘他。丈夫坐在那里，像個死人，一聲不吭。婆母高聲謾罵，話里話外都是說她不守婦道，還說她克死前未婚夫，又想拆散他們這個好好的家。
  李靈月當即大怒，收拾東西，就回娘家了。
  娘家人雖保守傳統，但也見不得女兒被人如此欺辱。
  紅櫻小心翼翼問道：“那她腹中的孩子呢？”
  李靈運搜了搜眉心：“打掉了，然后我爹娘帶著人，去辦了和離。以后雙方婚嫁自由，老死不相往來。”
  孩子是愛和生命的延續，父母決裂這種情況下，讓孩子再找個好人家投胎，是正確的。
  其實還有個原因，李靈運沒有說。孩子身上一半流著父家血，而父家又是如此混亂不堪，李靈月擔心孩子以后也會像那邊人，所以就把孩子打掉了。
  老家雖好，但兩個女兒，一個遠走他鄉，一個和離打胎。人言可畏，老兩口便想著換個地方生活。
  正巧李靈運在西南城穩定下來了，還開了個客棧，生意也不錯，需要幫手。老兩口和小女兒一商量，便打算來投靠她。
  即使路上治安還行，但李靈運始終不放心，她打算過兩天閉門謝客。她要親自回趟老家，把父母還有妹妹一起帶回來。
  妹妹若不想留在客棧幫忙，那就送她上西南山學點真本領。妹妹那生辰八字，不做點風水類相關的技術活，那真的是浪費。不過這也是她暫時的打算，一切還得等妹妹來了，聽聽妹妹的內心想法，再做抉擇。

  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上官婉輕嘆道：“這種情況，確實不適合把孩子生下來。有時候，不生，也是一種善良。”
  紅櫻心里有點難受，倒不是為那個沒出生的孩子，是為了李靈月。
  紅櫻覺得李靈月真的很可憐，那種情況下，夫家沒一個人站在她那邊。還好自己立得起來，親爹媽也明事理，還有姐姐可以投靠，否則真的是沒有退路了。
  人間女子，這一生，真的是不易。
  李靈運啐了一口：“那一家子，沒一個正常人。老頭子色迷心竅，腦子里凈琢磨男女那點事。老太婆也是個助紂為虐的倀鬼，可惡得很。至于他們那個兒子，更是懦弱無能，連妻子都不能保護，廢物一個。我爹娘帶著人去討說法時，那個軟骨頭終于開口說話了，他一個勁兒往我妹妹身上潑臟水。”
  紅櫻拍了下桌子，怒聲道：“她前夫真是個窩囊廢，這種人不配有后代。這家人腦子都不清楚，真是太可惡了。”
  上官婉聲音低落：“他們從來沒把她當作家人，覺得她只是個嫁進來的生子工具。沒撕破臉時，說的那些話，都是言不由衷的客套話。眼下鬧僵了，埋在心里的惡意和怨恨，自然一股腦兒全倒了出來。挺好的，只是虛度幾年光陰，沒有搭上一輩子。”
  李靈運喝了口茶水，附和道：“是啊，挺好的，早點認清，及時抽身。拖得越晚，牽掛越多。以后我也不四處闖蕩了，我爹娘和妹妹來這里正好。”
  紅櫻剛下山，就聽到了這種事，她心里有些難受，便上樓休息去了。
  上官婉也有些乏了：“李掌柜，我要上去了，你也早些休息。”
  李靈運點點頭，把賬本收了起來，隨意躺在椅子打拼的臨時床上，呼呼大睡。
  西南山被圍困，西南城卻沒被影響，依舊是煙花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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